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在胡大倉沒被騙去黑礦前,胡仙仙還年紀幼小隻知道玩耍;後來回到家中團圓,胡仙仙又忙得一刻不停,父女倆還從來沒有特意交談過。
胡大倉身體虛弱又不願讓女兒扶着,以手撐着身旁的樹,平和笑說:"仙仙,你母親常說我這輩子過得苦,可我自己沒覺得。
"少年時有家財萬貫,雖說樂善好施被人嘲笑是傻子,可多數人還是尊敬我的。
"有了你哥跟你,雖說生意不一天不如一天,可看你們慢慢長大,那比賺了多少銀子都還高興。
"你哥走丟了,我被騙到礦上,那幾年是真苦,可苦裡也有樂。
"我遇到了泥蛋兒這麼誠實感恩的好孩子,給你們帶回個好弟弟,到老了你們兄妹不在我身邊,我也過得舒心……"
胡大倉說着似要喘不過氣來,按住胸口發呆,胡仙仙應手變出一杯糖水遞給父親,他喝了糖水緩過來又繼續說着。
"哪有過得好不好的標準?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是他自己的感覺。
"有些人錦衣玉食,住在高樓大廈裡,可心裡就跟油煎似的,那有啥趣味?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程道長過得好不好,是他自己的感覺,即便是你也取代不了他的感受。
"誰說男人一定要榮華富貴,有權有勢才成功?有人以爲求來那些付出什麼都值得,也有人會嫌累得慌。"
胡仙仙低下頭,父親此意是誤解胡仙仙疏遠程浩風只爲了讓程浩風能更好發展,可有些事不是程浩風放棄功名利祿他們就能一起那般簡單。
或許感覺大限將至,胡大倉要把想告訴胡仙仙的都說完,正因牽掛纔不放心,才一再叮囑:"別和程道長犟了,爹能猜到你們解除婚約是你主動提出。
"你以爲對他好,可他未必覺得好,每一個人想要的是不同的。比如,我們當老人的,有些人想要的孝順是兒女天天守在身邊,有些人想要的孝順是兒女成材光宗耀祖。
"我呢,我只要你們自己過得好,不做什麼忘恩負義的事就行。
"那些繁瑣禮儀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一家人相處得輕鬆愉快纔是真的好。"
擦去眼角的淚,胡仙仙使勁點着頭,像最乖巧的女兒般聽父親的話。
有時候悲傷不是因爲家人相處不好,是明明很好、很珍視,可偏偏要面臨失去,無法保留那些美好才悲痛欲絕。
臘月十二,胡勇剛和葛淑美從京城趕了回來,杭無一、水無痕和唐彩兒也趕到了胡家小院,連血無仇也從雲華觀趕到。
胡大倉已躺在牀上難以起身,進食都有些困難,其他人都忍着悲傷說些高興的事安慰着他。
血無仇看似冷血無情,可憶起在胡家小院暫住的幾個月,那段溫馨時光鐫入內心。
他已幾度失去家的溫暖,彷彿他天生就該一次又一次失去,竟脆弱得抑制不住淚水涌出眼眶。
很多人不接受太悲傷的故事,不曾悲傷纔不接受悲傷,因不曾失去什麼在意的美好事物,才只想着不斷得到。
血無仇連忙出了屋子,躲到院子角落桂花樹下抽泣,他不想哭出聲驚擾其他人,壓抑着情緒,緊閉着嘴,一拳一拳打在樹幹上緩解哀痛。
當天夜裡丑時中刻,胡大倉魂去幽冥,人死如燈滅,可燈沒有情感,人卻有的。有情感,也就沒有人能絕對看淡生死。
第二天,胡仙仙直挺挺跪在父親靈柩前,此時沒有流淚,只是先前流淚過多而雙眼紅腫。
"仙仙,喝點粥。",胡嬸彎腰拍拍女兒的肩膀,"聽孃的話啊!你爹走的安詳,沒有受到多大的病痛折磨,也沒有拖累我們什麼,這是到頭了算有個好結果。你爹這輩子太老實,受了不少苦,但願下輩子能好過些。"
胡仙仙搖搖頭,推了推母親手裡的粥碗,"道理我都懂,可我忍不住要傷心。"
"有啥好傷心的?怕他去了陰曹地府孤單?用不了多久,我就去找他,撇下我一個人在世上,我也挺孤單的。"
聽母親這般說,胡仙仙更是心中難受,急忙站起身接過粥碗吃了兩口,又對母親說,"娘,你要保重好身體,你好好過下去,爹才能安心呢。"
母女倆正在互相安慰,其他家人多數在爲葬禮操心,忽然聽得空中幾聲鏗鏘金鼓鳴響!
胡仙仙大吃一驚,這似乎是天兵天將鳴鑼出征的聲音,怎麼突然在此地響起?
她跑到院中擡頭一望,空中列隊站滿散發淡淡金色靈氣光芒的天兵天將。
洛玄心一揚拂塵,當先落身下地,宣道:"清定子胡颯風,殊胤子血無仇,你們是束手就擒隨我上天庭受審,還是要負隅頑抗?"
胡仙仙和血無仇愕然對視,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程浩風已經站了出來。
"他們何罪之有?要排這麼大陣仗來抓他們?"
來參加葬禮的多數鄰里鄉親連京城都沒去過,更遑論什麼天兵天將,多半都戰戰兢兢跪伏在地。
洛玄心很享受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她邁步到程浩風面前逼視着他冷笑道:"你當真不明白他們犯了什麼罪?也好,且算你真不知道,我來告訴你。
"血無仇濫殺無辜,因受怨冤之氣反噬,當被雷擊而魂飛魄散,如今仍舊安然留在人間,全因胡仙仙妄代天意行事。
"胡仙仙欺上瞞下,使天地規律混亂,他們是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胡仙仙和血無仇都皺緊眉頭,他們最擔心的不是自己會受罰,而是怕連累龍嘯風。
但他們沒有直接多說,這種時候還是看程浩風怎麼處理爲好。
"我門下弟子血無仇是不是該折壽而死?"程浩風平靜問着。
"當然該了,這還需要問?"洛玄心不耐煩地反問一句。
"既然該死,那爲何又沒死?是不是他在天劫之下九死一生,上蒼也不忍再嚴懲,對他網開一面?"
洛玄心覺得程浩風東問西問在拖延時間,慍怒道:"什麼網開一面?明明是胡仙仙假造天劫。"
程浩風仍然不慌不忙而說,"那依你之意,我徒兒曾經受的天劫不是真天劫?洛師叔,請問,既然上次所受天劫是假的,爲什麼至今沒有追加天劫,讓無仇再受雷擊?是否可算得天道已承認無仇受過懲戒了?"
程浩風所問之話,洛玄心答不上來,遂以狠厲目光在胡仙仙和血無仇成臉上掃來掃去。
已經看得他們頭皮發麻,洛玄心才問:"你們是想頑抗到底,與天庭爲敵嗎?"
她很清楚講道理會有很多事說不清,只有激怒胡仙仙和血無仇動手,再以暴力抗捕的罪名抓捕。
胡仙仙竟也意外地沒發怒,帶了哭腔說:"我能造假的天劫?洛師叔,你太擡舉我了。既要給我們強加罪名,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惡意揣測洛師叔此來,是想在我父親葬禮上鬧事,讓我父親不能魂安九泉之下。"
胡仙仙話語中帶了悲音,各種情緒雜陳,更有感染力。胡勇剛和泥蛋兒,胡嬸都向洛玄心靠攏。
他們不懂什麼造假天劫的事,但誰敢在親人葬禮之上鬧事,他們絕不容忍。
神仙比凡人強大,可天地規則也有制約,不可隨意殺害凡人。洛玄心逼胡仙仙、血無仇出手不成,倒惹怒了胡勇剛他們,她沒想到此事看來簡單,結果會這般傷腦筋。
看着庭院中四處懸掛白縵,洛玄心有些歉疚,來抓人又碰上胡大倉葬禮實在是巧合,洛玄心雖然酷虐刻薄,卻並非趁人之危之輩。
程浩風向她稽首,再說:"洛師叔,你此來真正目的,恐怕不是爲了抓捕我師妹和我徒兒,而是爲了試探我在海底聖境所做之事,進展如何?"
洛玄心臉色大變,程浩風猜對了!假天劫之事雖假猶真,在這大局當中血無仇是生是死,與天帝想要達到的目的沒有太大關聯。
天帝是曾在私下要洛玄心去探明程浩風實力究竟如何?在海底聖境究竟的安排了些什麼?都要想把胡仙仙推向成爲永恆之心的結果,只程浩風他們勢單力薄反對,如何有底氣來抗衡?
被看透所想,洛玄心氣勢弱了下去,那些在空中嚴陣以待的天兵天將,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洛玄心愁着這般離去了,如何向天帝交差。
程浩風擡起頭緩聲慢語:"倘若有毀天滅地的大劫,沒有誰可以置身事外;沒有誰可以苟且偷安;也沒有誰可以阻擋抵抗。"
這些話是要讓洛玄心帶給天帝的,洛玄心聽得似懂非懂。管她懂不懂,即使不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一個人去向天帝稟明這些。
也許是爲了證明自己言語的份量,程浩風快步走向胡大倉的靈柩前,恭敬稽首:"胡老伯,因事發突然,原諒我不得已之下,在你靈堂前莽撞動武。"
稟告完之後,回身到院子中,左手掐訣,右手召出墨冰劍,凝注靈氣於劍中,朝天奮力振臂一劃。
頓時,空中雲層被層層劃開,彷彿厚厚的棉絮被豁開了一個大口子,竟然隱隱約約可見通明寶殿。
洛玄心的臉色變換不停,這是程浩風在向天帝示威嗎?但這麼做是不是暴露實力了?或者是挑釁?
洛玄心還在猜測,程浩風已收劍,再向天稽首朗聲道:"清睿子程浩風無意冒犯天威,只求一片赤誠上達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