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漏口風

已經是三月中,整個青河鎮脫去了厚重的冬裝,進入了仲春時節。本朝愛花成風,青河也不例外,家家戶戶都有種着花草,再是貧寒的人家,也有那麼一兩枝開得俊秀的花枝伸出牆來,正是“滿園春色關不住”,可竹枝信步走來,想到的確實“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迎春雖嘴裡小聲嘟囔,貶斥着青河,說它不如京城繁華,可她臉上雀躍的神情說明她心裡也是極高興的。牡丹不語,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一個月下來,這孩子白胖了些,看着比剛買來時好看了不少,小福跑前跑後,一會兒跟竹枝說句話,一會兒又去撩撥一下迎春,就想看她礙於竹枝在場,想怒又不敢怒的表情。

春風、花朵、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使得竹枝也覺得心情輕快了幾分,略一思忖,又覺得有些好笑。便是算前世的年紀,她如今也不過二十七歲,哪裡來得那麼老氣橫秋的?

今日逢集,青河鎮上本就繁華了許多,這會兒更是多得人挨人,人擠人的,好不熱鬧。不時聽見小媳婦抱怨被踩了腳,又或是有大姑娘丟了首飾,可到底人人臉上都是笑容,顯得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

這纔是春天該有的景象嘛!

竹枝和牡丹拉着手,又叮囑小福不要亂跑,免得撞了別人,迎春護在身邊,他們主僕四人衣着雖然顯得有些不同,不過如今來青河的客商多了,也還不算顯眼,雖然有人會打量一兩眼,也不過看看就罷了,只是暗中思量這是誰家女眷。

今日竹枝只簡單梳了個髻,斜插着一隻蝴蝶點翠的髮釵,行走間蝴蝶的翅膀微微顫動,似乎要振翅飛走一般,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的眼光。

王氏也不例外。她遠遠瞧見。便拉了身邊的馮雪叫她瞧,奈何馮雪個子小,還沒瞧見,那個插着蝴蝶釵的女子就沒入了人羣不見蹤影,惹得王氏連連嘆息。

她摸了摸頭上的銀釵,心裡頗不是滋味。

去年十月初她給馮家生了個大胖小子,一家人把她像菩薩似的伺候着,她還挺高興。可沒幾天她就高興不起來了,孩子太小,成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不然就一個勁地嚎。孫氏雖歡喜她生了個帶把的,可馮良雙手廢了。性情陰晴不定,馮槐還小,老馮也病了一場,家裡人都要孫氏前後伺候着,哪裡有空來一個勁地哄孩子?自然全部交給她這做孃的。

王氏本以爲生了兒子,在家裡這地位也就不同了,沒想到居然落到了最後頭。成了專門伺候孩子的婆子,心裡不由便有些上火。馮良又不管不顧的,成天不着家,有時一出去就是十來天不見人影,也不曉得在做些什麼,錢也沒得一個。磨坊裡頭生意也不好,若不是大綱時常接些零工做了補貼家用,保不準孫氏還得管她伸手要嫁妝。

自此王氏便將自個兒的嫁妝看得死死的,生怕一不小心叫孫氏給討了去。可孫氏哪裡是省油的燈。既然王氏拿不出錢來,便覺着王氏吃着白飯,成日指桑罵槐的。今兒便是說鎮上逢集,叫她帶着馮雪去鋪子裡頭幫忙,趁着人多好好做些生意,多賺幾個銀錢。

本來聽說到鎮上王氏還有些高興,誰知要帶着馮雪,登時便垮了一張臉,覺得婆母這是找了人監視自己,心中不悅。到了鋪子裡頭,見生意也就一般,大綱在後頭跟牛似的磨着面,老馮和馮槐都閒坐着,便將孩子丟給馮槐,說是去給孩子扯布做衣裳,拉着馮雪便出了門。

沒逛幾處便到了李家雜貨鋪子,她還猶豫着要不要進去,便聽見馮雪叫道:“玉碗姐姐!”提起裙子跑了進去,只得也跟進去了。

人多生意好,玉碗也在鋪子裡頭幫忙。她與馮雪自小相識,原來馮雪時常到鎮上來玩,他們兩家熟識,兩個孩子也玩在一處,算是相處得好的小姐妹。可自從出了竹枝的事情,見面倒是不多,彼此也有些尷尬,也不常說話了。

想到竹枝姐的遭遇,玉碗本來見了馮雪的那幾分尷尬蕩然無存,冷着臉道:“你來幹什麼?沒見我這兒正忙着嗎?”

馮雪沒想到她是這個態度,有些吃驚,心裡也有幾分難過,上前道:“玉碗姐姐,你不跟我要好了麼?”

“誰敢跟你家要好?”玉碗哼了一聲,金碗便在旁邊輕輕拍了她一下,示意她過去跟馮雪說話,不要站在當中擋了客人,她便只好往旁邊走了兩步,對跟過來的馮雪道:“跟你家好的,都要讓你家害死,我還想多活兩年,你還是省省吧!”

自從竹枝那事之後,馮雪也沒往鎮上來過兩次,每次都是遠遠瞧見玉碗點個頭罷了,哪裡想到她會這樣冷待自己,便紅了眼圈兒道:“玉碗姐姐這話好沒來由,家裡的事是家裡的事,我們倆要好,跟那些又有什麼關係?”

玉碗便瞪了眼睛不悅道:“你們差點害死我竹枝姐,這還叫沒什麼關係?你自己說,你們家害得我竹枝姐那樣,你娘還來我家撒潑,我還能跟你玩不成?”

旁邊正拿着針線框子打量的王氏聽了,心頭一跳,不由往馮雪身邊挪了兩步,豎起耳朵來。

只聽馮雪也有些生氣,卻還是賠着小心道:“玉碗姐姐,大嫂的事情誰也不想,我娘那事,我爹不是都賠過禮了麼?這都過去了,你還待怎麼樣?”

玉碗摸了摸耳上小巧的金塞耳,得意起來,昂着下巴冷笑着說:“誰敢拿你家怎麼樣啊?那麼橫,你就等着吧,總有人收拾你們!”她這話帶了幾分炫耀,雖不曉得竹枝姐是怎麼發了財,可看她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樣不是好東西?送給自己的那根金釵可漂亮得緊,可惜娘說要留着給她做嫁妝,不許她戴,只得這對金塞耳,換了往常的墜子,不過玉碗也很高興了。在她看來,竹枝定然是做了哪個大戶人家的姨娘,這次回來就是來報仇的,因此對着馮雪不假思索便說出來了。

王氏在旁邊聽着也不對勁,見馮雪咬着嘴脣悶悶不樂的樣子,忙上前道:“玉碗啊,你們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就爲那個邪物傷了和氣可不好。要我說,你也勸勸你爹孃,那個邪物都死了,哪兒能因爲她攪得兩家人都不得安寧呢?”

話音未落,玉碗便氣得紅了臉,扯着嗓子喊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我竹枝姐也不會死,你們姓馮的沒一個好東西,就等着我竹枝姐收拾你們吧!”

她這嗓子嚷的聲音可不小,旁邊的金碗和文秀也聽見了,心裡暗叫糟糕,早上還特地囑咐了他們不要說漏了口,這會兒玉碗就嚷了出來。文秀忙上前拖了玉碗就走,嘴裡低聲說道:“妹子嚷什麼呢!別驚擾了客人,那些你不待見的,趕出去就是了。”

另一邊金碗已經衝着王氏姑嫂倆瞪起了眼珠子,王氏見事不對,立即拉着馮雪便出來了,心裡卻暗暗有些驚疑,莫不是那個邪物沒死,還回來了?

馮雪還沒回味過來,只是因爲玉碗不待見她,心裡不是滋味兒,正紅着眼睛抹淚。王氏心裡想着竹枝的事,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剛出了李記的門兒,就迎面撞上一人,還沒擡頭便聽見對方罵道:“小娘養的,走路也不帶眼睛麼?!”

王氏正準備回嘴,擡頭一看,卻是她的堂姑,嫁到羅家做長媳的王氏,生生嚥了即將出口的辱罵,堆了個笑道:“堂姑莫惱,我這不是低着頭沒瞧見麼?要不遠遠地就該給您打招呼纔是。”

羅王氏見是小輩兒馮王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道:“原來是你啊!怎麼?聽說你生了個大胖小子,不在家帶孩子,跑街上看什麼熱鬧?這是撞了我,咱們一家人也就算了,若是別人,不曉得還要生出什麼是非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都做了娘,怎麼還這麼四六不着的啊!”

聽見她真端着長輩的架子教訓自己,馮王氏自然心中有些不耐煩,不過想到剛纔聽玉碗說的話,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堂姑教訓得是。這不是聽說大綱媳婦兒回來了,我婆母叫我來鎮上看看麼?”

馮王氏一聽便瞪大了眼:“竹枝回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羅王氏見她的模樣不似作假,心中便踏實了兩分,打着哈哈笑道:“也不過聽說嘛。唉,這都快一年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婆母還不是揪心不是?”

馮王氏卻抓着她問:“你這話倒是說明白,聽誰說的她回來了?我們怎麼都沒聽說。”

羅王氏心中大定,便尋思着趕緊脫身,陪着笑對她道:“就是村裡人說的,您也知道,如今我們村兒里人多,五湖四海的都有,也不記得是誰說的了,就是聽了那麼一句,我婆母擔心,讓我來打聽呢!堂姑您忙着,我先走了。”

說罷便點了點頭算是行過禮,拖着馮雪一溜煙地跑了。留下羅王氏在原地站了會兒,忽然笑道:“擔心?怕是擔心回來找他們算賬吧?不過這事兒我怎麼就沒聽人說過呢?”

她想了想,仍沒個頭緒,便徑自往李家去了,打算中午吃飯的時候問問李家人。畢竟往上河村也好,下河村也好,都要打青河鎮過。若是竹枝真的還活着,而且還回來了,李家人在鎮上,多少也該聽到些風聲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