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雷本以爲自己根本不在意平日裡別人對鍾雨的誇讚,但是經過上次賬本的那件事之後,原本認爲鍾雨不懂經商之事並不足以造成威脅的鐘雷開始變得越來越在意別人對鍾雨的評價,特別是孝順,和善之類的字眼使得鍾雷更加的厭惡鍾雨的存在。
這一日,鍾雷從綢緞莊回來,想去看看鐘白氏,在長廊裡遇到鍾雨正端着藥從對面走過來的鐘雨。阿鳳最是明白鍾雷的心思,她知道鍾雷已經越發的對鍾雨感到不滿,看着鍾雨望見鍾雷的那一刻便笑意盈盈的加快了步伐朝着他們走過來,心中不免有些感傷,姐妹兄弟本屬血緣至親,若沒有猜忌和隔閡,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阿雨,這是去給媽送藥吧。”鍾雷主動迎上去,說着,鍾雷便垂下眼打量着鍾雨手中的藥碗,“自從媽病了,每次都是你給她老人家熬藥喂藥,大哥真怕你累壞了。來,把藥給我,這次就讓大哥來吧。”“大哥也忙了一天了,還是讓我來吧。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好好照顧媽,不然我回來也就沒有意義了。”鍾雨原本只是把鍾雷的話當成一次寒暄,卻不想鍾雷聽了自己的話之後臉上神情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既然我說了讓我來,弟弟就不必再謙讓。”鍾雷的語氣裡似乎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客氣和耐心,他一邊逼近鍾雨一邊吩咐身後的阿鳳,“阿鳳,去把二少爺手裡的碗接過來。”阿鳳聽到鍾雷的吩咐慢慢的從鍾雷的身後走到他的身旁,然後向着鍾雨的方向,面色露出一些隱隱的爲難。鍾雷已經完全沒有了耐心,面目猙獰的看着阿鳳,“怎麼走的這麼慢,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樣子,我說過了,我就見不得你那副自以爲是大家小姐一天到晚受委屈的樣子。你是聾子聽不到我說的話嗎!現在,去,接過來!”鍾雷猛的一下把阿鳳推向前方,阿鳳身體前傾倒在地上連帶着鍾雨手裡的的藥也一起打翻了。
藥湯從碗中飛濺落在鍾雨的身上,鍾雨不顧身上的污漬馬上扶起阿鳳,“沒事吧,摔疼了吧。”“謝謝二少爺,我沒事。”阿鳳乾脆的回答,生怕若是自己表現出疼痛的樣子會再次激怒鍾雷。鍾雨看到阿鳳躲閃的眼神,便鬆開了扶着她的手,看向鍾雷,“大哥也別責怪阿鳳了,都怪我不該跟你謙讓的。這樣,我再去熬一碗,讓大哥給媽送去。”
“算了弟弟。藥,還是你送去吧。”鍾雷擡腳隨意的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臉上的猙獰不知在何時已經散去,再看向鍾雨的時候又是一番笑容,“阿雨,看着你這麼辛苦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是‘心疼’,你回來大哥也沒送過你什麼東西,看你這麼護着這丫頭,就讓她伺候你吧。自從你回來我看你也沒有一個貼身的丫頭,堂堂鍾家的二少爺可不能這麼寒酸。”話罷,鍾雷似笑非笑的將目光移到阿鳳的身上,“阿鳳,以後你就跟着二少爺吧,可得好好的照顧着,要是讓我知道你不懂事兒照顧二少爺的時候不周道,讓阿雨冷了餓了,有你好看的......”
鍾雷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腳邊還有幾片零星的碎片,一臉的嫌棄,“明明剛纔踢開了,怎麼還是陰魂不散的惹人厭。”說着,鍾雷再次將腳邊的碎片向前踢了踢,直接踢到鍾雨的腳邊,轉身走了。
阿鳳望着鍾雷的背影,久久不語。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一刻她是應該高興的。鍾雨和善,比起鍾雷,在他的身邊自己的日子會好過很多。阿鳳的確是高興的,可也悲從中來,自己終究還是被當成了一個物品罷了。
以前在鍾白氏的身邊,阿鳳覺得只要自己不是個壞孩子,鍾白氏會讓自己一直在她的身邊,那會兒自己實在年幼,不明白到底什麼纔是“下人”,她依賴鍾白氏,把她當成自己的半個母親。後來,鍾白氏把自己送給了鍾雷,自己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慢慢的明白,“下人”似乎沒有所謂的好壞之分,全心照顧主子纔是使命,許是自己太不把自己當成“下人”鍾白氏纔會突然變得不喜歡自己,把自己送給了別人。
來到鍾雷身邊之後,阿鳳在他的面前已經不敢有太多情緒的表達,不敢有太多的善惡的判斷......原來,做自己同沒有思緒的行屍走肉根本沒有任何的差別,到頭來都是樣子不同的物品而已......這大概就是自己剛進鍾家時老媽媽們告訴自己一定要遵守的,“下人”的本分吧。作爲“下人”,許是就該一輩子守着“下人”的本分,這樣荒唐的“規則”,許就是這個世道上,像她一樣的這些人,最穩妥的宿命。
阿鳳的眼裡漸漸染上淚水,並不是因爲自己的命不夠“金貴”,她從不覺得當一個“下人”是多麼低賤的事。阿鳳痛心的是,那個“人”字,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被抹去了。那樣的不聲不響,雲淡風輕。
阿鳳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片,鍾雨看着阿鳳,他開始心疼她安靜至極的樣子,於是俯下身想要扶起阿鳳,“不必撿了,碎了就碎了,沒什麼大不了。一隻碗而已,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鍾雨一頓,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馬上改變了話風,“我來撿吧。”阿鳳沒說話,繼續撿着地上的碎片,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碎片上。鍾雨收回自己的手臂,也不再多說什麼,蹲下身,同阿鳳一起撿拾地上的碎片......
傍晚時分,鍾雨將鍾白氏扶到沙發上坐下,從擺放唱片機的櫃子下面拿出一張唱片,放在唱片機上,放下探針微笑着走到鍾白氏身邊坐下,“媽,好聽嗎?這是我特地帶回來的唱片,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曲子的。”“喜歡,好像全身都舒坦了。”鍾白氏十分享受的將身子向後靠了靠,一臉的幸福。就在此時,鍾雷推門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幕,鍾白氏跟鍾雨挨在一起,大廳裡迴盪着美妙的音樂,他們看上去是那麼的快樂,那麼的享受,而突然“闖入”的自己像極了一個局外人。鍾雷的嘴角有些僵硬,但是他還是試圖微翹起自己的嘴,露出長子該有的最得體的笑,“媽,阿雨。”
鍾白氏見鍾雨回來了便向鍾雷招手示意他過來一起坐,“雷兒你回來啦,快過來,你弟弟帶了新的的唱片,你快過來聽聽。”“是嘛,怪不得我老遠的就聽見這聲音了。好聽,真好聽。”鍾雷一邊應聲着一遍目光撇過鍾雨,靠近鍾白氏。鍾白氏細細的端詳了一下鍾雷,見他還沒換上家裡常穿的褂子,便問:“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啊?”
鍾雷似是終於等到了鍾白氏的這個問題,馬上便一臉的無奈苦笑着回答:“沒辦法,那個王老闆一定要拉着我喝幾杯,我還打算跟他進幾批貨所以不能得罪他就只好跟着他去了。我不像阿雨那麼清閒能陪着媽聽曲兒什麼的,媽不會生我的氣吧。”鍾母笑着搖搖頭,“怎麼會生你的氣,你是有出息的孩子,我高興還來不及。”說着,又拍拍鍾雨的肩膀看向鍾雷,“你弟弟可沒你想的那麼清閒,他每天給我熬藥還要溫顧學業可不輕鬆呢。”鍾雷笑着點點頭,將雙手背在身後,“這個當然,我剛纔也是想開開阿雨的玩笑罷了。”鍾雷的語氣輕鬆,透着些孩子氣的頑皮,然而,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卻早已握成了拳頭,“媽說的是,阿雨自然是有抱負的人。說到學業......我倒是認爲,阿雨以你的聰明學什麼教育真是可惜了,應該學習商科的。”
鍾雨平靜的臉上添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大哥玩笑了,我向來沒有什麼從商之心,可以從事國民教育,教書育人我就滿足了。”鍾雷聽得出鍾雨是想結束自己的話題,不過,他似乎不想讓鍾雨能夠順利的如願。鍾雷的目光裡帶着些壓迫逼近鍾雨,“可是,我可不忍心看着我的弟弟當一個窮酸的教書先生。”鍾雷的目光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然而鍾雨卻只是微微的一笑,不以爲然的應聲,“大哥又開玩笑了,自古至今無論是商道還是政道倘若沒有入門之先生,其中又哪來的大人物呢?所以若其窮酸則天下皆爲窮酸之人。”
氣氛似乎頃刻間尷尬起來,鍾白氏對這樣的變化異常的敏感,她不想鍾雷與鍾雨之間就這樣僵持着,便趕緊拉住鍾雷的手,“雷兒你怎麼還站着啊?坐下來一起聽啊。來,到媽身邊坐下。”
“不了媽。”鍾雷乖巧的笑,順勢鬆開了被鍾白氏拉住的手,“我累了先回屋了,你們好好聽吧。”說着,鍾雷轉過身向門外走去,經過唱片機的時候,停下來,拍了拍機上的喇叭,“好聽!唱的真好聽!”話罷,鍾雷收回手,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