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一個道理,不等於懂得這個道理。
胡仙仙的人生多數時候在被動接受,她真正自主解決的大問題不多。對於程浩風所說,她無從反駁,可也並不認同,對所有事物看法,他們的觀點並不完全一致。
當然,無論他們看法如何,右海將軍雷鵬與東瀛、天竺之間的對立態勢是無可避免地越來越緊張了。
不說是法朝與外邦關係緊張,只因法潮一向不重視水軍,朝中沒把海疆局勢放在重要位置。
另外,讓東瀛和天竺極爲忌憚的雷鵬,至今仍是禁軍之下步軍的越州右海將軍,離步軍大將軍的位置差了至少六級,對於那些一品大員來說實在是個小官。
如果不是他爹雷狂資歷夠老,又管着戰力最強的馬軍多年,兵部那些成天“依樣畫葫蘆”的老爺還不知會怎麼刁難他,右海營中的人員及物資也不知要削減多少。
即便如此,朝廷撥的那點錢糧早已不夠新近擴大增員的右海營將士用度。雷鵬只能暗中與外邦商人進行貿易,賺錢來貼補軍中開支。
因了此事,被監察的文官彈劾了好幾次,幸喜有卓鵲村、顧思哲、霍飛等人幫他辯解,霍圖也明白當今軍中制度弊病太多,不是看錶象能判斷對錯的,一直在韓澤熙面前壓着這些事。
雷鵬希望法朝軍政能革新,認爲在海上打一次大勝仗能改變朝廷輕視水軍的固有觀念。
因爲在歷代皇帝和京中大臣們認知裡,茫茫大海就是天然屏障,能漂洋過海到海岸都非常難了,怎麼可能發生大規模海戰?最多有些流亡來的海盜惹事生非,現有兵力足夠對付。
三月二十,雷府親兵稟報,從天竺方向來了十幾艘船,其中有三艘鐵甲戰船。
雷鵬聽報後沒有半分緊張,還興奮地自信笑道:“備甲冑,上戰船,我親自去會會他們!”
晴空萬里,幽藍海水映着米白風帆,雷鵬在一艘鐵甲戰船上坐鎮指揮,另有四艘普通戰船隨行,疾速航行。
幾天後到了與天竺海域相接的附近,遠望對方戰船,排兵對峙。
據探,天竺此次派來挑釁的人主將是蓋地蝗、副將是佛蝶,均爲異類修行者。
佛蝶,曾打過交道,對海戰不行,但讓士兵迷惑心智的迷術和幻術曾令雷鵬束手無策。
那蓋地蝗情況如何,還沒有弄清,探子只探到他本是法朝越州一名修行者,出意外流落去了天竺,曾幫幾百年前的天竺王出謀劃策收降過幾撥海盜,打敗過西洋來犯的外邦。
至於這蓋地蝗本體是何物還沒有探明,在約三百年前爲何陷入沉睡也不清楚。
探子混入敵營,只聽天竺軍人傳言,佛蝶當年助東瀛海盜被胡仙仙打敗後,匆匆返回天竺,就是因蓋地蝗有甦醒跡象,但同時又有雷雲聚集,佛蝶擔憂他招來雷劫。
修行者的事,普通士兵懂得不是太多,反正等蓋地蝗完全甦醒後,功力更高,還接連向天竺王提議早做軍備,防着法朝。
看戰船所列陣型,蓋地蝗只是來示威,沒有開戰的意圖,雷鵬也擺開陣勢,雙方靜默對峙。
兩天後,雷鵬不想這麼幹耗下去,派人傳旗語,邀對方演練比武。
如果真的開打,雙方都還準備不足,也沒有各自君主傳令,不論勝負均會付出沉痛代價;如果不打,雙方將士都摩拳擦掌,激憤情緒不發泄會引起內亂。
演練比武,是個解決此前問題的好辦法,蓋地蝗當即同意。
第一場,比武器攻擊力,選一個荒無人煙的礁石小島,上面放幾百個扎制的草人,看誰的箭射中草人爲多。
天竺戰船先用特製機簧遠射,再駛近小島用弓箭射,所有草人無一倖免。
雷鵬的戰船先用強弩遠射,再用皮弓彈射煙丸,最後用一般弓箭近射,與天竺先遠後近的戰術相同,並且也是射中所有草人兒。
但是,在實際對敵時,敵人不能呆呆等着被射,雷鵬在靠近敵方前射出的煙丸是用噴雲壺中嗆人藥粉改制,靠近力戰之前,己方提前有防護,敵方被嗆得七葷八素,定然比直接衝鋒有勝算了。
蓋地蝗派人傳語表示,雷鵬更勝一籌,願意認輸。
此時認輸沒什麼,畢竟探了法朝的底兒,以後交戰得防着被嗆昏頭。可他不知道的是,雷鵬擾亂敵軍的辦法可不是隻有彈煙丸。
第二場比船的行動力、防禦力之類,在海上不論擁有多好的武器,只要船沉了,也就敗了。畢竟能夠踏浪而飛的只是少數修行者,而不是全體將士。
雷鵬下令讓一艘戰船撞上一塊突出於小島外的礁石,那裡似是小島伸出的手臂,橫擋船隻。
“砰……”的巨響聲傳出,戰船反彈而退,震得船上士兵臉色發白,船尾猛地朝後一銼。
但是,撞擊力激起的波浪平息後,他們纔看清那艘船完好無損,鎮定下來的船上統領讓舵手帶船歸隊。
真撞啊?!蓋地蝗額邊冒出幾滴冷汗,這個顯示船好的辦法很蠢,可效果也最直接,既然雷鵬的船撞了,他也得派船去撞。
蓋地蝗肉疼地派出一艘船,下令依例去撞,結果船確實很好,沒有破損,但是船上的天竺士兵嚇得驚慌亂躥,完全忘了各自職責,平穩後的船半天還在原地打轉,沒有回隊伍。
以船撞礁可以說是對船上之人的生死考驗,雷鵬部下也在心底裡懼怕,可軍人的天職讓他們把完成任務看得比生命更重,纔沒有出現亂了陣腳的情況。
蓋地蝗再次認輸,但他心中暗暗爲自己辯解,這些兵在他手下才訓練不久,以後加緊訓練,一定可以練出精銳之師。
第三場比各船間的配合默契度,步兵做戰,慌亂中會有自己人踩踏自己人的事發生,要是在海上己方的船隻相撞,那仗也不打即敗了。
蓋地蝗想要挽回一點面子,親自動手執旗指揮船隻列隊、轉向、撤退。
以主船爲中心點的“V”型列隊船整齊又威風,轉向之時陣形變化快,但隊形“∧”沒變,按令撤退也是保持恰當距離護着主船先撤。
雷鵬也許是不想讓蓋地蝗下不來臺,照着他們的隊形做了一遍,還顯得沒那麼整齊劃一。
雙方示威,同時也各探對方實力如何,經演練比武后,雷鵬和蓋地蝗敵對情緒少了些,甚至冒起點惺惺相惜之感。
蓋地蝗請求到雷鵬船上見面,士兵們勸雷鵬不要答應,因他只是凡人,對方是異類修行者,萬一來刺殺呢?
“他既然當了天竺的將軍,就會按兩國邦交禮儀行事,否則,他若刺殺我,程道長便可刺殺天竺王。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規則,他如今還沒有挑戰規則的能力。”
說完後,雷鵬坦然讓人迎接他來相見,也不搞什麼埋伏,見面後熱情大方招待。
蓋地蝗長着倒梯形的臉,額頭很寬,額角方如刀削,下巴挺尖,但不是錐子那種尖,是有棱角的方形尖。
因和程浩風他們交好,雷鵬見過不少異類修行者,但他們變爲人形之時,多數男的英俊、女的俏麗。因化人形是根據心中想要的容貌配合法力而化,即便法力不夠高,也不會把自己變得太醜。
世間所傳妖怪模樣很多半獸半人,可據雷鵬詢問修行者朋友所知,還有他親眼所見來總結,除非偶爾法力不濟露原形,有能力幻化人形後,異類修行者絕不可能幻化自身變得怪模怪樣。
蓋地蝗這副尊容很難看,可偏又透着威嚴莊重感,雷鵬不由驚愣一下。
而蓋地蝗看着雷鵬也驚愣一下,身高九尺多的人不多見,長得這麼勻稱,面容還挺俊朗的更不多見,令他想起"英明神武"一詞。只是,故土在越州,他深知這詞不能用來形容臣屬及百姓。
這次會面,兩人談得頗爲投機,但也各自堅持忠於各自國君。
消息傳入京城,官員們沒有在意戰船上的將士們爲國爭光,在意雷鵬與天竺將領私下會面,對他各種非議。
韓澤熙當政以來,軍政要員幾次變動,喬且詩、段夢柔、霍圖等等人皆持中庸處世態度,不樹強敵、也不結密友。
唐博昭剛耿而又衝動,在高有全、曹備道、車馳慫恿下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彈劾雷鵬之文。
他原本看不慣高有全那些人,但他們說他們爭權奪利也只是和其他臣子爭,對皇上還是忠心耿耿,認真爲朝廷辦事,在大是大非上分得很清楚的;而雷鵬是隻顧擴大自己勢力,把朝廷也不放在眼裡;所以讓唐博昭拋開個人恩怨,爲了法朝將來仗義直言。
唐博昭哪想得到高有全那些人心裡有什麼彎彎繞繞?見了雷鵬與外邦有貿易往來的證據,當即寫了奏章。
因他文采斐然,天下士子傳爲範文,雷狂與霍圖想壓下這些事也壓不下。
被官員奏本彈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貪也好,罪也好,雷鵬不甚在西,可這次唐博昭說他"以朝廷軍隊爲私有軍隊",這可讓他難扛。
韓澤熙下旨,讓他立刻回京受審查,詔書措詞嚴厲,只差沒有直接給他扣“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的罪名了。
一路之上,雷鵬腹誹:唐博昭,你這個沒見識的迂夫子,死讀書的草包!
面聖之後,因雷鵬身份特殊,沒有將他關押審查,只是兵部和刑部各派兩名屬員監視,雷鵬也沒覺得不便,經請求同意後,他去見唐博昭。
到了唐府,唐博昭被曹備道約去喝茶,只有胞妹唐文昭在家。
"長這麼高還在廳裡直愣愣站着,沒人告訴你,去別人家裡讓人感覺有壓迫感很不禮貌?"
唐文昭擡頭仰望雷鵬,嫌棄地撇嘴,她的舉動才真不禮貌,可她是故意無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