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歸來

青兒前幾日皆在戶外忙於畢業設計,今日好不容易閒暇片刻,打開電腦,才發現父親給她留的這一封遺書式的囑託,她大叫不好,深深地感觸到:父親此次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極大的危險和阻難,以父親的智慧和廣闊,怎會輕易寫出這種東西!於是她忙打電話給父親,撥了幾次竟是關機!奇怪,父親從來不關機的,只爲女兒隨時能聯繫到自己,數年來如一日,從無例外!她有些慌,額頭上的冷汗珠子不停地滾落下來。於是她又抖着手打給母親妙婉,妙婉在呂良走後已成行屍走肉,呆呆傻傻,天昏地暗不知晨昏。電話響了,也並未聽到,是阿姨在客廳打掃衛生,聽見主臥電話不停地叫,而又無人理會,才奔了過來。見太太正抱着與先生的合影在牆角癡呆,忙提醒:“太太!太太!電話!電話!”叫了好幾聲,妙婉神志似纔有些清醒過來,她看了一眼電話號碼,淚,一下子,泉涌般再也無法控制,“媽,我爸呢,公司還是家裡,怎麼老是關機?沒出什麼事吧?”電話這頭沒一句應答,只聽到一個啞了嗓子的女人不停地嗚咽着,青兒的心糾地越來越緊:“媽!到底怎麼啦!到底怎麼啦!別隻是哭呀!說話呀!”“你爸沒了!”青兒冷不防五雷轟頂,眼前黑壓壓一片,差點一頭栽了下去,忙扶住牆,咬着牙,淚已到了嘴角:“爸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麼?怎麼會這麼突然?!”“醫生說是氯化鉀中毒!”“哦。”那邊沉寂了許久,電話便掛斷了。

青兒已有三四載未回國了,她一時也不知這突然的變天,是誰把毒瘤帶入。每個人的印象都那麼模糊。在這個物質極其富足的家裡,爲了利益,什麼都可能發生,甚至包括她的媽媽。媽媽在哭泣,那麼感人肺腑,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生活中從來都不缺影帝影后的。所以,多說無益,此當下,唯有真切地觸摸到生活的本真,事實的原相,纔會心明睛亮,纔會揪出那該千刀萬剮的惡賊,讓其後悔此世爲人!於是她馬不停蹄,帶了所有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心裡淌着血和淚,奔向了那一個迷霧重重的戰場!

一間房內,呂輝臉上掛着淚,赤着眼,恨不得活吞了面前這個同性的長輩:“你到底給我的是什麼藥?!他死了!他死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呂輝狂了一般:“我要報警!法律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殺人犯!…”呂虎慢悠悠的轉過頭,輕蔑地一笑:“小子,報警?好啊!現在就可以,只是你別忘記了,是誰將那藥粉親手放進父親水杯裡的,誰又能證明我教唆你如此呢?”呂輝頓時傻在了那裡:原來自己就是那個釀成彌天大禍,親手弒父的罪無可赦!原來一轉身便是懸崖,再無退路!心下忐忑自責驚恐,亂麻一團,一時間,囂張氣焰盡退,步步緊逼被貪生怕死替代,語句哀哀:“叔,剛纔對不起了,語言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莫和我這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計較。一直以來,我最敬仰的人便是您了,足智多謀而身經百戰,這呂氏的第一把交椅往後還真只有您驅使地動。”呂虎聽後,面色嚴肅:“說好了你來作董事長的,我只是輔佐你,萬不可改動。我弟的死,我也很傷心!我給你的本是安眠片無疑,他怎麼就死了呢?想必他平時定有什麼隱病,此時趕了個巧!唉!我那可憐的弟弟呀!”呂虎擠出兩滴淚,讓呂輝看到。呂輝見叔叔含淚悲情,便又相信這一切竟也是個意外了。

呂虎偷瞄了眼這呆裡呆氣又趾高氣揚的傢伙,心下狠狠道:“小雜種!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先讓你高興幾天,等時機成熟了,叔便送你到你爸哪兒去,也好給我兄弟做個伴兒呀!”

二人就這樣又統一戰線起來,呂梁的死在他們看來,就像搬走了擋路的巨石,從此一馬平川。也如隔壁的貓狗死了一般,好久不見,問了兩句,再沒下句。你見那美味佳餚又滿桌,燈火又徹夜,樂曲激昂如凱旋。靈堂上嫋嫋香燭煙未淡,昨日情切意篤仍有溫,一場冷雨便擊碎了所有的癡心不改,化作泥水,不知歸向何處!真道是人情薄如紙,世事如棋局。

秋風已掃盡落葉,黃花已瘦地無人問津。舊人還躺在靈堂上,屍骨未寒,他一生的心血卻要立刻易主,付之東流了。呂虎捧着呂輝,挾“公子”以令諸侯,生殺大權盡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盡數砍掉了從前呂良的親信和死士,指鹿爲馬活學活用,刀光劍影四起,之後,下界再無怨聲載道,又是一片風清雲朗的新天地。你見他,美滋滋地挺着大肚子,背手遊走在員工間指點春秋,慷慨陳詞地講着奮發有爲,發展藍圖,再創輝煌的豪言壯語。儼然志得意滿,功成名就的樣子。坐在這多少日夜期盼的寶座上,想起這一路的臥薪嚐膽,雖苦不堪言,但也值了。唯美中不足:呂良那奸貨早在數月前,將遺產和股權的百分之八十,盡數寫在了遠在美國的女兒名下!自己和呂輝就像是街邊撿剩菜剩飯的可憐,只留下一些少得不能再少的渣渣!真真是該死!心下不禁恨自己的心善懷柔!又怨呂輝那不爭氣的東西,整日只知道縱情聲色,被人奪了錢糧,家舍,還憨憨大睡呢!一時無奈的也只能這樣,只得徐徐圖之了。

周仁與大哥呂良雖異性兄弟,卻情深義重似手足。二人早年共過生死,心心相惜,義到以命抵命之烈。往日富貴榮辱兄弟共擔,今一人無故枉死,天搖地動怎能袖手旁觀!他不憾未見大哥最後一面,生死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講,也只不過是浮雲散去。只覺這一切太過奇異,隨靈堂不入,公司不去,斷絕和一切人的聯繫。只在第一時間,悄悄復了當天董事長辦公室及附近的監控視頻,早一步呂虎刪除,快一步免遭殺身之禍。

呂虎當然知道呂良身邊有這麼一個恨腳色,派人差點把地皮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找個影兒出來。時間一長,也就疲了,只道是樹倒猢猻散,各奔前程去了。

周仁在一個破舊的地下室裡不知吃了多久的泡麪,終於等來了大小姐回國的消息。也許短短的幾日勝似數載漫長,那滿腹的刀劍和仇恨在胸膛裡已叫囂地快要壓制不住了。你見他蓬頭垢面,衣衫邋遢,破鞋的大拇指探出了頭。來到大街上,人人避之不及;來到大哥呂家門前,保安瞪眼,嚇唬,叫滾蛋。哪裡還有往日的尊貴和極盡奉承!這人啊,怎麼就那麼在乎這眼中的顏色,怎麼就那麼愛惜對方的皮毛,折損了或破舊了,便另眼相待,便不是好人了!

周仁開始對自己的裝扮有些滿意了,衝兩位作了個鬼臉,躲得遠遠地,拿出手機,打給青兒。青兒一會兒便奔了出來,四下見無人,只有一個畏畏縮縮的乞丐在垃圾箱前來回翻弄。兩個保安突驚得合不上嘴,原來大小姐直奔向了那“了色”一樣的東西,拿出價值他們幾個月工資的錦緞手帕,正輕輕地爲那個東西拭去臉上的污濁,二人似正在觀看一部現實版童話劇:有錢人吶,你們的思想可真難捉摸!你們的性兒可真執拗,白白淨淨的衣服,娟娟秀秀的花色硬是往泥坑裡卷染,工工整整你們不愛,皺皺巴巴你卻細品,不服不行呀!…青兒轉了身,擋住了保安的視線。周仁見機,忙將存有監控視頻的U盤裹在了手絹中,青兒一收,便得了。

保安再看時,那乞丐手裡多了張百元大鈔,舉在半空,如獲至寶,左看不夠,右瞧歡喜,傻笑地邊跑邊跳,出了二人的視野。一個保安對另一個撇嘴道:“這傢伙今天走狗屎運了,竟得了大小姐的賞賜!想我們兄弟倆都在這兒給呂家看門多少年了,也沒見個碎銀子賞賜賞賜!真他媽沒天理!”心下不覺憤憤,另一個也唉聲嘆氣起來。

青兒直進了內房。剛下飛機時,她便收到了周叔的信息,說是有重要東西交付,未言明何物,必是恐左右有耳吧。今日他的喬裝打扮連自己差點都被矇蔽,真“詭道”也。

監控視頻畫面展開了,一幕幕罪惡又重複了一次,青兒的內心瞬間滿是鋒利的刀斧:什麼手足同胞!什麼血脈情深!都規規矩矩地準備進墳墓吧!我要用你們的血,祭祀我生父的冤魂,用你們的肉餵養那地底下的暗蟲!雷火,你降臨吧,燃盡這人間所有罪惡和污濁!大海,你咆哮吧,快快蕩平這所有的陰角險灘,給那無故死去的真善美一個小小的安慰吧!

只道是天不忍良善遭屠,狡詐逃無可逃。惡貫滿盈自惡報。你正欲尋恨,仇家卻不請自來。老遠的,還沒進門,就聽見兩個男人,聲音一老一少,一高一低,哭哭啼啼,悲悲楚楚,讓人不由心生憐憐。青兒忙迎了上去,這可不就是大孝子呂輝和父親的親兄弟,我那好叔叔呂虎嗎?二人見青兒到了面前,聲音悲鳴又加一分,傷心處似又添了一刀,痛不欲生。青兒和一幫親戚忙上去勸解,說些人死不能復生的客套,呂虎見好就收,故作勉強住了聲。呂輝卻勸也勸不住,拉也拉不動,倒在地上胡鬧,硬是要弄個肝腸寸斷的樣子出來給大家看不可,衆人也不管了。你見他又嚎了半刻,無人來勸,又不好意思自己站起來,一時竟下不了臺,只得繼續裝着哭,偷瞄那個有眼色的上來扶他一把,便住了這沒完沒了的傷情,卻又無人理睬。一時尷尬又無奈,一會兒不禁怨毒起面前這張遺像來:同是你的子女,人家重男輕女,你卻重女輕男!你當真是老糊塗了!那女人結了婚,有了夫,有了孩兒,母狼一般,你的財產便也盡數並了過去,從此改了姓,換了門庭,你還剩下什麼?!我也枉叫你父親一場,這樣偏心做事,天理難容,難怪你命不久長!

他真想將面前的這一切砸個粉碎,但一瞬間遇到了青兒刀一般的眼神,便又退了回去。

青兒面帶微笑地招呼呂虎,這位如今在公司德高望重的叔叔入席,極盡恭維奉承之詞,如小學生般傻傻的什麼也不懂,什麼都想問個爲什麼。呂虎看看眼前這個娃娃的憨樣兒,心裡直搖頭,滿是不屑:兄弟呀,兄弟。你千辛萬苦就培養和澆灌了這樣一個接班人?!唉!看來我是多慮了!

一席話,青兒知道公司已被呂虎一手遮天。呂虎幾番觀察,也去了擔憂和和顧慮,但心裡的疙瘩還未解開:呂氏的大部分股權仍旁落他人之手,要想這福壽綿長,安定久遠,還得握了那實際的東西在手中。他微笑着,慈祥地瞅着這個涉世未深,乳臭未乾的小女孩兒,一條條毒計在腸肚裡互相交錯。正欲弄些鬼話先蒙了她的心智,剛要開口,青兒的話語卻佔了先機:“叔叔!帥帥還好嗎?我在國外給他寫了那麼多信,他不知是忙,還是沒有收到,竟一封未回。爲了這兒,不怕您笑話,”青兒竟傷心地哭了起來:“他有女朋友了嗎?”呂虎一時欣喜若狂:原來這女兒身就是女兒身,一個情字纏你一世,兒女情長,剪不斷理還亂,又談什麼建功立業!呂良啊呂良,你千算萬計,沒想到你寶貝女兒暗戀我兒子吧!哈哈!哈哈!我還巴巴地用什麼三十六計,只一計,作我兒媳,一切便了解了!

青兒臉上的淚珠未乾,也不看呂虎,只顧一個人哀婉悲傷。她怎不知這眼前惡狼的絲絲歹毒心機,先讓他志得意滿,順水順風幾天,大浪在後頭給他備着呢。

呂虎真的滿面春光地上前來了:“青青,你別怕,你爸雖不在了,還有叔叔呢,只要孩子你高興,叔就是爲你得罪了全天下人,也是值得的!至於那小子,由不得他犯渾!”青兒見好就收,破涕爲笑,忙上前給呂虎叔叔倒酒,故作害羞般,也不言語。呂虎見狀,心花怒放,似看到了青兒在婚後的某天,被自己設的重重障礙鼓弄地自顧不暇,只得恭恭敬敬地,將呂良一生的心血放在自己手上。熟語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既然你有意闖進來,叔也願爲你指路引道,只是你不要後悔!誰讓你和你爸一樣,逃不了一個“情”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