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晴朗是什麼時候走的, 但是醒來以後,牀頭上的時針指向下午兩點,思忖了一會兒我爬起來, 眺望着樓下, 發現空無一人, 電視機還開着, 當地新聞噼裡啪啦的播報着。
“馬上進入城市新聞速度30秒, 21日早上,崔先生浴池洗澡不幸意外身亡。城南唐小姐因暖氣管道破裂燙傷……”
我皺了皺眉頭,小電臺連這種不靠譜的新聞都播了?人活在這世上哪能沒有意外?
我打開微波爐把無缺早晨做的飯熱了熱, 手裡舉着一杯牛剛想放到嘴邊,手一頓。
接下來, 我聽見了的便是新聞裡那女主播說的“噩耗”。
“……近幾天來M城發生多起蓄意殺人事故, 警方正在調查當中……”
是的, 這是第三街的噩耗,從井蓋下面取出綁住雙手的腐爛屍體開始再到被凌遲的小斌, 以及平日時常光顧古董店的王老闆好端端地突發心臟病,更甚電視畫面里正在放着的那個坐在咖啡廳喝茶的吳先生因爲車禍雙方不治身亡。
聽上去是蓄意謀殺,若不是經歷過小斌的事件,這三三兩兩聯繫起來,我能想到的只有“報復”兩個字。
虐猴男子用炮仗炸死猴子, 那男子幾天後被警方在井蓋下發現, 當時屍體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 雙手被捆綁着, 食指被炸, 露出慘白的骨頭。
還有胡老闆家的兒子小斌,虐待各種動物甚至採取割肉的方法使得自己得到精神上的滿足, 連懷有身孕的動物都不肯放過,用燒開的熱水殘忍地燙死了烏龜,這一切都徹底反噬到了小斌身上,死無全屍,身體多處被凌遲致死。
至於王老闆和吳先生,我並不知道他們因爲什麼而被“報復”?
但我肯定他們生前絕對虐待過動物,虐待過生靈。
無缺說過動物會報恩是因爲人類在它危難之際伸出援助之手,爲之相反。
我跟着無缺這麼久,知道已經死了的動物無法害人,所以幕後黑手就是無缺嘴裡說的那條“大魚”!
然而……這條大魚會不會是?
頭頂上的風鈴猛烈的抖動,店門吱嘎一聲被推開,我警惕地看着來者不善的那道影子。
“夏夏?我來給你……”
晴朗!
我來不及多想使了個口訣,掏出定身符揮到晴朗身上大聲喊道:“定!”
晴朗狐疑,摘下他身上的符咒不解的望着我:“這是什麼?”
我嚇得直哆嗦,那抹笑意帶着詭異,我從手裡輕輕一捻,微微握拳,雙手背在身後:“是你!是你殺了他們!”
“夏夏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他上前走,我迅速轉身朝二樓方向跑去,卻被晴朗擋住了去路,他皺着眉頭,一副傷神的表情,“夏夏你到底怎麼了?”
我背在後面的手握的更緊了,頭皮一麻。
“夏夏?”他輕輕地叫,完全一副無辜者的樣子,表面溫和內心陰暗的貓妖!
我的神經卻因此幾乎扭成一團,拍開他的手衝前放跑去。
“夏夏!”
我不敢回頭看,終於要暴露本性了嗎?
我的身上沒有符咒,現在只能去無缺的房間,不等他追過來,我迅速跑到門邊上,抓住門把用力一擰。
咔啷一聲輕響,門把紋絲不動。
我整個人似被冷水從頭澆到腳。
“夏夏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按在了我的手上。
我一聲尖叫:“放開我!”
該死的無缺什麼時候有鎖門的習慣了?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驚恐地縮成一團,如困獸動彈不得。
“夏夏……”
“求求你!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別殺我!”
“夏夏,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怎麼可能捨得殺你?”
“所以……所以你就忍心殺那些人嗎?”我顫抖着嘴脣說道。
晴朗蹲下身子,藍色的瞳孔望着我,我打了個激靈尖叫的說:“就是這雙眼睛!在太平間那個黑影就是你!對……沒錯,時間剛剛好……”
“夏夏我不明白……”
“你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晴朗黯淡了神色,低下頭不說話,樣子着實恐怖!
“無缺——救命!救我!”我大聲喊道!希望脖子上的淚珠項鍊能讓無缺感應到我,然而我叫啞了嗓子,無缺都沒有現身。
晴朗悽慘的咧開嘴角:“夏夏你寧願相信無缺也不相信我嗎?”
我哭着,淚水滑落:“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晴朗笑得心痛:“至少我不會傷害你。”
我捂着嘴巴泣不成聲:“你說我不相信你,可你知不知道即使就是無缺他從來沒有插手過別人生命的事情!你不是上帝決定不了誰生誰死!”我顫抖着雙手指着他,“昨天你對着櫥窗裡喝咖啡的男子發呆,借給我拿手機的名義出去了半個多小時,結果第二天他就出車禍死了。王老闆你的舅舅他心臟不好整個三街的人都知道,同時也知道他最近幾年都沒有在犯過,偏偏你來了他就死了。還有,我險些出車禍的那天你怎麼可以這麼巧合的出現?”
晴朗失落的站起來,嘴角泛着一抹不明的笑容。
“你想做什麼!”我看着晴朗表情驚恐的說道。
爲什麼無缺還不來!我摸着脖子上的項鍊,手一僵,項鍊不見了。
晴朗伸出手:“你是想找這個嗎?”
他伸手給我,帶着笑容,這種美麗笑容在我眼裡如此恐怖,我卻不敢伸手接過來。
晴朗苦笑着搖頭:“如果我說這些都不是我殺的,半夏你會站在我這邊嗎?會再次相信我嗎?”
我沉默不語。
晴朗明瞭,點了點頭,把淚珠項鍊放在我的腳邊:“我來找你是爲了把項鍊給你。”一臉受傷的表情看着我。
“走——”我指着門口,“走!!!我不想看到你!”
“照顧好自己。”晴朗上前一步,我瞪大眼睛恐懼的吼道:“滾!滾出去!”
他落寞的低下頭,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我手裡汗津津的,一陣溼漉漉的粘液流了出來,我攤開雙手一隻鳥兒在我手中奄奄一息。
我低頭的看着手裡斷了氣的鳥兒,再擡頭望着那抹背影,絕望地一笑。
如果這樣都證明不了晴朗就是殺人兇手,也許……真的是巧合,真的是我錯怪他了。
貓妖,貓妖,狡猾奸詐。短短相處下來,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情,晴朗溫順喜人的性格連我這種討厭貓的人也會願意和他呆在一起。他的那種微笑像極了夏日舒緩的陽光,冬日溫暖人心的火爐,其實……看到晴朗無辜的樣子,我突然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所以,我想賭一把,試着賭一把。
就在這時,天花板上的燈突然晃了一下,大門掛着的風鈴不受控制來回擺動發出沉悶的響聲,我下意識擡起頭,只見拐角一道白光快如閃電猛地撲倒我,與此同時燈絲啪的一聲爆斷。
我想睜開眼睛,卻被突如其來的白光刺傷了,直到白光暗下去我才睜開了一條縫發現懷裡躺着一隻貓咪,身上被戳出了五六個血窟窿。
“殘害動物的人,絕不放過——”陰冷刺耳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待我看清才發現面前站着一道黑影,揹着光,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呆萌的眨着兩隻眼睛,手裡舉着一把合扇。
我不會忘記他這雙和晴朗一樣的藍色大眼睛!
一切的問題雲開霧散……
無缺一早就知道這條大魚不是晴朗,畢竟無缺不是一個會引狼入室的人。
只有我這麼笨,抱着奄奄一息的晴朗,無助的哭泣,晴朗的爪子動了動一團白光亮起,它堅持化作人形,胸口處大片大片的血跡往外冒。
晴朗用盡最後的力氣,周身形成一個保護的光環,那團黑影被擋在外面暫時進不來,晴朗氣若游絲的撥開我臉頰上的碎髮:“夏夏……你現在總該……總該相信我沒有殺了人吧……”
我的喉嚨被堵住了,內心複雜,一邊抽泣一邊點頭:“我信,我相信!我不會讓你死的,我這就喊無缺!”
晴朗突然噴了一口血,我替他擦去求他不要多說話了,晴朗抓住我手裡的淚珠項鍊搖了搖頭:“夏夏……福利院你被所有人誤會的那次……其實……其實不是我要偷手錶……是是我從大個子那裡找到的……他故意栽贓陷害……你的……”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和晴朗身上的血跡混爲一體,原來都是我的錯……怪不得怪不得當時白貓的表情和我誤會晴朗是殺人犯時一樣無辜。
晴朗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喘息聲越來越弱:“夏夏……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喜歡自責……喜歡忘東忘西……喜歡香包喜歡橘皮……喜歡喝醉咳咳……喝醉的時候耍酒瘋……喜歡口是心非……你說你不記得我是誰……朗哥哥……你的朗哥哥也不記得嗎?我的名字叫……叫半晴朗……是你起的啊……夏夏……”
話一出口,我眼裡一片震驚。
半晴朗……
我的朗哥哥……
我怎麼就能忘記了呢?那個在別人孤立我的時候,在我失去白貓卻被友情欺騙的時候,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小男孩。
那個笑起來很好看卻是福利院唯一一個沒有名字的小男孩……大家都叫他小朗小朗,因爲這是我給他的名字。
那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幼兒園到小學,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直到輟學的陽光少年。
我竟然忘了,忘得是乾乾淨淨……
好似昨日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每次回想,頭疼的要命,只有零星的碎片卻如同觀看了一場別人的記憶。
我是個壞人,把朗哥哥忘掉了。
晴朗眼裡帶着一片溼潤,最終努力扯出微笑: “我一直……都在默默陪伴着你……也許上天覺得我待的時間太長了……咳……咳咳咳……夏夏你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了,這次錯了,下次一定不會再錯了……我們夏夏是很……很聰明的”他攥緊我的手,不捨得看着我,小聲喃喃,“小心……無缺……”
周身的白光隨着晴朗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消失,我哭的慘烈,完全顧不上那團黑影,忘記了自己還處在危險之中。
藍瞳男孩叫囂:“真不明白你們人類怎麼回事,殘虐了動物還要哭的這麼傷心,明明受到傷害的是我們!”
我手中還有晴朗殘留下的溫熱,他留下了兩個糖人,孤零零的躺在我身邊。
晴朗是真的不見了……真的不見了……
藍瞳男孩鄙夷的嘲諷,一團黑影纏在我的脖子上,喘不過氣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意識越來越模糊,我連掙扎都懶得掙扎了,嘴角上揚看着地上兩個相偎相依的糖人,向他們伸去……
“呵呵!既然你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們這兩對苦命鴛鴦!”這個男孩掐住我脖子的指甲瞬間變長,毫不留情地衝着我的心臟直直掏去。
“你是不想要蔓達了嗎?”無缺來了。
店門隨之被推開,一陣風帶着股冰靈的溼氣迅速捲入,與此同時我左肩一沉,老鬼比藍瞳男孩搶先一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白骨根根沒入我邊上那藍瞳男孩的咽喉。
藍瞳男孩閃到一邊,老鬼從我左肩上跳下來,用鎖魂鏈牽住藍瞳男孩的脖子,而就在這瞬間我的身子也朝着前方直衝了過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牽着,那是一股極強的氣流。
直到撞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我不停朝前衝着的身形才頓住,回過神一陣異香包裹着我,是個熟悉的懷抱。
我的腳一軟。
癱坐下去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我,擡頭朝上看了一眼,隨即望見無缺好看的眉眼,一手抓着我的肩,一手提着還未放下的龍燭燈。
無缺將我摟在懷裡,讓我無法回頭,一時間我什麼都看不清了,只是感覺到終於安全了。
直到“嘎嘣”一聲,身後被踩碎的聲音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推開無缺呆呆地望着晴朗留下來的糖人,已經變得支離破碎。
老鬼把鎖魂鏈掛在藍瞳男孩的身上,一手牽着男孩,一邊坐在我的肩膀上揉了揉我的腦袋,只是一個單純的動作卻又惹得我一陣嚎啕大哭。
我從無缺兜裡掏出一堆符咒扔在藍瞳男孩的身上:“你殺他們那些人也就算了,晴朗算什麼!你把晴朗還給我!”
無缺一把拉回我,輕輕撫摸着我的肩膀,衝着始作俑者說道:“千魂悟,你鬧得動靜已經夠大了,就算是爲了報仇也足夠了,全世界已經被你搗的天翻地覆,警醒了那些愚昧無知的人類,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再殘虐動物,亂殺無辜了。”
頓了頓,無缺用下巴抵在我的腦袋上,我感覺到了他如此親暱的動作擡頭望着他,一團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轉。
雖然無缺目光安靜但卻有種難以說清感覺……讓我不由自主心臟緊繃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這次我不怪你,這次是個例外。”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淚水,“半夏你要和你捏死的那隻鳥道歉,不然我想千魂悟是不會心甘情願給你當第二味藥引。”
我委屈地抽了抽,帶着濃重地鼻音:“我沒有捏死它,我用的是幻化咒……鳥是假的……捏死的也是符咒……”
無缺一愣:“你這個傻瓜。”
我痛不欲生的笑着:“我也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正當我異常難過,哭的厲害的時候,那個藍瞳少年身體一晃,脫離了鎖魂鏈的牽引,周身散發着白色且乾淨的光芒,他慢慢的走到我跟前,抱住我:“夏夏,不哭,你要記住我始終都會陪在你身邊,像曾經那樣不會離開。”
晴朗張開手心,一團小小的白光散發着溫度,“這是我們給你禮物,謝謝你用自己的生命爲代價,不僅沒有做出傷害動物的事情,反而還治癒了這些生靈。有些動物的靈魂被困住了好長時間爲了尋求報復迷失了雙眼。人類終究是人類,像我們動物一樣有善有惡,我想我不知道積攢了幾輩子的好運,才讓給我遇見了你這麼善良的女孩子。”
我手裡握住那顆靈魂積攢出來的圓球,嘴脣顫抖:“我不想讓你也進去……”
晴朗微笑:“能幫助半夏完成心願,纔是我最大的幸福。”他轉頭對着無缺笑了笑說道,“拜託你了。”
我哭得傷心,胸口悶得有點難受,我的朗哥哥隨着我的成長也在成長,這麼多年,他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替我擋去不必要的麻煩,在我傷心的時候出現,開心的時候共享和我一樣地長大,直到最後,帶着那樣的笑容出現在我的面前。
緊接着晴朗的靈魂從男孩身上冒出來,同時有無數條被人類殘忍殺害的魂魄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慢慢的集成一個球,緩緩的落入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