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的結束來換取信任的開端
這只是一位母親對她孩子的慈愛,對孩子的期待。
“淵祭!”所有的憤怒彷彿在體內轟的一聲炸開了。怒視着淵祭,櫻空釋大笑,“你在裝什麼!?你一手操縱了這麼多人的命運,讓世界上演了這麼多的悲劇。現在你在這裡假惺惺地做什麼啊!?你以爲我是傻子嗎,你以爲我也是任你隨意擺佈的木偶嗎!?還自稱是我的母親,口口聲聲,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還真以爲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只是你用兩片櫻花變幻而來的,我跟本就沒有什麼母親!在我的生命中,沒有母愛,沒有父愛,只有卡索,只有我最愛的哥哥,在用他的生命愛着我護着我!其他的情感,全是糞土!糞土糞土糞土你明白嗎!?”
他輕步退到宮殿外的飛雪中,笑聲漸漸變成哭聲,哭聲漸漸變得咆哮起來。
這一刻,他不再是什麼王,他也不再是什麼堅強的人。他甚至已經褪去了他所有的光環,變得簡單,變得單薄,變得脆弱。他嘴角勾勒出的悽笑,溢滿了淚水。他冷冷地大笑,他孩子氣地大哭大嚷!
浮焰的身影已經無聲地出現在了雪空下,站在了櫻空釋的身側,冷冷地斜睨着同樣痛哭的淵祭。跟隨櫻空釋這麼長時間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如此傷心過,如此失態過。
“孩子.......我的孩子......我知道......我讓你受了很多委屈......”
淵祭蹣跚着向櫻空釋走來。她走得很慢,彷彿她的心都碎了。她寧願是自己承擔着這些寂寞,這些憂傷,也不願她的孩子受半點委屈。
高空中,雪花漸漸變得密集了。然後,大片大片的飛雪無聲地跌落。
浮焰緊緊地閉上眼睛,將眼角大滴大滴的淚珠統統甩掉。然後,向着淵祭,向着哥哥的母親,她決然地出招了。長劍泛着冰冷的寒光,捲起幾片雪花,直向淵祭的喉嚨刺了過去。可是她的長劍卻忽然脫了手。自與人激戰以來,從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她是一名劍客,是火族最好的女劍客。她握劍,出劍,都是一樣得快捷,一樣得穩重。可是現在她睜大眼睛,卻發現自己的劍已經深深地刺入了地面,劍身已經完全沒入地面,只有紅色的劍柄,還在地面輕輕顫抖着。
櫻空釋也驚醒了。
方纔的那一幕,他看得極其清楚。
浮焰的長劍刺出,淵祭的長髮捲起,就將長劍奪了過去,然後再輕輕一甩,便藉着浮焰使在長劍上的力量,將它深深地刺入了地面。
“孩子.....”
淵祭依然若無其事地蹣跚着向櫻空釋走了過來。她在輕笑着,她臉上的每個皺紋彷彿都在笑。可是她的笑好脆弱好失落也好孤單。她的孩子不認她,她的孩子視她爲仇敵。她臉上的輕笑,襯托着她心中的苦笑。眼角的淚珠,大滴大滴地滾落而下,劃過她豔麗的容顏,劃過她輕顫的下頜,然後重重地卻也無聲地跌進腳下的雪地裡,漸漸融化消失不見。
櫻空釋伸出右臂。本已**雪地裡的紅色長劍卻彷彿突然復活了一般,嗖地一聲竄了出來,然後劍柄便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中了。
“淵祭,你給了我生命,我感謝你。但是,很多人的犧牲,我也需要爲他們討回一個公道。今日既然得見,就做個了斷吧。”
櫻空釋雙手捧起長劍,纖長的手指從劍身緩緩扶過,然後整把劍忽然迸發出一股刺眼的光芒,閃過他眼底的同時也刺痛了淵祭的眼眸。他與她之間所謂的了斷,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孩子,我不是淵祭。”淵祭停住了前進,澀澀地望着櫻空釋手中的長劍,聲音很低很沉重也很悲傷,“孩子,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相信我呢?我真的不是淵祭。你哥哥看到的那個淵祭,只是刻意地僞裝成我的樣貌而已。孩子,你應該相信我。”
她如此低低地說,身軀因內心的驚恐而在激烈地顫抖着。她並不是懼怕櫻空釋的幻術,她只是害怕他真的不相信她。如果一個母親被自己的孩子深深地痛恨着,這纔是每個母親最大的噩夢最慘的命運。
“出——招——吧!”
櫻空釋猛然將長劍斜斜刺出,冷眼望天,聲音堅決如同冬日最凜冽的風。
“不要!哥!”忽然,一聲驚呼從旁邊響了起來。然後,玉幽箭步快跑到櫻空釋的身旁,將他橫起的胳膊用力壓下,用低啞的聲音急聲說,“哥!不要!我相信她!我相信她絕不是什麼淵祭!我相信她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
可是櫻空釋已經橫起的胳膊卻一直都沒有放下。他手中的長劍還在泛着寒光。任由玉幽聲嘶力竭地大喊,任由玉幽的臉色因用力而漲得通紅,他都沒有一絲一毫地收劍跡象。他已認定,她,眼前的這個蒼老婦女,就是神界最可怕的淵祭!所以,他要殺了她!一定!!
“孩子,”淵祭的身軀踉蹌着向後退出一步,她怔怔地望着滿臉殺氣的櫻空釋,望着他冷刀一般的眼睛,顫聲說,“你真的不相信我?”
櫻空釋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是不相信,是因爲信任根本就無從談起。
淵祭呆立。雖然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可是她整個人還是感覺到了陣陣前所未有的寒冷。冷徹心扉!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在她的身上,融化成水侵入她的衣服,寒氣再侵入她的肌膚。可是外界的冷,她卻再也感覺不到了。只有內心,在久久地收縮着,疼痛着。轉過身,背對着櫻空釋,背對着自己的孩子,蒼老的淚珠沿着她滄桑的容顏無聲地跌落着。淚水如同縱橫交錯的溪水,在她仰起的臉龐上無盡地蔓延着,然後沿着她的下頜,緩緩跌落......
無聲地跌落......
“要我怎麼做......”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彷彿都快要柔和在周圍的悽風中了,“孩子,你才肯相信我.....”
“永、遠、也、不、會、相、信、你!”櫻空釋冷冷地望着她的背脊,一字一頓地說,就彷彿想要將每個字都變成釘子一般深深地釘入她的心底,“除非你死!”
已經逝去的無數生靈,豈非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相信就能夠復活的!?
“好吧。”背對着他,淵祭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說,“出劍吧。”
她的聲音,隱約攜帶着一種死寂氣息。死亡,如果是一個相信的開始,她願意用生命的結束來代換。
“不要——”
玉幽大喊。然而,浮焰卻很快就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再多說一個字。她和櫻空釋一樣,十分肯定地認爲此時的淵祭完全是在裝模作樣,在演戲。等這場逼真的戲再也無法上演下去的時候,她的真面目就會暴露出來。
櫻空釋的眼底閃過一絲堅決的寒光。然後,橫臂,提劍,斜斜刺出——
紅色的長劍......
劍身泛着冰冷的光芒......
向着那個黑暗的背脊......
倏忽刺去——
“哥!”忽然,玉幽咬破浮焰的手指,接着急聲大喊,“哥!你還記得診所裡那個殘忍殺害孫女的貴夫人嗎!?她是殘忍地殺害自己的孫女,難道你也要殘忍地殺掉自己的母親嗎!?哥,你這樣做,豈非完全等同於那個心狠手辣的貴夫人!?哥,你要三思!三思啊!!!”
她聲嘶力竭地大喊,全然不顧一旁因手指受痛而頻頻向她瞪眼的浮焰。
櫻空釋驚住了!
長長的紅劍,凝立在了淵祭的背脊上。只需要再前進一寸,他就可以刺中她的心臟。
可是他的胳膊已經在激烈地顫抖了起來。
這一劍,實在是太難刺出了。
然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長劍於淵祭背脊的中間出現了一團透明的旋渦。剛開始的時候,漩渦並不是很明顯,櫻空釋也只是覺得微微奇怪而已。可是漸漸地,漩渦越來越大,也似乎越來越厚實。微微用力,櫻空釋手中的長劍竟無法刺破這個突兀出現的透明漩渦。此時的它像極了一堵厚實的牆壁,在櫻空釋的眼中更是猶如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一般。
“哥,”這一幕浮焰也看見了。她大喊,“哥!快出招!如果等淵祭運起幻術來,恐怕一切就太遲了!”
淵祭的厲害是衆所周知的。與他對戰,差之毫分,失之千里。若是在時間上再有點錯失,就更是沒有贏的可能了,更不用說殺了他了。
雪空下,淵祭面無表情地望着正前方,彷彿她渾然不知身後發生的奇怪事情。但是,她卻能夠感覺到櫻空釋手中的利劍及利劍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烈氣息。她緩緩地閉上眼,靜靜地擡頭,臉上蒼老的笑容落寞而傷感。死亡,也許是她此時最好的歸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