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因爲什麼而繼續
大金國領域的各個地方,如水的月光輕輕地流動着。唯獨這個地方,黑暗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如同羣鬼般漂浮在四周,伸手難見五指。金塵輕步走進了這個地方,這個小小的神秘的世界,來尋找那個神秘的人。
佛妖!
周圍的環境很安靜,安靜得沒有任何生氣,就彷彿走入了一個空曠的墳墓一般。氣溫很低,人心更寒。平生第二次,金塵獨自來到了這個地方。很清楚地記得,第一次他來到這裡,是爲了尋找他最愛的哥哥。而現在,他唯一的親人已逝,只有他孤單單殘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繽紛但在他眼裡卻只是一場風沙的世界。翻手間,多少時光、多少親人已離去,而孤留在世界上的呼吸,是那麼得殘缺。輕輕閉上眼睛,一滴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在暗光中泛出淒寒的潮溼。盲目向前走去,恍惚中,他居然已經忘卻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走!走!走!
永不停息!
就彷彿走在了回憶的深巷裡,又彷彿是走在恍惚的現實中。
靜謐的時間無聲地淌過,如同最柔軟的小溪。
不知道什麼時候,金塵的正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道佛光。佛光並不是很強烈,但卻圈圈暈染開來,在這個世界顯得突兀而靜美。
金塵也茫然地停下了腳步。他的眼睛一直都是閉着的,但他的直覺卻告訴他,他的正前方出現了異樣。然後,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靜靜地注視着這道佛光,以及盤曲着雙腿坐立在佛光前的人。
——正是他一心想要尋找的人,準確地說是神,佛妖!
漸漸的,他瞳孔中的茫然和疑惑緩緩散去。因爲他已想起,他來這裡的目的。
佛光越來越亮了。寬大的嘴巴,兇惡的面孔,緊閉的銅鈴大眼,大而長的耳朵。眼前的佛妖,金塵見到他雖已不是第一次,但他的心還是寒噤地戰了一下。
周圍漂浮着的黑暗,更像是藏在遠處觀望的羣鬼了。
“佛妖?”
下意識地,金塵明知故問地低喚。
佛妖並沒有說話。他只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向着金塵,輕輕地點了點頭。點頭便是默認,這已足已,不需要再說任何話。
“我是特地來看你的。”
終於,金塵緩緩地說出了第二句話。恍惚中,他竟有些爲自己擔憂了起來。假如一語不合,他隨時將要面臨一場惡戰。佛妖的幻術,太過高絕,他自忖自己即便使出渾身的解數,也未必是佛妖的敵手。事實上,十個他,也未必戰得過佛妖的一根手指頭。
黑暗中,金光前,佛妖再次緩緩地點了點頭。而且,他的嘴角,隱約閃過了一絲略帶好感的笑容。也許在他的心裡,他還是記得這個名叫金塵的小皇子的吧。
“可是,”突然,金塵的語氣一寒,冷聲說,“我只想知道兩個問題。”
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在心底恨透了自己的這種怯弱。因爲怯弱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而此時,又彷彿成爲了他的影子。他恨怯弱,他痛恨以前的他!——每個人在巨大的未知的危險面前,往往都會將以前的弱點表現出來。
佛妖默然不語。黑暗中,他的面上隱約閃過一絲不悅。
“櫻空釋被我囚於鐵牢之中的時候,外界的颶風可是你的靈力所幻?”
金塵冷冷地問。黑暗中,他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瞳孔裡隱約閃着冰藍色的光芒。
佛妖微怔。很快,他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小白鷹進不了凡世,可是因爲你封鎖了它的靈力?”
金塵的語氣愈發得冷了,眼底已燃起了冰藍色的火焰。他果然沒有猜錯,這一切的巧合,都是佛妖在暗中操縱的。
佛妖輕輕嘆息。然後,他再次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麼,”金塵逼近一步,緊緊地凝視着暗思中的佛妖,凝聲問,“爲什麼?”
爲什麼他要這麼做!?
佛妖的嘴角緩緩勾勒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後,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卻依然沒有說話。
“我需要一個理由!”
安靜,沒有任何回答。
黑暗,像是這個世界詭異的包裝,窒息着所有人的情緒。
“佛妖,你應該知道,我現在不但是大金國的王,更是整個世界的王!”
“我的問題,無論任何人,都必須回答!”
“就是佛妖你,也必須回答!”
金塵的語氣越來越凝重了,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卻還是佛妖的搖頭。佛妖一直都在苦笑,但也無語。
安靜。
無聲。
時間漸次走過,金塵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
他緊緊地凝視着佛妖,眼底冰藍色的火焰越燃越越旺。
佛妖靜靜地凝視着他,眸中的清澈如同小溪的流水。
彼此無語。
很久以後,佛妖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然後。
他的右臂漫不經心地揮出,他和金塵中間的空地上,便出現了幾個大字。
“你走吧!”
這三個大字在黑暗裡顯得極其肅穆,正如佛妖心底無聲的回答。
這是個算不得回答的回答。
“這就是你的回答?”
金塵凝聲問。然而這次,無論他再問什麼,都得不到任何迴應了。金色的佛光前,佛妖的雙手輕輕合着,眼睛再次閉上了,彷彿再也不會睜開一般。他的口中,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了。此時的他,就彷彿沉湎於寒冬的動物一般,整個人的精神完全冬眠了。
金塵氣憤地來回獨步了幾分鐘,終於黯然離開了。惱怒的情緒流動在他的血液裡,沸騰了他的思緒。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對佛妖動用武力。因爲他知道,他終究不會是他的對手。他轉身離開了,身影漸漸融合在了周圍的黑暗中,只有沉重卻又很無奈的腳步聲,斷斷續續地迴響在這個安靜的世界裡。
忽然,佛光也消失了。
黑暗,再次無聲地籠罩了這個世界。無窮的黑暗,通常是攜帶着常人難以忍受的寂寞,孤單而來的。佛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雙瞳孔裡卻發出了金黃色的光芒,撕碎了他眼前的黑暗。他望着金塵消失的地方,久久地出着神。他的瞳孔裡,出現了一種久違的溫度。一種沒有人能夠形容出來的溫度。就彷彿是一個老人望着他親手帶大的孩子遠離一般,即無奈又傷感。可是他卻沒有想過他自己的生命。黑暗是他最好的朋友,孤單是他最落魄的影子,寂寞是他宿命的根源。這樣的生命,很無趣,可是他卻這樣平淡地活了千年萬千。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活着,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只是爲了一個等待,爲了一個眼神,爲了一個呵護吧,他,孤單地活着,而且,會一直活下去。
——誰能夠說的清楚,生命,到底是爲了什麼活着?
——等待?眼神?呵護?守候?
無光的黑暗中,佛妖的眼神漸漸暗淡了下去。
月光如水。
金塵終於走出了那片黑暗。皎潔的月光輕輕地灑照在他的身上,他整個人,彷彿變得透明瞭一般。身後,孤單單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時而擡頭,時而低頭,靜靜地、靜靜地、一個人走着。風輕輕地吹過,撩起他額前的長髮。他的眼睛,晶瑩烏亮,皮膚細緻如美瓷,金黃色的長髮順着他的身子輕輕地淌下來,在月光下就像是一片金黃色的玉水一般。會流動的玉水。
思緒終於變得清晰了些。
他原先的猜測都得到了證實。
原來,佛妖一直都在暗中幫助着櫻空釋。也許,早些年前幻民宅上空將鷹蝠嗜血陣控制回來的月光也是他的作爲吧。
月光下,金塵剛剛明亮的眼睛忽然又暗淡了下去。
可是,問這些問題,有用嗎?這些猜測,都得到了證實。可是,有用嗎?見了佛妖一面,有用嗎?
有用嗎......
金塵輕輕閉上了眼睛,搖頭苦笑。
既然早就認定了這些都是佛妖的傑作,他就完全沒有必要來這一趟的。這些時間如果節省下來,他完全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的。比如,速速派人去往凡世追擊櫻空釋他們,又或者,回刃雪城處理一些事情。這些,多少都是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啊。可是,他終究還是來了,還是眼睜睜看着很多時間在他這些無聊的思緒中流去了。如水一般,輕輕流去,怎麼抓也抓不住。
突然覺得,時間原來也是一件很寶貴的東西呢!
深夜,明月。
大金國領域,太安靜了。金塵茫無目的地又走了很長時間後,腦海裡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是啊!太安靜了。數百年前,他的哥哥金豐,他的父親,衆多的大金國精靈們都在這裡安居樂業的時候,是多麼得熱鬧啊!而現在,這些人死的死,走的走,被他派去的派去,以至於留守在這裡的精靈們越來越少了。潛意識裡,他總覺得,大金國的陣形太多,就是沒有人在這裡防守,也不會出現什麼事情的。而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太錯了。簡直就是大錯特錯!無論任何地方,假如沒有了人氣,沒有了生機,那麼,就是不會丟失,也無異於一片墓場了。
曠靜的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