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家族詛咒

當幾輛軍車駛入昔日村時, 整個村莊頓時轟動起來。

從前那個默默無聞,總是被人遺忘的孤苦老太太,自從離世後, 來了孫子, 兒子, 現在連丈夫也從臺灣來了。村民不禁感嘆不已, 人的命, 天來定,只是這個老人這輩子太可憐太悽苦了。

這個安靜的小院子被省心打掃的很乾淨,保持着餘奶奶生前的原樣。彷彿餘奶奶此時正在屋子裡坐着, 打着蒲扇,遙望着遠方。

北修觸景生情, 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端木顫巍巍的推開房門, 光線順着門打開的一瞬照亮了小屋, 屋內的條几正中央端正地擺放着餘鄉音的骨灰盒。

骨灰盒上貼着一張微微發黃的照片,一個端莊清秀的女子, 濃髮倌起,淡掃娥眉,溫溫而婉,她就是當年的餘鄉音。老端木還清楚地記得,這張照片是他們婚後第三天, 他親自開車帶鄉音去照相館照的。他跟餘鄉音說, 常年帶兵在外, 想她的時候可以看看照片。他的那張一直都揣在懷裡, 一直陪他飄洋過海, 陪了他40多年。可如今,另一張現在就在眼前, 在餘鄉音的骨灰盒上。

老端木看着那張熟悉的照片,只覺得一陣眩暈襲來,他差點站不住了。餘驚鴻扶住了他,北修連忙拿過來凳子想扶他坐下來。老端木推開了,踉踉蹌蹌地奔到條几前,撲倒跪了下來。一個老者的哭聲,讓屋子裡的人爲之動容,欣然淚下。

……

…… ……

北修拉着省心過來,想必只有她是最瞭解餘鄉音晚年得的事情了。一盞微弱的燈光下,三個人聽着省心慢慢敘來……

中間總是因老端木的不能把持住情緒而中斷。

省心壓抑的心肺劇痛,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把一個憂傷的故事講給這樣的三個人來聽。

老端木連很多小細節都要反反覆覆地問個清楚。當他聽到副官爲鄉音擋子彈時(見番外:舊影-餘鄉音),失聲痛哭起來,連聲說着對不起,該死的是他自己。

他摸着餘鄉音生前用的東西,神情是那樣的不捨。這時候,餘驚鴻拿出了餘鄉音臨終前留下的那把盒子槍,交給了它的主人,半個多世紀的信物。老端木抱着盒子槍跪在餘鄉音的骨灰前,號啕大哭起來。

他無法忘記當年的承諾,最後又是如何的毅然決然捨棄了她。而這把槍,陪了餘鄉音一輩子。

……

老端木一家三代在次日,將餘鄉音的骨灰下葬在昔日村旁邊的墓地裡。入土時,老端木剪下了自己的一縷白髮,一把餘鄉音生前用的木梳一掰兩塊,自己帶走一塊,另一塊放進了餘鄉音的墓裡,旁邊還有陪了她一輩子的那把盒子槍。

老端木在餘鄉音墓前守了三日。第四日清晨,北修和餘驚鴻開車把老端木接走了,他的返程日期到了。

三個人車上都很沉默,他們知道這一走,下次見面遙遙無期。畢竟血濃於水,老端木這麼大歲數了,也許這一回就再沒有機會見面了,心下黯然。

他們把老端木送到賓館裡,老端木提議三代人一起吃頓飯,北修說就在房間裡吃吧,他去買些東西回來,老端木也不想被外人打擾,很是贊同。

這個家宴就在酒店的房間裡開始了,老少三代,關起門來。端木逸夫,端木驚鴻,端木北修,沒有筵席的喧譁,沒有舉杯換盞的熱鬧,三個男人,默默地舉起了酒杯。

端木驚鴻的一聲:“爸爸”。端木北修的一聲:“爺爺”。讓老端木蒼然淚下,他顫聲應着,他真的感恩於餘鄉音,這是餘鄉音用了她一生的愛,一生的守候,離世前留給他的財富。他愧對了她一生,最後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端木驚鴻說:“媽媽走的時候說,她不記恨你,因爲上天眷顧她,讓她在離世前見到了失散的兒子,上天憐憫她,把她的孫子送到了她的身,她很感恩,她沒有遺憾。”

“我有,我有遺憾啊。”

老端木看着兒孫,黯然淚下。“老天在懲罰我,我做錯了一件事情,讓我用後半輩子來贖罪。我只希望能在臨死前看她一眼,老天都不讓,爲什麼就不能等我幾日,就是要懲罰啊,懲罰我。我們端木家族的男子,歷代都是征戰沙場的將士,從我們祖先開始,我們端木家族的男人都受了詛咒的,永遠也不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白頭到老。來之前我還懷有一絲希望,希望老天能眷顧我和鄉音。現在……唉!命該如此,我的心也徹底死了,現在一點念想都沒了。”

老端木的這番話,觸動着他的兒子,他的孫子。

老端木拉着北修的手感慨地說:“孩子,這輩子都不要傷害心愛的人的心,否則會生不如死,永世不得翻身啊。”

他們的愛恨情仇,讓北修看明白了。男人,但凡愛與自身發生衝突時,舍愛的人比舍己的人多。他的爺爺舍了愛,用一生去懺悔,但卻沒有補償的機會。留下一生的悔恨。這跟端木家族的詛咒沒有任何關係,也許就是男人的自私心理在作怪,便以家族的詛咒作一個合適的藉口罷了。

他的父親端木驚鴻,關鍵的時候爲了自己的前程,舍下了情,捨去自己心愛的女人許歡兒,大半生用在逃避中。最終有了機會補償,卻人已西去,只留下心中的虧欠和兒子的冷漠,這跟端木家的詛咒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不把自己的前程看的那麼重,把自己的情看得那麼的輕,端木家的詛咒又如何能咒的了他。

這樣看來不過是他們自己畫了個圈子,自己鑽進去而已,最終留下了終身的悔恨和遺憾。

北修知道自己不會,他跟他們不一樣,雖然姓了同一個姓。老端木說,端木家的遺傳特徵是比平常人多一塊骨頭,一塊硬骨頭。對北修而言,這不算什麼,一個男人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這塊骨頭硬不硬沒有意義,恐怕最後只落了嘲笑的份上吧。

至於詛咒,他許北修不懼怕,那隻不過是一個懦弱男子不能承諾給他心愛的女人找的一個藉口罷了,即使有詛咒,他北修能用自己的真愛守住自己所愛的人,詛咒不解自破,這一點,他很有自信。

老端木終歸還是回去了,他們各自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切似不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