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十二章

“小半夏, 你說你上輩子是不是軟骨動物?這麼一會兒都能睡着了?”老鬼把我跟樹袋熊一樣掛在前面,我的腦袋枕在他肩膀上,似乎感覺到我醒了他輕聲在我耳邊低語。

我抓住他的領子, 眼睛帶着一絲溼潤, 隔着一段距離:“沁貉!你認識沁貉嗎?”

老鬼眉頭一緊:“你在瘴氣裡看到了什麼?”

我沒頭沒尾的說道:“沁貉, 還有一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 沁貉的眼睛沒有了……”不知爲何?竟帶着抽泣的聲音哭了出來。

他別過臉去不再看我, 一下下拍着我的背脊說道:“你之前哇的那一聲吸進了瘴氣,看到幻境也不足爲過。”

“你說……我看到的都是幻境?”

“那些不過就是它們的主人往生之前留在這裡不肯離開的記憶。”頓了頓,“也許你看到的並不是沁貉的。”

“你是說!”

老鬼臉對着臉衝着我微笑, 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似乎帶着些晶瑩的淚珠,我揉了揉眼睛極力想要看清楚那一閃而過的悲傷, 根本顧不上這是多麼羞人的姿勢, 只是問出腦海裡最不可思議的想法:“你是不是……”

“半夏。”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我扭頭望去,竟是無缺立在船艙外, 衝我微笑。

我先是看了老鬼一眼,心中萌生起一種想法,好似覺得老鬼也看懂了我的眼神,他將我放在地上,我緩緩的看向無缺:“你是誰?”

我可以明顯看到無缺是怎麼飛過來, 怎麼樣從老鬼身邊搶過我, 又是怎麼樣把我塞進船艙, 一氣呵成。

“半夏。”他冷不防的看向我, “我並不喜歡聽你開這種玩笑話。”

我立刻轉變, 嘿嘿的笑道。

“把那藥丸吐出來。”無缺伸出手。

“哦吼,邪鬼沒殺你能確保她呆在你身邊是安全的嗎?更何況約定還是應該遵守的, 無缺。”老鬼掀起簾子進來,冷冷的看過去。

我心中頓時咯噔一聲,這倆人見面就掐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當我準備說些什麼時,無缺倏然站起身,從我身邊擦過直徑撩開船簾走了出去。

我狠狠的瞪了老鬼一眼,他扯着嘴角偏過腦袋。

“無缺,無缺。”我小跑着出去,卻被無缺一雙手推了回來:“外面冷,你受不得寒氣,回去呆着。”無缺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往前湊了湊,小心翼翼的說道:“明朝比生死薄上提前半月意外死亡,蒲希的締約還能完成嗎?”

“世間之事,皆爲無常。”他終於正眼看我。

於是我見好就收,扯了扯他的袖子:“無缺,你餓不餓?”進船之前我特意看了看裡面有煮飯的地方,想着不能讓無缺在外面挨凍,就拉着他的手往裡面進。

扯了半天,無缺的腳跟就沒動過,他擡頭看着我又看看靠在船艙裡的老鬼,沒有說話。

“小半夏~”老鬼伸手招呼我過來,我留戀不捨的應聲,撩開船簾探頭,“幹什麼!?”

老鬼嫣然道:“蓮花糕。”他端着一碗倒扣着的盤子飄到桌前仰頭看我,一臉誇獎的模樣。

我不由問道:“蓮花糕?好像在哪裡聽過?”轉頭央求無缺,“如果配上你秘製的粥,我想就死而無憾了。”

無缺嘆了口氣,隨着我走進來:“死而無憾不是這麼用的。”

我乖乖地坐在桌前,透過隔窗望着那兩袖清風的人兒,他挽了挽衣袖,露出一雙皓白的手腕,食指勾起菜刀在菜板上有力道的切着,最後蓋上鍋蓋,回身。我移了目光,卻發現老鬼拖着下巴望着我:“出軌了。”

“沒有的事!”

“你承認了。”

“承認什麼!”我打開他的手指。

“承認你是我娘子。”

我瞳孔猛地放大:“你……你叫我什麼?”

“娘子啊?你一臉吃屎的表情難道這樣叫很奇怪?又不是沒叫過……那不然小半夏和娘子你自己選好了?我無所謂。”

“老鬼我一直想問你……”

無缺擱下碗,輕咳道:“你要的粥。”

我立刻回頭看着他:“好香啊!真不愧是……”無缺突然按住我的手,一下子把我護在身下,正巧擡眼看見老鬼停在半空中,憤恨的看了無缺一眼,嗖的一下衝了出去。

“老鬼他……”

“乖,噤聲。”無缺衝着笑笑,按住我的動作很有力,我只覺得幾滴溫熱的液體飛濺在臉頰上,眼前也一片血紅。我餘光可及之處,血跡順着逆流的趨勢慢慢在船板上溢開。

無缺連眉都沒皺一下,反倒是我心疼的想要觸碰那道流血的口子,他起身綻開紅色的光芒,額頭上顯現出妖冶的紋路,脖頸處大片大片的花狀圖騰蔓延上來。他閉了閉眼,漆黑的眸子漸漸微紅,返身擊出暗紅色的光波,只聽嘩的一聲,一團黑色的霧氣包裹住這條小船。

“不要出來。”他給我一際警告便飛了出去,單膝跪在船頭,衣袖拂過的地方只見道道血色在河面上熊熊燃燒,一個像影子一樣的怪物終究是躲不過烈火從河裡騰地化成龐然大物。

我不知道無缺唸了什麼口訣,那原本九尺多高的龐然大物在無缺飄揚的衣袖中漾開淡粉色的光暈,化作一縷塵埃灑在這河面上。

我趴在船舷忍不住探頭,無缺回身笑道:“離明朝頭七還有多少時日?“

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扒着手指算了算回答:“三日。”他漸漸走過來,看着我這撫摸楊安慰道,“莫不是被剛纔的景象嚇到了?”

我閉上嘴巴,過了好久才伸手觸摸他的後背:“我知道你的癒合能力很強,即使是削下一塊肉來也能瞬間長好。”

無缺摸摸我的頭髮,寵溺的笑道:“我不疼。”

我回首望着他:“剛剛那龐然大物是什麼東西?”

“能是什麼?邪鬼手下的好戰分子,主子死了仇還是要報的。”老鬼來無影去無蹤的出現,優哉遊哉地扔下一塊黑不拉幾的泥蛋子,“考慮好了就把東西放在這裡面,你欠下的債必須要還。”老鬼衝着無缺沒有好臉色的說道。

“你們在說什麼啊?”我不解的問道。

無缺揉揉我的頭髮,拿出一把銀製的刀子,從手腕裡硬生生挑出一條散着紅光的經絡,他滿頭大汗的扯下來:“此後,兩不相欠。”

我張着嘴巴指了指眼前這兩位,這是上演了斷袖癖的愛恨情仇嗎?

老鬼冷哼一聲,盤腿坐在我身邊,上揚着嘴角說道:“你有你想保護的人,我亦如此,別再重蹈覆轍,否則我定不饒你。”

我掏掏耳朵,越聽越打哆嗦,上前打斷:“你們要談情說愛,夫妻吵架就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吵啊聊啊親啊做啊的,隨便你們,就是不要大庭廣衆的秀恩愛。”

“噓,半夏,你太吵了,一會兒會把客人嚇走。”無缺站起來,坐在我身邊,臉色蒼白的衝着老鬼笑道,“冥王大人……”

“知道了!真是囉嗦!”說完這話,老鬼化作一縷煙飄進香爐之中。

次日,沒有了老鬼嘰嘰喳喳的聲音,我和無缺兩人過着舒服的二人世界,他帶着一張白色面具一紅衣坐在船頭,雖然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看樣子和那位客人有關。

遠處的渡船開過,一個瘦弱的身影蹣跚的立在水中。無缺伸手把他拉上來:“這不是活人來的地方。”

聽到這話我豎起耳朵,撩開一點船簾好奇的探看,只見蒲希溼漉漉地瑟瑟發抖,開門見山的說道:“我知道你能救明朝!”

真真和百年後的那個蒲希一樣很不客氣,不討人喜歡的性格。

無缺默認,啞着嗓音說道:“取夫人之首,種入屋內後院,四十九日後會長出一樹,百日之後樹上開花,一年後長出果實,你的妻子就能活過來。”

“我等不及!”

“頭七之前。”無缺一個屏障把欲想出來的我擋了回去,慢悠悠的說道,“以血澆拙。”

蒲希走後,無缺摘下面具,眸色深沉的看着我,我忍不住開口:“你……”

“我是故意的。”無缺如是說道。

“爲什麼要這麼做?不是要一切按照事物發展繼續下去,你說你不會插手的。”我很崩潰說。

“你還想研製出後悔藥嗎?”

“決不放棄。”我眉頭一緊帶着認真。

“那就夠了。你可以認爲這就是註定好的結局。”

“無缺!”

“你若還想拿到第三味藥引就老老實實待着,不要惹是生非。”

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從始至終無缺耍了個小聰明,印證了他那句無商不奸無奸不商的話,揣測不安的問道:“第三味的藥引是什麼?”我望着無缺沉默的臉,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第三味藥引恐怕就是明朝,我也終於懂得既失所愛,枯木逢春是什麼意思?蒲希失去了摯愛,想要復生便將摯愛之首砍下埋入地中,那枇杷樹不過就是個幌子,蒲希真正願望不過就是希望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可是太晚了……來不及了。當我知道想要製成後悔藥就意味着明朝死後不得安生,屍首分離成爲藥引時這兩難的表情,滿臉焦灼隨之壓抑着心中的怒火,再等等吧,再等等……有了後悔藥什麼都可以改變。

無缺看不得我這個樣子,將手按在我的腦袋上輕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到某個東西,就得承受得起代價。”

無缺朝船艙內走去,留我一人吹着寒風。

半夏啊,半夏,你當真要這麼做嗎?我捫心自問。

坐在船外,聽着外面的水聲,我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湊過去看着熟睡的無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身上輕輕戳了戳,紋絲不動,又加大了手勁。

我整個人渾身一哆嗦,手底下的皮膚好似浸在冰裡一般,我掰過他的臉,低下頭看去,只見無缺臉色煞白,額前那朵花的模樣越發清晰,我眯起眼睛定了定神。他似乎感覺到灼熱的目光只得慢慢地睜開眼。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紅色眸子,心中一動,好像曾經見過一般熟悉,就這麼怔怔地和他對視着。

許久之後,只聽見無缺有氣無力地開口呢喃:“餓了嗎?”

我輕聲問道,殊不知眼裡佈滿了淚花:“我…我有沒有見過你?”

無缺闔上眼睛:“想吃什麼?”

“那就是沒有了……可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就見過你,不是在藥王村……”

無缺輕嘆一聲:“飯在桌子上,你餓了就自己去吃,不用管我。”

“你知道嗎?明明鬼谷令人汗毛直立,可我對這裡太熟悉……大腦支配着軀體,似乎在這裡生活了很久。我甚至不敢求證自己的心裡的想法,那落迦那落迦,梵語Narakade地獄。那落迦鬼谷又叫做冥界幽都,之前那條河就是忘川,頭頂那閉氣的三層橋就是奈何橋對嗎?”

無缺虛弱地看着我,終是點了點頭。

“你,老鬼,還有沁貉不止是認識那麼簡單……上次的夢境那個穿着紅衣的男子就是你,我聞到了他身上和你一樣的氣息。”頓了頓,“沁貉曾經是老鬼的娘子……老鬼叫我娘子……我……”

“不要瞎想了。”他嘆了口氣,“陰氣進入身體會使人出現幻覺,明日我們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