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金光在此刻變得晦暗而低瑟,隨着這金殿主人的離開而黯然失色。
“篤篤……”,腳步聲再次響起,踏着那一地的狼藉,小朝靴清脆低鳴地迴響着。
施醉卿將腳步停在編鐘之前,深深忘了一眼那轉瞬消失在暗處的一截濃墨色衣角。
她看了一眼相擁而死的那兩人,竟莫名的覺得,這對於他們而言,或許也算得上是最好的結局。
青芮一生都以爲,她有個最善良的姐姐。
殷晝不恥、不屑,卻小心翼翼地維護着她這個最美麗的夢,讓自己做了那千夫所指的負心人,卻始終不曾告知她,他殷晝,到底有多愛青芮。
青漱和青芮,同爲苗酋之女兒,青漱是蠱中高手,天賦極高,青芮卻是蠱中廢柴,對蠱一竅不通。
青漱愛風流不羈的殷晝,愛的發狂,在得知他和自己的妹妹兩情相悅,廝守終身時,不惜在殷晝和青芮體內同下絕情蠱,而將母蠱種在自己體內,操控殷晝,若殷晝與青芮強行在一起,最終死的,不會是殷晝,而是青芮。
青漱用這樣的手段,最終得到殷晝,但殷晝,卻是個極端的性子,他娶了青漱又如何,不愛就是不愛,他得不到青芮,青漱就休想他的愛,所以他自暴自棄,乾脆做起了一個朝九晚五的昏君。
原本這絕情蠱,會隨着青漱的死而自行消失,殷晝便在暗中動了手腳,讓懷孕的青漱早產,企圖讓她帶着孩子,一同死了算了。
人死如燈滅,青漱在死前,也曾想過成全殷晝和青芮,可殷晝無情至此,到她死都不曾來看上一眼,終於將她最後的恨意全部激起,她在最後生命耗盡的那一刻,將那個本該能平安出世的孩子,扼殺在自己體內,以那孩子的身體爲溫室,讓體內的母蠱不斷髮展變異,成爲最強大的毒蠱,即便她死了,那一隻母蠱也能挾制殷晝一輩子,讓他一生,都休想得償所願。
青漱這樣的女人,因爲愛的絕望,所以泯滅了一切,不折手段,那般的可怕,讓殷晝恨,最終卻還得在她死後忍氣吞聲以皇后的禮儀下葬……
……
阿骨耶的軍隊已攻破皇城,殺入了殷晝尋歡作樂的金殿,看見施醉卿,阿骨耶警惕地握緊了刀,施醉卿後退幾步,阿骨耶這纔看見,施醉卿身後,笑容恬靜的青芮。
“青芮——”,阿骨耶扔開刀,驚惶地上前,青芮逐漸冷卻的身體,讓他一瞬間如墜冰窟。
“青芮……”,他企圖分開殷晝和青芮,但那兩人,卻像是生死相依,來生相守,無論阿骨耶如何的用力,他們依舊抱得那般緊。
阿骨耶頹然地笑了一聲,“青芮,你最愛的男人,始終還是殷晝。”
阿骨耶與殷晝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男人,殷晝無論是神態還是氣質,處處有一種風流的誘惑,讓人如癡如醉,而阿骨耶,是那種拉弓搭箭射大雕的粗獷型男人,濃眉大眼,氣質豪邁,但此刻,施醉卿卻看到那男人跪在青芮身前,背脊微弓,捂着臉,肩膀顫抖。
他哭了。
哭的那麼哀傷。
殷晝是真心愛青芮,他又何嘗不是?否則當初,殷晝怎敢將青芮交給他?
可殷晝,你到底不過是個卑鄙小人,臨死纔看不得我和青芮好,臨死也要將她搶走。
殷晝爲了祛除蠱毒,這三年來用了太多極端的手段,身體早已負荷不起,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念青芮,已無數次偷偷前往安達族,躲在暗處看着青芮,這些,阿骨耶都知曉,也和殷晝暗中決鬥無數次,可他沒想到,殷晝最後還是沉不住氣,用這無恥手段,將青芮搶走了。
既然如此,殷晝,你當初又是何必,呵……
阿骨耶低低嘲諷地笑,也不知是笑自己,還是在笑殷晝……
“族長,不好了,大漠蒼秦王的軍隊,也打進來了——”
阿骨耶慢慢的回過神,起身正色道:“扶南國和安達族都是大漠的降臣,蒼秦王怎會言而無信攻擊扶南?”
“可族長,那的確是大漠的軍隊,蒼秦王親自領軍,屬下不可能會看錯。”
阿骨耶心中憤怒,“好你個蒼秦王,既如此不守誠信,我安達族就算拼個全族滅亡,也要跟你一戰到底——”,阿骨耶很快恢復戰鬥意志,他囑咐手下將殷晝與青芮的屍身看好,提刀往殿外走。
“慢着。”,殿內一道冷凌的聲音阻止了他。
阿骨耶上下打量施醉卿,方纔沒細看,此刻仔細一看,方覺得這男子立於大殿之中,竟有種萬馬齊喑的氣勢來,“你是何人?”
阿骨耶身旁有一人突然低聲道,“族長,她是大夏國九千歲施醉卿,在上年朝貢玄武行宮之時,屬下曾見過。”
阿骨耶眉頭一沉,冷聲道:“安達族與扶南本就是大夏國的屬臣,早已降於大夏國,可如今大夏國對自己的屬臣開火,理虧至此,不知督主對我安達族以及所有朝貢大夏國的屬臣如何交代?”
“不管是安達族和扶南國,同爲大夏的屬臣,既是如此,豈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道理?大夏國出兵,意在幫扶南安達平息戰火,友鄰和平相處,這是大夏國的身爲天朝的職責所在,希望族長不要誤解了。”
施醉卿面不改色繼續道:“再說了,扶南國哪裡亡了?安達族本就與扶南國一脈相承,如今你站在扶南國的金闕大殿之上,難道你不是扶南國的皇帝?”
阿骨耶身材魁梧,樣貌端正,看起來倒像是不善權謀的老實人物,但施醉卿卻知,阿骨耶是個識時務的理智之人,她笑了一聲,便走出殿外,朝着那網殿內衝的大漠軍隊道:“都撤回去。”
再這麼打下去,扶南國將寸土不生,同時也的確會讓周邊歸屬大夏國的小國感到不安,以此尋釁滋事,爲邊界製造混亂。
大漠軍隊往兩邊散開,寂璟敖的駿馬緩緩踱了上來,他彎腰將手遞給施醉卿,施醉卿搭上他的手,躍上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