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迷濛中,聽得身旁甚是吵鬧,有男子大聲的呵斥,也有女子尖銳的咒罵,吵得太厲害了,縱然她的頭還是很暈,卻終是醒了過來,幽幽地睜開眼睛,首先見到的是白洛飛陰沉着的一張臉,他側身坐在牀邊,那雙鳳眼裡殺機暗伏,周身冰冷一片,南煙才發現他冷冽的模樣比起鍾痕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煙一見白洛飛,強忍着頭部的眩暈問道:“飛,你不是去軍營了嗎?怎麼又回來了?”見到這副模樣的他,她不由得有些心驚。在南煙的記憶中,縱然他再冷漠,也極少會表現出來,更不可能在她的面前出現像現在這樣殺意四起的情形。
白洛飛還沒回答,旁邊便傳來一個女子的嘲諷聲“還好王爺忘了帶兵符,半路折回來取,要不然也不可能發現你們這一對狗男女,居然趁王爺不在的時候做出這般苟合的事情!王爺纔剛走,你們就這般迫不及待了,真是枉費王爺這些時日以來對你茶不思飯不想!”聲音清脆而又帶着憤怒,話語中是滿滿的指控與不平。
南煙聽出這個聲音是鳳顏的,話裡的內容令她大驚,苟合?她和誰苟合?她正待發問,旁邊傳來方武山的聲音:“你說話最好放乾淨一些,我與莫小姐清清白白,絕沒有你口中所言之事;再則我與莫小姐若真有私情,又豈會等到今日?你一個女子,說話最好是找到證據,給自己積點口德!”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南煙見他一身中衣站在牀邊,頭髮披散,衣襟稍有些凌亂,他的臉上也滿是憤怒,發抖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冷得還是氣得。
鳳顏的眼角劃過一絲狠厲,嘴角全是嘲弄,冷哼了一聲道:“清清白白?這些只怕都是做給人看的吧!你們若沒有私情,非親非故又怎會朝夕相對?若沒有私情,爲什麼她明明是韓王妃,而你卻一直都叫她莫小姐,這分明是不認同她與王爺之間的關係!再說了,你們已經被捉姦在牀了,居然還在抵賴!心機如此深沉、如此陰毒,小心遭天打雷劈!”
南煙更是大驚,捉姦在牀?怎麼回事?她仔細回想,她把白洛飛送走之後,回到碧荷居時,原本想坐在桌旁看一會書,卻覺得頭暈目眩,想回牀休息,接着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看看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時已被人除下,只穿了一件中衣!她心裡閃過一絲不良的預感,難道她被人設計了?
含玉在旁罵道:“你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含血噴人,我家小姐哪有做了你說的那些事情,你這麼胡說八道,小心下十八層地獄,被小鬼剪舌頭!”
方武山怒道:“李姑娘,我一直敬你是個女中豪傑,卻沒料到心腸這般惡毒,這件事情只怕是有人暗中設好的圈套。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意,我卻略知一二,從楚王府初見你的那一天起,你的眼睛就只看着韓王爺,而看莫小姐時你的眼神就惡毒無比,箇中緣由不消我多講你也明白。只是你害我一個人也就罷了,莫小姐對韓王的感情,天地皆知,又豈容得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他素來嘴拙,只是今日實在是氣壞了,話比往常多了好幾倍。
鳳顏斜眼看了方武山一眼道:“世上盡知韓王爺愛妻成狂,可是韓王妃的心意卻無人知曉。再說了,她未嫁給王爺之前,已經是朝京有名的破鞋,而她被西秦擄去那麼長時間,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先有個鍾痕,再有個你,我看你一表人才,沒料到卻連這種人儘可夫的女子都要!”
方武山暴怒無比,他可以捱罵,可以忍受任何屈辱,可是卻絕不能容許有人這樣抹黑莫小姐的名聲,她是那麼的聰明、那麼的善良,又怎是鳳顏所說的那種女子?!他正待出手教訓鳳顏,只是他還沒出手,只見一個白影閃過,鳳顏便倒在了地上,他定睛一看,出手的人是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白洛飛。
只聽得白洛飛冷冷地喝道:“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這樣說煙,就算她做錯了天大的事情,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詆譭她!”他神情冰冷,原本常帶笑的鳳眼裡殺機四起。
白洛飛的下手極重,若非鳳顏有良好的武學根基,這一掌只怕會要了她的命。鳳顏心裡恨意滔天,眼裡含着淚水,她極力想壓下涌上來的鮮血,卻還是壓制不住,血從嘴角流了出來。眼裡的陰毒與滔天的恨意在擡起頭來的那一刻卻變成了楚楚可憐和無窮無盡的委屈,她小聲低泣道:“王爺,我說的只是實話而已,你爲什麼要打我?你這麼聰明的人又怎能被她迷惑住?你可知道,她不但與方武山暗通款曲,還趁你不在的時候珠胎暗結!”
白洛飛一聽她的話,頓時大驚,眼裡的狂喜一閃而過,轉瞬間神情卻又變得陰冷無比,他一把將鳳顏從地上抓起來道:“你剛纔說什麼?再說一遍!”
鳳顏心裡微微一喜,接着委屈萬般地道:“王爺這麼聰明的人怎會被她迷惑住?”
白洛飛眼神幽暗道:“是後面的那句!”
鳳顏道:“她不但與方武山暗通款曲,還趁王爺不在時珠胎暗結!”她的話音一落,白洛飛便一把將她扔在地上,走到南煙面前問道:“你有身孕了?”
南煙一直冷冷地在看着他們的爭吵,頭暈得又厲害,心緒煩亂,一時又理不清思緒來。她的身體原本就十分嬌弱,而鳳顏的那些話對她來講無異於晴天霹靂,那些話只怕是她有生以來聽到的最惡毒的語言,比起婠婠與谷蘭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最最可怕的是鳳顏說話的語調除了冰冷和嘲諷,沒有半點惡毒與恨意,彷彿她就在陳述一件事實一般,彷彿那些事情就在她的身上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南煙一直在想,她是怎麼得罪鳳顏了,讓鳳顏如此中傷她?!說起來,她還只是第二次見到鳳顏而已,她用得着如此嗎?她心裡雖怒,卻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事情好像是一團亂麻。她見白洛飛一直冷冷地坐在牀邊,不動也不說話,他的那雙鳳眼裡幽幽暗暗,她有絲迷惘。她耳裡聽到的是鳳顏與方武山的爭吵,眼裡看到的卻是白洛飛的表情。別人怎麼說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洛飛他是怎麼看這件事情的。只是他彷彿一下變得極爲深沉一般,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燈光幽暗,他又揹着光,眼睛裡的東西她也看不清楚。
當白洛飛出手打鳳顏的時候,她原本還七上八下的心也終是放了下來,在他的心裡還是維護自己的。只是他那冰冷的話語卻讓她有一絲陌生,心裡突然生出一種看戲的感覺。或許這也是一場戲,一場做給別人看的戲碼。南煙沒有忽視掉鳳顏眼底的恨意與妒恨,她終是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導演的。她突然想起白洛飛沒有收到她的信的事情,又想起鳳顏突然打斷她與白洛飛的談話,她的暈倒只怕也不僅僅是單純的暈倒,兵符那麼重要他又怎麼可能忘記拿?
南煙看着鳳顏嘴角溢出的鮮血時,心裡只覺得好笑,又是一個可憐的女子!愛情真的會讓人盲目,也讓人變得不可思議,鳳顏那麼聰明,設下了這麼多的明圈暗套,等着她跳進去。可是縱然是鳳顏盡數贏了,她又能得到什麼?
南煙突然想知道白洛飛到底在想什麼,今晚的他實在是有些異常,他似乎在等什麼。今晚鳳顏表演得這麼精彩,無非是表演給白洛飛看,兩個女子間的爭鬥卻是由他來判斷對錯。她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一直以來,她都極爲鄙視與人爭寵或者爭男人的事情,她覺得沒必要,也覺得傷神。男人是什麼?當你愛了的時候,他便是一個寶,是生活下去的動力,同時也是偏執與癲狂的源泉。
南煙沒料到這樣的戲碼也會在她的身上上演,而她還是被人誣陷的那一個,她本不屑於去爭去鬥,只是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容忍別人往他身上潑污水還無動於衷!明白了動機,那便只有解釋了,她在腦中仔細地搜尋着所有的事情的始終。
當白洛飛問她的時候,她的思緒也差不多整理好了。她目光幽深地道:“不錯,我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是信她還是信我?”說完,用手指着鳳顏。
鳳顏此時已獨自撐着站了起來,倚牆而立。她原本便姿容出衆,又穿了一件雪狐皮的襖子,嘴角流出的那抹鮮血的豔紅與蒼白的臉色以及雪白的皮襖一映襯,有一種妖冶的美,同時又顯得更加的瘦弱,讓人我見猶憐。那雙晶亮的眸子此時正委屈至極地看着白洛飛,這個答案她也想知道。
白洛飛回頭看了鳳顏一眼,嘴角扯過一抹嘲諷,又回過頭來看着南煙道:“這個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看着自己的娘子與其他的男人躺在一張牀上還能冷靜得下來,對我來講,你又是我最愛的人,只是這個時候,我相信的是事實,而不是你或者她!”他是對着南煙講的話,鳳眼裡狂喜無比,有一絲愛憐,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只是語氣卻極爲森冷,沒有半絲感情。
南煙見他神色與話語相差甚多,心裡不由得起了狐疑,她的頭還有點暈。勉力從牀上坐起來,用錦被將全身裹好,對他道:“什麼是事實?是由嘴巴來決定?還是由眼睛所看到的來決定?又或者是由真正發生的事情來決定?”
鳳顏搶道:“所謂的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自然是以親眼所見的爲事實!”
含玉怒道:“什麼親眼所見,依我看分明是你故意栽贓,我家小姐一向清清白白,哪裡有你說的那些事情!”她的心一直向着南煙,縱然她也親眼所見南煙與方武山躺在一張牀上,她也相信她家小姐是被人冤枉的。
白洛飛喝道:“該怎麼判斷,本王不用你來教,再則這也是本王的家事,你作爲一個下屬對你的主母說出那些話來已屬死罪!”
鳳顏開始低泣起來,柔弱的模樣如風中的殘荷,可憐至極,她委屈萬分地道:“王爺,我知道我是說了一些過分的話,可是我只認在我心中合格的主母,她這樣的事情都做出來了,哪來的資格做我的主母!”
南煙突然覺得不但白洛飛是變色龍,這個鳳顏也是演戲的高手,只是她知道像這種事情她越描便越黑,鳳顏是跟着白洛飛闖進來的,那麼她與方武山同牀同枕便是事實了,而她再無其他的人證了。她、含玉、方武山說的話只怕都不能成爲事情的證據。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現在幾時了?”
一屋子人被她這樣一問,都不禁一愣,幾時跟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方武山卻還是答道:“現在剛到子時。”
南煙又問:“不知王爺是何時到碧荷居的?”
白洛飛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卻知道她問必有深意,便答道:“亥時末。”
南煙緩緩地道:“今天天氣比較冷,年夜飯也吃得比較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那是在酉時給僕人們發放雙餉,年夜飯開始吃的時候是戌時初,而吃完之後已是亥時初,現在也纔剛到子時,而亥時到子時也不過一個時辰而已。而我把王爺送走之後還與衆人說了會話,這是在王府裡所有的人都能作證的。我晚上睡覺之前還有一個習慣,那就是一定要洗漱後才能安睡,這是王府裡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就算我今晚沒有洗漱就直接與方大哥行苟且之事,也是亥時三刻之後的事情,而王爺到達碧荷居時,也不過才亥時末,我想問一下大家,我們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兩刻鐘內就能做完苟且的事情,且安然大睡?況且大家到達時,我還沒有醒,根本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還是你們的吵鬧聲把我吵醒的。我也就罷了,方大哥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如果真的是在偷情的話,又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你們的到來?”
方武山在旁道:“莫小姐說得對極了,我今晚剛回房間,只覺得整個人昏昏欲睡,再醒來時便在這裡。以我以往的聽覺,不要說你們進來了,就算是你們離碧荷居還有數十丈我都能聽得到。可是今晚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我們都被人下了迷,藥。”
白洛飛知道,以方武山的功力,要做到他剛纔說的事情一點都不難,且習武之人的聽力較常人要靈敏許多,便點了點頭。
鳳顏聽得微微心驚,這個莫南煙還真的不是一般的機敏,這麼快就能分析出事情的破綻來,只是這件事情她處心積慮了已久,又久聞莫南煙聰慧的大名,莫南煙能想到的,她也想到了,便不冷不熱地道:“但是世人也知,兩人行房之後,知覺都會比往常遲鈍得多,尤其是男人。而王妃已有身孕,熟睡不醒也是正常。或許你們是乾柴遇上烈火,一見面便不可收拾,兩刻鐘內做完這種事情再熟睡也不無可能。”
南煙聽完她的話,怒火也直往上冒,這個女子真不是一般的惡毒,真的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她正想反駁,卻見碧荷居的門大開,一個人被人從門口扔了進來,還伴隨着一個女子的笑聲,那女子邊笑邊道:“我就在說嘛,什麼人膽子這麼大,敢夜闖王府,原來是有人處心積慮地想做我的嫂子!”只見採兒神氣至極地走進了碧荷居,進來時還不忘拍了拍手,她的身後還跟着段玉程。
鳳顏一見地上扔的那個人,心裡不由得大驚,他怎麼會被抓住?不是跟他講過要小心行事嗎?只是面上卻還是沒動分毫。這件事情還真地在她的意料之外了,她得儘快想應對之策。
南煙一見是她,大喜道:“採兒,你這段時間跑哪裡去了,可想死我了,過來讓嫂子看看!”採兒笑嘻嘻地走到南煙身邊道:“嫂子,你不用擔心,我幫你對付這個壞女人,她可真壞,在鄴城的時候居然還想收買我,到了韓王府時,居然還不消停,還敢這樣欺負你,一點口德都沒有,想搶我的哥哥,哼,簡直是異想天開,門沒有,連窗戶也沒有!”最後那一句話是她在西秦的時候跟南煙學的,她還真的是很會活學活用。
白洛飛在旁哼道:“你可算知道回來了!”看到採兒平安無事,白洛飛的心也安生不少,只是在見到她身後的段玉程時,他的那雙鳳眼又閃了閃。
採兒拉了拉白洛飛的手道:“二哥,你真討厭,一見面就對人家那麼兇,小心我以後都不理你!”說罷,還哼了一聲。白洛飛看着他的這個寶貝妹妹,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白洛飛身上的殺氣盡消,眼眸裡也有了一絲笑意,指着地上的那個人道:“這個人又是誰?你抓他做什麼?”那人身着黑衣,不知被採兒用了什麼法子,此時還昏睡未醒,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採兒獻寶般拉過白洛飛的手,指着地上的人道:“這個人啊,他可真是個大大的壞人。他趁大家都在吃年夜飯的時候,在嫂子和方大哥的房間裡點的迷香,還是他將方大哥搬到嫂子的牀上的。”
白洛飛問道:“如果是點完迷香的房間,都會有殘留的味道,爲什麼我們進來的時候一點味道都沒有?”
採兒答道:“那是因爲他點的迷香不是普通的迷香,這個迷香無色無味,卻霸道至極,聞到味道的人在一刻鐘內必定昏迷,可是它的持續時間卻極短,半刻鐘內就會消失無味,而那個迷香就是點在桌子底下,大家可以過來看看。”她哪裡知道這些,全是段玉程教她的。
白洛飛一把掀開桌子,果然見桌子底下有一團微微的粉末,那粉末極少極細,稍不留神,便不會發現,他的嘴角扯過一抹淡笑道:“採兒果然長大了,都懂得觀察事情了,我可算是放心了。”他說放心的時候看了段玉程一眼,而段玉程只是橫掃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採兒滿臉都是得意的笑容,有些挑戰地看了鳳顏一眼,鳳顏只當作是不明白她的意思,還朝她微微一笑,輕輕地施了一個禮,心裡卻把她恨得要死,眼見這件事情就快成了,沒料到她會跑出來橫插一腳。只是她的心裡還是極爲安穩的,她對那人曾有過救命之恩,應該不會背叛她。
南煙見採兒回來,又帶來了這麼好的消息,見她眉眼間似乎成熟了不少,只是那說話的模樣,還是一如既往的調皮無比,而她與段玉程之間似乎有些進展,段玉程進屋後雖一言未發,雙眼卻是一直圍着採兒轉,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東西牽扯在一起。
南煙正色道:“這件事情已經真相大白了,我與方大哥是被人陷害的,這一點想必不用再懷疑了。現在我倒想知道誰是幕後主使,居然設下這般的毒計來害我。”雖然是問句,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鳳顏。
採兒哼了一聲道:“這件事情更加不用查,問問這個黑衣人便知道了,不過他的嘴巴還真的是硬,我用了許多辦法都沒有讓他說出真話,還好有玉程教我的絕招,已經讓他說了。那個幕後主使人就是……”她拖着長長的音,臉上帶着壞壞的笑容,手指頭在人羣中劃了一圈,最後指着鳳顏道:“就是這個一心想做我嫂子,心機深沉、心狠手辣、卑鄙無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