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隨着明朝走出身後那條幽靜的街道, 拐入一條崎嶇的巷子,一座獨門獨院的宅子佇立眼前。明朝敲了敲門,大門從裡面被推開, 一個個子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探出頭來, 她謹慎地左看看右看看。
“阿沐。”明朝笑着上前, “快來, 這是咱家的客人, 無缺先生和半夏小姐。”阿沐畏畏縮縮地被明朝推出來,一直低着腦袋不敢看我們。
“阿沐她怕生,自從通了水路, 這些年來走山路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明朝護着阿沐替她解釋道。
“阿沐你好呀,我叫半夏, 你身邊的大哥哥是無缺。平時你怎麼叫明朝姐姐就怎麼叫我好不好?”我掏了半天才從兜裡掏出棒棒糖塞進阿沐手裡, “這個是姐姐從家鄉帶過來的糖, 味道跟糖葫蘆差不多。”
阿沐先是擡起頭看了看明朝,明朝笑眯眯地點了一下頭, 阿沐這才慢悠悠的舉起小手握住棒棒糖,小聲地說道:“謝謝……謝謝半夏姐姐。”
“無缺哥哥!”知了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支支吾吾老半天憋紅了小臉,“你……你能不能……教我……識字?!”語氣堅定眼神裡流露出的渴望震驚了我。
“知了!”明朝忙着把知了拉過來捂住他的嘴巴,“無缺先生這麼忙哪有多餘的時間教你?況且他們明天還要趕路, 你這麼一鬧會讓無缺哥哥休息不好的。”
“無缺哥哥難道不是老師是商人嗎?先生這個詞……明朝姐姐你跟我說過是老師的尊稱……所以我才……”知了慌了神。
“知了。”無缺喚道, “來, 到我身邊來。”
知了仰頭詢問着:“明朝姐姐?”似乎在等一個許可的眼神。
明朝先是搖搖頭嘆了口氣, 知了有些沮喪, 可後來被一雙手推了出去。
“知了,你爲什麼想認字?”
“這樣那些鳳棲鎮的小孩就再也不會隔着牆嘲笑我們了!說我們是上不起私塾的野孩子!什麼都不懂……”頓了頓, “明朝姐姐有時候顧不上我們,我們只能自己看書……可是許多字又不認得,所以,所以……只有讓自己強大了才能保護重要的人!知了有想要保護的人,必須要強大起來!讀書比蠻力更有用,我也想要和無缺哥哥一樣聰明。”
知了特別認真的伸出手指頭髮誓:“無缺哥哥我一定會認真學,再把學到的知識教給臭魚乾他們……”
無缺嘴角微微一牽:“還叫哥哥呢?”
知了目不轉睛地看着無缺,嘴巴微微張開,很是震驚,突然喊起來:“先生!先生!先生!”知了衝進宅子裡高興的直拍手,邊拍邊跳很激動。
明朝無可奈何的說道:“知了這孩子也真是的……你們明早還要趕路……”
“沒事啦~無缺教不了我還能教知了阿!是不是?”我轉頭問道,無缺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我笑眯眯地看着明朝。
“真的是麻煩你們了。”
無缺沒答言,徑自往前走,入了合堂以後面前是個紅漆大門,一個個小屋子佔滿了空地。
似乎是感覺到外來人的氣息,屋子裡齊刷刷地探出一個個小腦袋,瞪着黑溜溜地眼睛抵擋着。
明朝一見趕緊上前,背對着那些孩子小聲向我們解釋:“這些孩子身世可憐,自出生就無父無母,以乞討爲生,我見着可憐就把他們接到了家裡,偶爾還能替我分擔一些農活也總比這大冬天的在外面受凍強。”
我有些沉默盯着那些烏溜溜的大眼睛:“明朝你真的很善良。”
明朝靦腆的笑着:“半夏小姐對待知了也一樣的大度寬容,現在這樣說我,倒是有些格外不好意思了。”
“明朝其實你不用這樣見外,直接叫我半夏就好,什麼小姐不小姐的?如果你願意叫我夏夏也可以,按照年齡來算我也理應喊你一聲姐姐。”
明朝耐不住我軟磨硬泡的功夫只好妥協,笑的好看:“好好好,夏夏,夏夏,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也笑着點頭,這可是我來古代結交的第一個朋友。
“其實明朝有一事不明白。”吃飯的時候明朝帶着關心問道。
“但說無妨。”無缺淡淡的回答。
“你們這是要去夏窪?爲何不走水路?您帶着夏夏走山路會不會太危險?怕是走上一天一夜都走不到夏窪。”明朝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放到我碗裡。
我盯着碗裡用清湯煮的魚,冒着濃重的腥氣,最後還是屏住呼吸小小的咬了一口。
我看了看無缺,而他不置可否地低頭剔着魚刺並不打算回答明朝的問題,我只能硬着頭皮瞎掰:“小時候我不慎跌落河裡,好在無缺眼疾手快撈起了我,從此以後就對水留下了後遺症。”
明朝眼裡有些溼潤,溫柔的說道:“如果你們不嫌棄我這宅子小,就晚幾天再走,等蒲希回來,我讓他去送你們,家裡唯一兩頭馬被他和鎮長騎走了,這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
“半夏,你覺得呢?”無缺放下筷子歪頭問我。
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馬上開口:“我當然想多留幾天,這下還能教小知了識字。”
明朝聽見這話也是極開心的問道:“夏夏,我不會耽誤你們的正事吧?”
“不會的~這次出來主要是無缺想帶我四處遊玩,反正我家裡也沒有什麼人了,想待多久待多久,我還怕明朝你會嫌我煩呢!”
明朝一怔,立刻道:“看我,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麼?夏夏,你莫要傷心,生老病死,都是上天註定的,一切早有命數,想逃也逃不掉的,不妨向前看。”
我深色突然暗淡了一下,隨後乖巧地一笑,輕聲道:“我知道。”
聞聲無缺擡頭看向我,我躲閃着他探尋的目光只得心虛的低頭喝了一口湯,滿滿的腥味響徹整個味覺。
帶着澀澀的味覺:“我都明白,終有一日我們還是要重聚的,不是嗎?”我話音剛落,只見明朝的眼眶突然紅了,擦了擦眼角,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這丫頭……”
我只是覺得對方撫摸自己頭髮的手太過溫柔,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媽媽……”
“媽媽?”明朝有些不解。
“哈哈!”我趕緊轉移了話題,“明朝你嘴裡的蒲希可是你的夫君?”我帶着幾分好奇,可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明朝帶着幾分害羞點點頭:“一個月後完婚,我就是蒲希名正言順的娘子了。”。
“真可惜阿,那個時候我們早就走了,我也沒什麼送給你的……”我看了一眼無缺斟酌一下褪去手腕上的一個鐲子,“這個就……”
“這哪行?快收回去!”明朝把鐲子塞進懷裡,“我能認識夏夏這樣子的奇女子比收任何東西都高興!何況無缺先生已經送給我了這串簪子,上面栩栩如生的蘭花別具一格,乃是無價之寶難以衡量。”
明朝的舉止言談大方得體,膚色白膩,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端莊,眼角那一顆淚痣爲她的容貌平添幾分風韻。
我突然想起來無缺說的話,明朝出身大戶人家,因爲古竹鎮的事情才遷移過來,想必古代女子需要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區區一個簪子都買不起,還要靠着典當才能換取米來填飽肚子,再看看這碗水煮魚……爲了我們,明朝也真是煞費苦心了。
無缺擱下碗筷,思襯一會拿起我身前那碗魚湯喝了起來。
眼看着明朝又往我碗裡舀,我搖手趕緊解釋:“明朝我已經飽了,不用再給我盛了,你自己都還沒吃呢!”
“我啊?我不餓,等會我把剩下的魚湯分給知了他們,你們吃完了就回屋歇息吧!我去把菜回一下鍋。”明朝說着起身走到門外敲了敲小房子,房門被打開,阿沐站在外面,明朝對着怕生的阿沐說道,“快去燒一大鍋熱水,然後送到東湘房,他們趕了一天的路已經很累了。”
這時我跟無缺也走到外面,阿沐見來人是我們一下子縮在門後,想了想慢慢挪出身子,低着頭說道:“夏夏姐姐……我……我去給你們燒水了……”
“謝謝呀!”我墊着腳尖把雙手背後,探出一半的身子故意對着阿沐大聲說道,只見阿沐的頭埋得更低了,我嘴角掩飾不住笑意,“阿沐,今天晚上就拜託你啦~”
“好了,不要鬧了。”無缺滿目寵溺的拉走了我,我邊回頭邊衝着阿沐搖手,玩的不亦樂乎,然後喃喃道:“無缺你覺不覺得阿沐真的很可愛?有一種忍不住想要欺負她的衝動!哈哈哈!”
無缺轉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道:“你知道點天燈的人最忌諱什麼嗎?”
我微微一愣,聽着無缺突兀的話語有些呆滯的搖搖頭,他斂了神色認真的說道:“動情。”繼而又說道,“因爲往往看過了生離死別,一切回到原點,最後無法成功抽身,沉浸在傷痛裡無限循環的人不是他們,而是我們這些奇人異士。”
我點點頭大致明白無缺的擔心,蒲希雖然沒有說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覺得,求無缺締結契約的人一般都做了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然而蒲希偏偏要讓我們穿過來在他種枇杷樹之前阻止他。可見枇杷樹之後發生了一些令他後悔的事情。
所以……無缺同樣怕我對這裡的執念太深,付出的感情太多,沉浸以後得傷痛和後悔中,既然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結局,不如逢場作戲,以至於可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