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內,光線昏暗,醫療器械的電子音嘀嘀如同舊式的時鐘,厚重的墨綠色窗簾,在通風系統的吹拂下輕輕搖擺。
李飛跪在一張病牀旁邊,看着老人生機消逝的軀體,心中極度難受,以致聲音顯得哽咽苦澀。
阿常雖然逃出生天,但是在美國一行,幾乎已經消耗了這位老人體內的生機。
阿常枯稿的雙手輕輕拂弄着白色的被褥,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在乾癟的胸膛內絲絲迴盪,“生死有命,有什麼值得哀傷的。”
“學生無能,才連累老師如此。”李飛哽咽道。
面容枯瘦的阿常微微咳嗽了兩聲,那雙瞎的眼眸微微閉着,沙聲說道:“若非你那個初戀小情人的幫助,也許我這條老命便丟在美國。能夠落葉歸根,我已無憾!”
聽到老師的話,平靜而淡泊,卻撩得李飛肺部難受痛癢。
軍神大人站在阿常身旁,蒼老的臉容平靜若古,但是雙老眸精光閃閃。這位跟隨着自己數十年的老僕人已經命數漸盡,想起這份大半輩子的情意,軍神大人揹負着手,不發一語。
兩位老人當年縱橫戰場,並肩作戰,這份情意已經毋須語言的抒發,也許默默相對,握手對視,便是無聲勝有聲,無語情溢,滄桑百年。
“去吧。”阿常虛弱地擺了擺手,滿頭蓬亂的白髮在幽暗的房間裡如枯草。
李飛靜靜的看着前老人臉龐邊緣的老人斑,似乎能夠聯想着這位老人孤獨一身千里走單騎,殺入白宮斬殺美國總統後面對千軍萬馬圍剿的悲壯,看着這位曾經縱橫天下的老師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悵然悲愴。
“求老師讓學生爲您梳髮。”李飛泣不成聲。
梳一頭滄桑白髮,梳不盡的師生兩人之情。
一支木梳,白髮三千。
李飛默默地爲老人梳理着雙鬢白髮,眼眶淚花一滴一滴。
老人偎依在病榻,雙眼無神,那枯瘦的手臂微微抓着棉軟的被褥,忽然開口說道:“你是否遇見過皇家的錢老太監?”
李飛臉容一愕,問道:“老師怎知?”
瞎子阿常蒼老虛弱的臉龐露出一絲感慨的神情,沙聲嘲弄說道:“沒想到那老太監還未死……”
老軍神說道“你阿常老師和他也算是一對老冤家。沒想到皇家竟然違背皇家世世輩輩不出東北的誓言,那老太監出了東北,自然瞞不了我們……”
“可交過手?”阿常難受地咳嗽了兩聲。
李飛點了點頭,慚愧道:“不是他一合之手。”
阿常枯皺的臉容露出一絲笑意,只是有點悲愴:“理所當然。”
“清末殘孽的老東西,他比你阿常老師還年長三十歲,成精的老怪物,連阿常都敵不過,你又如何是他的對手?”老軍神淡淡說道。
李飛心中震驚不淺,握着木梳的手微微抖顫。
“皇家數十年蟄伏東北不出,今日出世,是孕驚天陰謀。”老軍神揹負着手,語氣並不肯定,望向李飛,似乎在徵求李飛意見。
李飛將自己調查所得一一向老人詳盡說出。
“據我調查,神秘組織和王南天叛變的幕後策反人並非皇家。”李飛說道。
“那是何人?”老軍神眉頭微蹙。
“柳陸山所指,是以劉勝鵬!”李飛發抖道。
老人臉容微變,“那你的調查結果呢?”
但是李飛聲音抖顫得更厲害,“是柳陸山!”
老人面無表情,但是李飛卻能看到他的眼角微微抖了一下。
“確定?”老人臉容嚴峻。
“當初還不肯定!”李飛臉色慘白,“不過在我來成都之前,在歌劇院裡的暗殺一事後,我便確定了!”
老人揹負着手轉過身,踱了幾步,回過身來,雙目寒光閃爍:“你父親可知?”
李飛低頭說道:“他知道。”
“如何應對?”老人言如雷疾。
“徐徐圖之!”李飛想起父親李刻勤在紙上寫下的四字。
“聽說柳陸山從甘肅調軍入京。”老人再次問道,“你父親同意了?”
“確有此事,表面防章家兵變,實則爲己。大選當前,等李章兩家相爭,筋疲力盡,便出漁人之利,是以反兵!”李飛審慎道。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人臉容冷漠。
李飛爲阿常老師梳髮完畢,本來亂蓬白髮已理直。然後低頭不語。
“給你兵甲八百,可穩天下?”軍神大人臉容嚴峻,此話一出,重若泰山,壓得李飛喘不過氣來。
李飛低頭,牙關咬緊。
“可否?”老人再問!
“可!”李飛鬆開牙關,額冒黃豆大汗珠。
“去吧,兵藏於名山!”老人揮了揮長袖,淡風輕雲。
……
大凡高山,可以見到雲海。
老軍神所說的名山,名天都山,海拔三千。八百101師將士紮營山谷之內,已兩十餘載。
李飛坐在由莊園出發的軍車上,遠望着前方的大山。山上水氣升騰或雨後霧氣未消,形成雲海,波瀾壯闊,一望無邊,遠近大小山峰、千溝萬壑都淹沒在雲濤雪浪裡。而藏兵八百的天都名山最高,便就成了浩瀚雲海中的孤島。陽光照耀,雲更白,鬆更翠,石更奇。流雲散落在諸峰之間,雲來霧去,變化莫測。
李飛和柳如煙坐在軍車後座,前方還有一輛。步雲天以及兩名副指揮官在前頭。
“連長,難道真的就讓這傢伙當我們的頭?”程金回頭掃了眼後面那輛車坐着的李飛,不忿地對身邊的步雲天問道。
“老爺子的命令,誰敢不聽?”步雲天臉龐冷若冰霜,如刀刻的輪廓若冰山的尖峰一般分明。
“但是兄弟們會服他嗎?”魏熾燕蹙眉低喝道,“他李飛何德何能?就憑一個勝之不武的少將軍銜?”
步雲天劍眉如豎天之雲,冷淡地說道:“我們按照老爺子的話去做便是,兄弟們服不服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程金臉露冷肅之意,粗聲道:“我們只服連長一人。”
步雲天面無表情。
“到時候我們讓讓他知道想當我們101師的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好讓那傢伙知難而退,到時候老爺子也怪不得我們!”魏熾燕從後視鏡望了眼車後,冷冷笑道。
李飛坐在柳如煙身旁,臉容凝重,出神地望着前方越來越近的天都山,此刻山上風平浪靜,雲海一鋪萬頃,波平如鏡,映出山影如畫,遠處天高海闊,峰頭似扁舟輕搖,近處彷彿觸手可及,不禁想掬起一捧雲來感受它的溫柔質感。
“李飛,放鬆點。”柳如煙看到李飛凝重的神情,以爲李飛將要到101師而感到緊張,卻不知李飛心情沉重而是因爲老師阿常。
“沒事。”李飛勉強笑道。
這笑容落在開車的101師士兵眼裡,更是以爲李飛膽怯,強膽硬撐。
李飛也不在意對方的冷笑,目光再次放在遠方的大山。
101師隱世二十多載的隱秘軍事基地,外界只有傳聞,卻無真相的地方,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車駛入山谷,忽而,風起雲涌,波濤滾滾,奔涌如潮,浩浩蕩蕩,更有飛流直瀉,白浪排空,驚濤拍岸,似千軍萬馬席捲羣峰。
“煞嘶——”
車在山谷前剎車,經過檢查,方繼續前進。
一路上李飛看到那些正在訓練的士兵,個個身姿挺直昂揚,氣質內斂,竟然給人肅殺壓人的感覺。
當車在操練場前停下時,一名軍官帶着數名下屬來到車前,爲步雲天打開車門。
“連長!”周圍的士兵啪一聲立正敬禮。
李飛望去,那軍官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軍人,膚色黝黑,穿着格鬥背心,那強壯的肌肉如連綿的小山一般,給人一種沖天的凌厲暴戾之意。這名軍官就是三名副指揮官之一,名叫鐵仁山,步雲天之後最強悍的人物。能夠在步雲天離開前往莊園後,主持101師八百將士,便知他的底蘊和能力。
“那小子是誰?”鐵仁山也發現了後面下車的李飛。李飛和柳如煙同時下車,本來有美人在旁,常人一般視角都會注意美的食物,但是101師的軍人的敏感度就像一頭老虎,率先注意的是隱含對自己產生危險的獵物。所以當李飛和柳如煙一併下車後,鐵仁山反而第一時間注意到李飛。
步雲天扶了扶鼻樑上的墨鏡,嘴角微挑露出一絲凜冽的冷意,“來調教我們的頭!”
這話一出,周圍的軍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李飛。鐵仁山眉頭挑起,笑道:“老步你開什麼玩笑?”
“不開玩笑!”步雲天面無表情,拍了怕鐵仁山的肩膀,然後向軍營走去。
鐵仁山臉色變得極爲好看,似乎就像喝了五味瓶一般,望向那名年紀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的傢伙,嘴巴長得老大老大。
就這樣,一直肅殺的101師軍營裡便傳播着一個荒謬的消息,有人來踢場子了。
竟然有外人敢當101師的長官?當101師的頭?
101師實際上不隸屬於任何軍區,這就已經說明他獨立於雲上的超然地位。101師的士兵不是一般的士兵,他們是軍神大人的兵,是華夏軍人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他們都是天才,都是怪物,強悍得令人髮指的怪物!
他們只服自己的人,只服莊園裡的那位老人。忽然派來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傢伙來調教自己這些被稱爲怪物的101師士兵?
這顯然是破天荒的國際玩笑!所以當步雲天在下命令集合之前,101師的將士們都認爲這是連長給咱們調劑一下鬱悶的訓練生活而開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