臘月二十二戌時,夜空中彤雲密佈,大雪將下未下,天地之間充斥着壓抑和恐慌之感。
胡仙仙忐忑笑着迎向程浩風,他冷着臉扭頭看向血無仇,"你去這蒯家報仇了?"
"師父……"血無仇低呼一聲,眼中盛滿無法言喻的痛楚,向着程浩風雙膝跪倒。
失去父母,失去血脈至親,失去熟悉的朋友,失去安逸的生活,連師恩也要失去?
程浩風垂眸瞥他,"我出門前交待的事,你全當耳旁風了?"
無法回答,只能微微顫抖着長跪表達愧悔之意。
血無仇本來會遵循師父做出的安排,等所有事情更明朗化再去報仇,可蒯大少給出的刺殺機會太誘人了,他無法說服自己再等下去。
唐彩兒看到程浩風回來後,歡喜和他打招呼,可他似乎沒聽見;又看到血無仇強撐着虛弱的身體跪着,關切地去扶他,可血無仇不肯起身;唐彩兒委屈又不解地望向其他人。
早爲血無仇心疼不已的杭無一見她這般,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胡仙仙。
"這事也怪我,早看出異常了,沒有及時阻止。"胡仙仙誠懇認錯。
程浩風是冰冷的憤怒,比之噴火的憤怒更難勸解,可聽胡仙仙攬下責任後,他神情只有點氣惱了。
"你察覺他行動異常的時候,爲何不告訴我?"責備的語氣透着無可奈何。
“我怕打擾你辦正事兒。我看得出蒯家兄弟在耍陰謀,可我想不到他們會給無仇製造殺他們父親的機會!”
胡仙仙解釋後看向血無仇,“你這段時間和他們交往密切,不只是你有目的去接近,是他們也在配合你,對吧?”
血無仇嘴脣蠕動一下,沒有說出話,眼神複雜看看程浩風,然後點點頭。
“箇中原因,稍後再談。”程浩風擺手制止胡仙仙再問。
衆人都看着程浩風,等他安排接下來的事,他皺眉思索片刻,讓他們先在圃中等着,他去請周知事代他們問候蒯森雄。
周知事既是閒雲觀中的人可以代表他們前往,又與皇上關係親厚令蒯家人不敢太爲難他,可以暫時穩住事態。
吩咐好這些事,程浩風返回仙緣圃,看了看胡仙仙和血無仇,“你們進書房來,有事相商。”
又對杭無一說:“無一,去找茶兒、酒兒聊天談笑,別讓她們離開你視線。彩兒,守在圃門外,除了我六師弟,其他人不許靠近。”
進得胡仙仙的小書房中,程浩風再發靈符給喬楚詩,讓她帶人暗中觀察京中各勢力反應,又讓她轉告葉冠英,利用馬遞鋪密切注意各地暗影盟動向。
接下來,他們三人才開始商議事情。之所以沒回逸鶴軒的程浩風大書房去議事,一是儘量少驚動觀中其他人,二是防人偷聽。
胡仙仙不太理解程浩風爲什麼那般生氣,只因爲刺殺之事破壞了與蒯家合作?獲得蒯家的財力支持比師徒情還重要?
“先想辦法救救無仇,他時日無多了。選礦的事以後再想辦法,就算有些礦石只有蒯家礦山纔有,他們明裡不給,我們可以暗裡偷採。”
程浩風苦澀低笑一聲,“你只想到了刺殺蒯森雄後不能再在蒯家礦山隨意選礦?”
“那還有什麼影響?”
程浩風沒回答,而是反問:“蒯大少和蒯殿聰是真想弒父,還是想嫁禍給無仇?”
胡仙仙和血無仇面面相覷,他們親自經歷了那件事,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程浩風自問自答:“父子生怨,難免有弒殺之心;嫁禍給無仇能洗脫嫌疑,還能背棄我和蒯森雄訂的協約。”
對於這個答案,胡仙仙不太認同,“可後來蒯家兄弟救了蒯森雄啊,是真的全力相救不是裝樣子!”
血無仇見程浩風雙眉蹙緊也想不通其中關竅,將蒯家兄弟約他定計的事詳說一遍,希望能從中分析出蒯家兄弟到底想幹什麼。
許久後,胡仙仙猜測:“是不是曹備道和我還有彩兒出現打亂了你們刺殺計劃,他們才從弒父轉爲救父?”
血無仇迷茫說:“我不敢確定任何原因。”
程浩風又問胡仙仙:“你認爲曹備道是得知了什麼才決定去,還是臨時起意插一腳?”
胡仙仙乾笑一聲:“說不準他爲什麼要去。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想攪渾水撈點利益的圖謀很明顯。”
“不論他是什麼原因去的,曹備道去了,會讓事件看起來更像突發情況,蒯家兄弟顯得更無辜。這對蒯家兄弟有利,對我們不利。”
程浩風在紙上寫下蒯大少、蒯殿聰、曹備道的名字,又在各個名字後寫下所言、所爲、所謀、所求等字樣,思考分析。
約一盞茶之後,血無仇喃喃低問:“難道蒯家兄弟從一開始就想嫁禍給我,所以那天行刺的最主要目的不是刺殺,是嫁禍?”
胡仙仙順着這點追問:“他們到底想不想弒父?”
“想!”程浩風站起來斬釘截鐵地回答,看來已經想明白蒯家兄弟之謀。
既然想弒父爲什麼又要在血無仇刺殺時去救?這是胡仙仙和血無仇最疑惑之處,都期待地看向程浩風,盼他給出解釋。
“如蒯家這樣的豪富大家族,父親死了,他們不一定能當家,更不一定能掌控暗影盟;並且,繼承了家產不一定守得住家產,當上主公也不一定能管好衆多屬下。”
程浩風認爲刺殺之事的目標不是殺死蒯森雄,這兄弟倆想借此事取得蒯森雄信任和屬下擁戴。
要殺蒯森雄極爲不易,那個鐵櫃連程浩風也沒有把握能劈開,若不是處心積慮要弒父,蒯大少也不會絞盡腦汁尋找毀壞鐵櫃的辦法。
從蒯大少得知血無仇的鬼頭刀劈開鐵櫃是必要條件開始,就已打算把血無仇拖入局中。
至於鬼頭刀爲什麼能把鐵櫃劈出條裂縫,可能是父子之孽積壓三重,天意所破。
從貴公子殺妾滅子弒父氣死母親,到血無仇逼得親生父母撞刀自盡,再到蒯家兄弟密謀弒父奪權,逆天戾氣盡收鬼頭刀中,因此威力備增。
但也正因此,血無仇受的反噬也非常大,本還有幾年壽命,可以想辦法加壽,如今恐怕幾天之後就會落得形神俱滅。而且,是無法加壽的被天收命了!
再看蒯大少和蒯殿聰,因拼盡全力救父,他們從這件事中能取得蒯森雄信任,在家族和暗影盟中樹立威信,而等時機成熟後再殺了蒯森雄,旁人會以爲是血無仇或者程浩風他們殺的,他們什麼損失也沒有!
“一石三鳥的毒計啊!”胡仙仙也漸漸想明白蒯大少和蒯殿聰計謀中的彎彎繞繞,不由脊背發寒。
程浩風昂頭冷笑:"他們可以算計我們,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與蒯家合作是要礦產和財力支持,誰當家無所謂,等他們父子去鬥,看斗的情況再從他父子三人中選出合作者。哼,到時候我們也可說,誰落敗了就是誰迷惑無仇做出刺殺之事。"
“師父……”血無仇驚愕看着程浩風,眸中閃着淚光,“你不把我交給蒯家處置?不會把我逐出師門?”
行刺之事發生在大庭廣衆眼前賴也賴不掉,不懲治血無仇又怎麼跟蒯家交待?難道要幾方勢力挑明瞭拼殺?可程浩風並沒有表示出要拼殺的意思。
“你當然需要承擔魯莽行事的後果,可也不能太便宜蒯家。你先回逸鶴軒去好好調養,後續的事聽我安排。仙仙,你到融寒雅墅取了蒯森雄的斷指,我看六師弟能不能給他接到手上。"
程浩風說了這些後,血無仇先出了門,他要發靈符聯繫秦沐風,而胡仙仙要去找蒯森雄斷指。
“仙仙……”他揚手飛出靈符後,拉回剛到門口的胡仙仙。
胡仙仙微怔,程浩風揮出靈氣關上門,聲音澀啞再次輕呼她的名字,“仙仙,可有想我?”
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繾綣低訴別情。不想分離,不得不分離,才相聚又要各自去忙,萬分不捨。
胡仙仙右手輕撫他後背,輕聲致歉:“此事怪我,若是早些告訴你種種異常,就不會弄成這般局面。”
“世事難料,按當時情形來看,我也未必能推算到蒯家兄弟險惡用心,所有事都缺一個‘早知如此’。”
考慮得萬分周全也會有意外情況,一事不了又一事,程浩風有一點點力不從心。
溫存片刻,各自辦事去。胡仙仙到了融寒雅墅後,正是凌晨時天色最黑之際,又開始下雪了。
大雪紛飛,白茫茫中天邊一線紅光若隱若現,是各處樓閣均點上了紅燈籠。
融寒雅墅中的下人們知道曾發生過打鬥,但不知道具體如何,他們往來穿梭,像在忙着準備什麼喜慶的事。
胡仙仙狐疑看了會兒,又偷聽他們談話,一個僕婦說:“不是傳話說不準備晚宴,主子們遇上大事兒了嗎?這深更半夜又折騰什麼?”
“對呀,這準備的到底算晚飯還是明天早飯?”一個小丫鬟附和。
另一個似乎是蒯麗兒的貼身丫鬟,呵斥她們:“少亂嚼舌根子,快做事。小姐說了,她想把本該辦的晚宴補齊,那就得補齊。”
沒聽懂她們說的意思,胡仙仙且往那個出事的高閣取斷指,纔到閣中,卻見蒯麗兒還在一片狼藉中默默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