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於想知道真相,但這段時間發生的意外之事太多了,又害怕再有什麼壞消息,竟有些不敢打開這封信來看。
心亂如麻,猶豫半晌,還是展開了信紙,其上寫着——
胡元君:
你有情有義,周屯心底感佩。但我多言提醒,個人與朝廷終究不可抗衡,還請不要對皇上所做決策干涉太多。
我雖是下層小吏,但因我的父親是皇上信賴之人,也對政事略知一二。一切言盡於此,還請多顧念自身以及家人。
胡元君,珍重。
周屯拜上。
胡仙仙呆呆愣愣坐着,雙手緊攥,攥得骨節發白,發出“喀喀”脆響。
周屯表意只是勸胡仙仙不要太多幹涉國事,靜心修煉,實際卻透露了很重要的兩個訊息。
其一,韓澤熙非常信任當年的王府老管家,如今的周知事。周知事如今明面上只是閒雲觀料理雜務的知客管事,真正身份卻是皇帝暗探,幫程浩風的同時也監視着程浩風,並且同樣監視查訪其他朝臣。
或許,舉報鄭天霸的人,誣陷鄭退遼的人都有周知事在安排。
其二,信中讓胡仙仙多顧念自身及家人,帶了威脅之意,若是她再多管閒事,可能會危及親人。
她自己可以不管不顧,但不能不爲哥哥胡勇剛考慮。
至於周屯爲什麼會寄信來,胡仙仙卻怎麼也想不通。周屯當着綾錦院採辦,那是給皇家買綾羅綢緞的差事,同時還隨使臣去各國送錦帛織品,地位不高,但真是肥差。
他此次到滿剌加,便是給篡位的僞帝送禮,給葩媞他們創造入宮襲擊的機會。
難道周屯是在同行到滿剌加的途中和鄭退遼成了好友,也爲好友鳴不平,才又寫信提醒胡仙仙,怕鄭退遼連最後的庇護所也失去?
胡想許久之後,胡仙仙揮了揮手將信紙以靈氣點燃,青藍色火苗搖曳,信紙燒盡,再揮手散去了菸灰。
隨後,胡仙仙提筆給周屯寫回信,寫了幾句關懷的話,暗裡表示出會聽他勸告的意思,並暗示鄭退遼已經無事,讓他放心。
喚來杭無一,讓她把信拿去寄了,靜坐屋內仔細回想最近的事。
第二天,胡仙仙提了一罈美酒去往葉冠英府上。
後園紫藤花架下,綠藤纏繞,紫蕊含芳,小小木桌旁,拙樸木墩上,葉冠英悠然斜坐。
他白袍如雪,面含微笑,品茗逗鳥,應是對撤職一事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曲春饒在旁邊絮絮叨叨說着,該去託誰的關係向皇上求個情,改一改在皇上心中的印象,若是能有幸官復原職最好。
葉冠英只當沒聽見她說,逗着旁邊的籠中金絲雀。
胡仙仙讓婢僕不要通傳,走到藤架邊,開口輕聲說:"沒有被扣上罪名,人還一切安好,大幸,其它的不必在意。"
“仙仙,你如何得知我想喝酒?哈哈,正好!”葉冠英站起來大笑着接過酒罈,“這幾天悶在家裡喝茶,快把我憋出病了!”
曲春嬈無奈嘆了幾聲,不再繼續勸,去拿杯盞準備酒菜。
接下來幾日,胡仙仙都陪葉冠英飲酒,談天說地,追憶往事。讓葉冠英把胸中不快盡情吐露,也不怕被人說怨懟朝廷。
他們借酒發牢騷,皇上也遇到不順心的事。五月初三,皇上陪太皇太后去宮外郊祭。
這一天是德元帝的誕辰之日,太皇太后說她屢屢夢見德元帝唉聲嘆氣,便思兒心切,要去給他慶祝陰生。
白髮人送黑髮人,當年這一日帶他來這世間,如今這一日他已去黃泉,當母親的多想在這一日能看他在陽世慶生辰啊,其中悲苦旁人都覺得心酸。
韓澤熙本來不想同去,又找不到合適理由,也怕太皇太后不悅。
後來,還是沈竹君勸他一起去祭拜,"嗯,你日理萬機難有輕鬆之時,一定要多休息。你不用當是去祭拜德元帝,而是去郊遊散心。是不是就能心中暢快?"
韓澤熙讓她也一同去,沈竹君卻說要撰寫前朝舊史,且身上有月事來了不便出門,不肯去。
他們都出宮去了,沈竹君還挺高興,覺得終於能清清靜靜寫文稿了,卻不料因此引個禍端。
太皇太后在德元帝的墓旁默立良久,柯雅潔陪她陷於哀思之中,茶兒也和宮女太監們低頭默哀。
還沒到端午,可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大地如有流火,讓人額頭止不住冒汗,韓澤熙本不願來,這般乾站着被曬更加不耐煩。
隨侍的黨本安看出了他心中焦燥,便提議道,既已來了皇陵,不如去各位先皇及后妃的墓前都祭拜一下。
安葬在京郊皇陵的有八位先皇及其皇后、妃嬪,祭拜一圈下來得是晚上了,但因太皇太后不在身邊隨同,完全可以在路上游逛。
韓澤熙立即答應,向太皇太后告辭,去祭拜別處。一路之上樹木蒼翠,青果滿枝,夏日山景比起春天繁花又有別樣趣味,韓澤熙心中舒暢。
午時中刻,韓澤熙又提不起興致了,奔波得又累又渴又餓,但一國之君總不能騎在馬上啃燒餅吧?
正氣惱時,見前方一所小院,柯雅潤在院門前跪着,高聲喊:"犯婦柯氏迎接聖駕,已奉了些粗劣酒食請皇上用膳。"
原來已到了治化皇后陵旁,前方正是柯雅潤守陵的小院。
進得院中,只見屋舍破舊,想想與誠郡王帝位之爭,心下感嘆,若不是得勝,只怕自己和自己家人會落到更悽慘境地。
柯雅潤和阿黛及分派來的兩個丫鬟獻上香茶、糕點,那兩個丫鬟得了親近皇帝的機會都搔首弄姿,韓澤熙也不多看她們一眼,倒是對一直低着頭的阿黛頗感好奇。
他問柯雅潤:“她是否膽小怯懦怕見朕?”
柯雅潤說阿黛四年前得病毀容了,不願有污皇上龍眼。這一說,韓澤熙想起了那個不願去胡勇剛府上,也不願在宮中爲婢,自請前來守陵的女子。
“女子容貌妍媸倒是其次,品行纔是第一,願陪舊主受苦,懂恩知義,怎麼會污了朕的眼睛?莫怕,擡起頭來。”韓澤熙親和笑着。
阿黛擡起頭,她額中一抹黛青痕跡,兩頰還有污痕,可是五官生得非常精緻,韓澤熙嘆說可惜。
喝了半杯清茶,吃了幾口還帶着糉葉清香的紅豆糉子,韓澤熙精神了很多。
“這糉子好香,比御廚做的還好吃,誰做的?”
柯雅潤答道:“是阿黛所做,備來我們端午吃的,今日皇上駕臨,就先請皇上品嚐。”
或許吃人嘴軟,韓澤熙竟覺得看阿黛又順眼幾分,再聞到她身上一股異香,不由問:“你薰的何種香料?”
"稟皇上,奴婢從不薰香,這是佩戴的香包散發香味。香包中所裝也不是什麼名貴香料,是用橘子花的花粉調了蜜,加上桃膠做的。"阿黛聲音柔細,自帶幾分羞怯之意。
“結果子那種橘樹所開的花?那花香得太濃郁,沒你這香好聞。你說加了桃膠?是不是桃樹上那流出的透亮膠液?那也能調香?”韓澤熙雖長在深宅大院中,從前也常常郊野遊玩,但不曾聽過這般事。
阿黛見他目光熱切盯着自己,不禁臉紅如抹胭脂,柔聲答着:“選取材料,調製成香的過程挺複雜,奴婢也不知如何解說。若是皇上喜歡這香味,奴婢願意多調製一些獻上。”
韓澤熙點頭同意,柯雅潤在一旁笑道:“阿黛本是誠郡王府護院班頭之女,會些粗淺功夫,不如讓她跟隨皇上身邊當個女侍衛如何?進出後宮還比金龍衛方便。她烹飪、調香技藝都高,皇上要派她做什麼也不必讓人出宮來宣。”
這個提議讓韓澤熙挺贊同,金龍衛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出入後宮的確多有不便,有個女侍衛還真不錯。
可阿黛蹙眉憂慮地說:“雖願意爲皇上效力,但怕我容貌醜陋,會嚇着宮中各位娘娘。”
柯雅潤立即接話,“皇上乃是真龍天子,你本來容顏嬌美,只是當年生病才毀容,那是運氣不好,或許皇上的仁聖之氣能消去晦氣。”
“仁聖之氣消去晦氣?”韓澤熙大感有趣,“是不是我撫一下她的臉便能使她的臉重變光潔?”
“皇上可願試一試?”柯雅潤引他去試。
韓澤熙笑說:“各位可聽過鉤弋夫人的傳說?朕還就要試上一試。”
傳說鉤弋夫人少女之時天生握拳,五指不能伸展,某位皇帝撫摸其手,手掌當即攤開,原來內藏玉鉤。皇帝將她娶回,寵愛有加。
懷着耍笑心態,韓澤熙伸手撫向阿黛的臉,指尖所至,竟真的污痕慢慢淡化、消褪!
阿黛不僅容貌再無瑕疵,還周身散發縷縷幽香,那異香如滲入毛孔中,讓韓澤熙四肢百骸都如浸在香水中,連心尖也發酥。
也許是前後對比反差大,見過許多美人的韓澤熙只覺得阿黛容光豔絕,其他美人皆成庸脂俗粉,面對她已然心襟搖盪、難以自持。
柯雅潤見韓澤熙已看癡,使個眼色給其他人,都識趣地退開。
黨本安讓人備下了一輛寬大馬車,又讓人護送韓澤熙和阿黛先回宮中,再去向太皇太后稟報說皇上身體不適,回宮請御醫診視去了。
此後傳言,阿黛在馬車上已得臨幸,承恩雨露後,韓澤熙將她留在柯雅潔守良宮內。
待得過了端午,纔將此事說與沈竹君知道,沈竹君卻意外地沒有反對。
五月初八,韓澤熙封阿黛爲“選侍美人”,皆稱黛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