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距古之意收養兩個孩子時已經過去十年了,十年來王匡和古之意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三個孩子情同手足,除了那個名叫古風的孩子總是晝伏夜出外,一切都過得有條不紊。
時值初春,亂世的喧囂影響不到這裡,偏遠的星山鎮充滿祥和的氣息,滋甜的雨露微微而落,古老的街道蜿蜒切曲饒,含着風行子的暖風拂過指尖。
街道上人來人往,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甚至有諸如黃髮碧眼、此外還有紅髮藍眼、藍髮黑眼等的西土之人。這倒這不算奇怪,如今整個大陸文化碰撞十分頻繁,各種族間的交流更是密切,即使在十分偏僻的小鎮,也能偶爾看見幾個西土之人。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叫買、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夫治天下之柄,齊民萌之度,甚未易處也。然所以廢先王之教,而行賤臣之所取者,竅以爲立法術,設度數,所以利民萌便衆庶之道也……”星山鎮一個幽僻的院落中,近乎殘破的茅屋下傳來了朗朗書聲。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手拿一本書正昏昏欲睡地讀着,他身材有些瘦削,左半邊臉上更是有一道泛白的刀疤一直從下巴延伸到眉毛。這正是十年前被古之意收養的那個孩子,如今他名爲古風。
“大……大怪,不好了,老三被鎮西頭張大勇那幫人圍着,眼看就要打起來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急匆匆地衝進院落,累得滿臉通紅,對古風大喊,他就是古之意的鄰居——老王的孫子王兌。十年過去了,昔日愛哭的小孩子已經變成了一個英姿勃發的少年。劍眉虎目,鼻直口方,尤其是一雙眼睛如同黑夜的寒星一般明亮。不比常人低多少的魁偉身軀,讓人很難相信這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也許是從小跟他大大咧咧的爺爺一起長大的因故,王兌的腦子裡想的跟別人總是不一樣的,像是缺根筋,是鎮上傻大個的代名詞。
“咦?大怪,今天一大早你怎麼沒睡覺啊?”
“呃,哦,今天早上失眠了。你慢點說,他們有多少人?”古風被王兌這一嗓子搞得睡意全無,他不急不緩地放下手中的書,問王兌。
“那些人可多了,要不我也不敢喊你啊,大怪,老三帶那幾個人快頂不住了。”
“唉,整天淨給我惹事,你爺爺爲你得操多少心吶。”古風不知是否有意地佔了王兌一個便宜,但是王兌卻更是聽不出來了。事關比較重大,古風立刻拉着王兌飛奔向小樹林。
小鎮南邊大約五里的小樹林內一片鬱鬱蔥蔥,婉轉的鳥鳴和偶爾受驚嚇逃逸的小動物更爲森林增添了無限生機。這片森林不僅是獵人的最愛,也是古道王兌這些混混們的寶地。在這裡他們不僅有野味可打,還可以在這裡解決他們年輕人之間的“私事”,不受世俗的約束,這是一片屬於他們的天地。
“啊……”
兩人還未到樹林,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喊打聲。“慘烈”的聲音讓道旁的行人都趨步快走,不敢多留,只有鎮上的人路過是隻是笑了笑,也不說什麼。
“哇,已經開打了,但願我們沒來晚。”王兌聞聲急道。
只見樹林裡一個大約只有十歲的小孩子拿個木棒纏着三個比他高一頭的少年,嘴裡還罵個不停。他是這羣人中年齡最小的,正是王兌口中的老三古道。
這完全是流氓打架。他身後站了大約有十個人,一直在喊打喊殺,隨時準備出擊。而他們對面,站着近乎三十人“惡狠狠”地盯着這十個人。
王兌見對方三打一,立即手舞着路上撿起來的板磚衝了過去,而那三個與古道激鬥正酣的兄弟不知王兌從後面偷襲,觀戰的其中一方大喊:“老大!”其中一人腦袋上捱了一下,“……小心……呃,後面。”王兌打架也完全沒有章法!
那三個與古道激戰的少年是小鎮西頭張大戶家的三個兒子,老大名爲張先圖,老二張先霸,老三張先克。鎮上人爲圖個方便,都叫他們小名大勇二勇三勇。兄弟三人是三胞胎,長得又很是英俊,如今都是十五歲的翩翩少年了。
三人聽到小弟呼喊皆回頭張望,只是剛剛聽到“老大”二字時,張二勇頭上已經捱了一下,然後才聽見了重點——“小心後面”。三兄弟頓時對這些豬一般的小弟十分無奈。王兌一擊奏效後立即退走,古道見此又從三人後面各敲了一悶棍,立刻退去。
“你……”三人揉着生疼的腦袋氣的說不出話。
“你們就不能撿重點喊嗎!”三人對着一干跟班一頓訓斥,“下次‘老大小心’就不用說了。”如果小弟們直接喊“後面!”他們肯定會下意識回頭張望,也就不至於挨這一悶棍了!
這時古風已經不急不忙地走到了王兌古道之前,目光交流中似是讚歎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二人亦是會意地眨了眨眼。
兩幫人分別佔據着東西兩邊對峙着。“大怪,你終於來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會忘了吧。”張大勇開口說道。
“王兌,今天是什麼日子?王爺爺生日?”古風壓低聲音問向王兌。
“呃,別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呢!”王兌慌忙地擺了擺手。
“哥,今天是我們與三勇的最後一戰!這你都能忘了。”一旁的古道不耐煩地提醒到。
“這,這誰忘了?誰忘了!王兌!這個事你都能忘!”古風不住狡辯,還在一旁訓斥王兌,無辜的王兌卻不敢說什麼,“但是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今天這事我就不管了。”
“喂,你們不會怕了吧,現在想起來沒有。”張三勇對着這三人說,表情甚是不耐煩,還有無奈。
“怕了?哼哼,可笑!我怎麼會怕了呢?爲什麼今天白天我沒有睡覺!不就是爲了今天!你說呢?王兌!”古風故意對“可笑”兩個字加重語氣。
“嘿嘿嘿嘿,大怪說得對,你怕了,我們都不能怕!大怪念你們每次打架都爲逼他出來選在晚上過意不去,這次給足了你們面子,特意白天不睡。”王兌在一旁一臉賤笑地附和着。
一個混混兒道:“六位老大,什麼時候比武,我們簡直要望眼欲穿,望穿秋水,忘乎所以……”
“去去去……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不知道高手對決先要說幾句場面話嗎!”王兌道。
“好!既然兄弟們都等不及了,我就讓我們“鎮西三勇”好好教訓教訓他們“星山三怪”吧!”張三勇道。
“星山三怪”指的就是古風、王兌和古道。古風之怪,在與面目猙獰,主要是他臉上可怕的刀疤,還有晝伏夜出的習性,更因此弄得他的這些小弟和對手也跟着他晝伏夜出,那些大人們自然給他貼上怪人的標籤。
王兌之怪,在於頭腦簡單而四肢異常發達,平常成年人都比不過他的力氣,甚至有十二歲空手擒猛虎的壯舉,爲此他爺爺王匡連他加冠時的字都想好了,就字擒虎。
最可笑的當是古道,因常與此二怪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成了星山第三怪。當然不唯如此,古道是三怪中最好鬥的一個卻也是最沉默寡言的一個,像個悶葫蘆。
“好啊,還是老規矩,放下武器不打,我看你們還是準備好跑路吧。”王兌早已迫不及待,脫下了身上的長衫。
“呀!”
“啊!”
……
六個人同時發出一聲暴喝,然後就扭打在一起。
混混兒們驚呆了,完全沒有想到期待已久的“星山最後一戰”會是這樣一種場面。平時在他們眼裡深不可測的星山六大年輕高手,關鍵時刻居然比他們還要混混兒、還要流氓。六人之間,什麼猴子偷桃,黑虎掏心,層出不窮。凡是混混兒慣用的招式、伎倆都被他們六人耍了個遍,古道甚至還來了一招抓奶龍爪手……
混混兒們不得不慨嘆:老大就是老大,果然“深不可測”。
六人你一磚,我一棒,大呼小叫亂成一團。最後六人乾脆將手中的武器丟下,也不顧剛纔說過的規矩,扭打在一起。摟脖子、抱腰、絆腿,甚至連“搔胳肢窩癢癢”的招數都用出來了,完全是一片無賴的打法。有“嗷嗷”的痛叫聲,也有“嘎嘎”得意的大笑聲。
圍觀的混混兒們驚歎:這纔是混混武學的最高境界。
樹林裡一片喧囂。
半個時辰後,六人都躺在了地上,嘴裡“哼哼唧唧”,身上滿是泥濘。古風最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慘勝。上衣早已被扯破,胸前背後青一塊,紫一塊,臉上也有一大塊烏青,烏黑飄逸的長髮也變成了爛糟糟一團。
衆混混兒趕緊齊拍馬屁,“古風老大果然神勇無敵,如此身手宇內稱尊,蓋世無敵。”
古風摸着身上的傷痕,疼得直呲牙咧嘴。“你們三個服不服?”說着搖搖晃晃地向躺在地上的五個人走去。
張家的三兄弟和王兌、古道也緩過勁了,慢慢爬起來。古風一望三人的面容,感覺心裡一下子平衡了,甚至覺得有些愧疚。
大勇“戰績累累”,“面無表情”,臉腫脹的像個豬頭一般。二勇,其可謂“面目可憎”,都快認不出人是誰來了,估計早已面部麻木。老三微好一些,和古風差不多,英俊的臉頰上只有一塊淤青。
王兌嘴裡含混不清,道:“大友(勇),你這個混站(蛋),哎呦,痛死我了。”他呲牙咧嘴,手撫着腫脹的臉頰。
古道也口齒不清,道:“三喲(勇),我和你沒難(完),你說怎迷(麼)辦?”
尷尬了一陣,六個人皆一臉“媚笑”,相互賠起罪來。
“嘿嘿,失手,失手。”怎麼看這些一臉壞笑的傢伙們哪個都也不像失手的樣子。
“嘿嘿,對此給你們造成的不便,我深感歉意;對你們剛纔的英勇表現,我深表敬意;對你們的損失,我略表誠意。”其實心裡是無比得意。
“你‘意’個屁,有什麼用呀。”
古風道:“咱們都是自家兄弟,其實打在你們身上,痛在我心上。這樣吧,呆會兒咱去打點野味,我給你們接着說那個《大商英雄傳》,這次該說第幾回了?”
大家一聽古風又要給他們說書,立馬來了興趣,有的交頭接耳,有的嚷嚷起來:“上回書說到太庚救主,單挑一百八十輛戰車了!”
“好,還是大怪最夠義氣。”其中就屬王兌叫得最歡。
古風果然富有“領袖頭腦”,眨眼之間便發動了一場“人民戰爭”。張家三兄弟微弱的抗議聲立刻被衆混混兒震天的叫好聲淹沒了。
“兄弟們,去打獵嘍,給‘鎮西三勇’送行。”古風率先朝樹林外走去,衆人緊隨其後,古風邊走邊手舞足蹈,“上回書說到……欲知後事如……”
“你們看啊,大怪又耍賴,還沒說兩句就完了!”大勇率先跳到一塊石頭上指着古風笑罵。
“在座的都聽好了,你們被我包圍了!”人羣后傳來一陣喊聲。
衆人回頭,來人領頭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大勇不禁眉頭一皺:“姓江的,你來做什麼?”
“嘿!江衍又來這套。”
“回回都是等我們兩敗俱傷來撿漏。”
……
聽着衆人議論紛紛,江衍臉上有點掛不住,清清嗓子還是那句:“自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羣人又熱鬧了起來。衆所周知大勇、古風、江衍可以說是在星山鎮三足鼎立,而大勇派和江衍派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張家在鎮上開了很多店面,基本上涉及了鎮上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江衍家是開錢莊放貸的。只因爲古風私下裡給張家三兄弟分析了一通,三兄弟就開始瞧不起江衍,這結果也完全出乎古風意料。
“哼哼,這放貸的確實會精打細算哈。”三勇冷笑一聲。
江衍也不生氣:“我知道你們搞實業的瞧不起我們這行,但是今天你們的遭遇戰就是我設計的,你們現在還有一戰之力?”
“我服了。”實力最弱的古風率先放棄掙扎。
大勇咬咬牙,伸手攔住要衝出去的二勇,才道:“這次算被你擺了一道,大怪以後會爲我們報仇的。”
話音一落,所有人拍手稱快,原本敵對的勢力也擁在一起。一場鬧劇就這樣結束了,難怪鎮上這些人都不在意,經過了“最終一戰”,江衍的“放貸派”最終以微弱優勢取得了勝利,但結果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
張家的三兄弟因爲資質不錯,被魏國的一個不小的門派挑中了,明天就要走了,這一走不知何時再相見。所以這成了他們三派的最後一戰。
“等我兄弟三人學成歸來,姓江的你就慘了!”二勇冷聲道。
江衍毫不在意,三派雖然喊打喊殺,卻都是一起長大的玩伴,這種話他們都說過不少。
“二怪,你這一板磚我早晚會還的!”
……
所謂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分別總是讓人痛苦非常,每個人都哭的稀里嘩啦,他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兄弟,是不打不相識的死黨,回憶起近十年來度過的“風風雨雨”,讓人長號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