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人有千百種,有像關正清那般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尋求正義的,自然也有像湯大郎這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哲保身之人。
尤其湯家是做御醫的,若是口風不嚴,那是隨時都有殺身之禍的。
顧甚微嘴脣輕顫,她低下頭去,不想讓湯大郎瞧見她微紅的眼眶。
“顧家在湯郎中的瞧過的病人裡,算不得什麼人物。湯御醫同我父親同在御前行走,可曾想過提點一句?”
“我這般說,並沒有責備湯郎中之意。只是您對王景有惻隱之心,沒有道理……”
湯大郎看着顧甚微猶疑了許久,他欲言又止了好幾回,然後才斟酌着開了口。
“顧娘子料事如神,這事兒我沒有做成,也沒有好意思說,顯得像是在推脫責任。”
“我們兄弟二人離開顧家回來之後,當天夜裡便同父親稟告了此事,想讓他在宮中當值的時候尋合適的機會將你阿孃生產之時的可疑之處,透露些風聲給顧御帶。”
“可我父親當下就拒絕了。因爲……因爲……”
湯大郎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顧甚微心頭一顫,追問了下去,“因爲什麼?”
湯大郎抿了抿嘴脣,將心一橫,“因爲他此前聽到了風聲,說你父親有另娶之意。”
顧甚微猛地睜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湯大郎,“這不可能,我父親同母親鶼鰈情深。他們相識於江湖,有共同的志趣,一直也都很恩愛和睦。”
“母親去世之後,父親也一直都沒有再娶。若是他有二心……何必爲了外祖父一家人奔走,更加不會在母親死後毫無動作。”
湯大郎點了點頭,“興許你說得對。”
“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心中本就有顧慮,這樣一來就更加不敢多嘴了,再後來人已經入土爲安沒了證據。再後來……”
在後來飛雀案起,顧家五房已絕跡。
誰又還會來查這事呢?
湯大郎以爲這件事他要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裡,沒有想到顧家的小娘子還有尋上門來的一日。
顧甚微聽着,衝着湯大郎抱了抱拳,“多謝您爲我解惑,我絕對不會對外牽扯您半句。今日甚微前來,就是給小弟甚景看病來的。”
“我痛失幼弟,於是便做主替父母收養了一個同小弟一般年紀的孩子,給他取名叫做顧甚景。”
湯大郎聽得唏噓,無言地拱了拱手,鬆了一口氣。
顧甚微沒有再多言,推開了門朝外走去,廊前的藥罐子已經燒開了,熱氣蒸得這裡像是仙境一般。
王景坐在榻上,臉上生出了幾分紅暈,在他的跟前放着一個火盆子。湯二郎架着他,扶着他艱難的行走着,“你莫要聽他們的,天天在榻上躺着,便是好人躺久了,那也不會走路了。”
“你若是有那毅力聽我的,就是爬也要一日爬上三圈,我可以日日去你家中,給你扎針去。我記得你小時候雖然說不良於行,但也是可以走上幾步的,就是跑不得跳不得。”
“你那新阿姐兇惡得很,同我阿兄一樣,一看就是動不動要用鞋底板抽人的。”
王景顯然被湯二郎形容的場景嚇到了,“真的麼?”
“那當然,我還能抱頭鼠竄,你怎麼辦?所以說還是得大膽的練,不要怕摔,萬一你摔死了,我可以來唱歌送你!我不要錢,還給你買棺材!就是你比我小,我不好摔盆打幡,我所謂,閻王爺他不信你能有這麼大的孝子不是?”
那個孝子二字一出,湯大郎已經行雲流水般的脫下了自己的鞋,朝着湯二郎的後腦勺猛的擲了出去。
湯二郎一聲慘叫,他往下一蹲,一把抱起王景,將他放在了牀榻上,然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跑了出去。 湯大郎見狀,撿起鞋子立即追了上去。
“顧大人,湯二郎給我抓好藥了,說是保寧丸等過兩日他再給我送到家裡去。”
顧甚微看着王景,她的弟弟若是活下來了,應當也同眼前這孩子一般大,一般的聰明伶俐吧。
“你日後叫我阿姐便是,上來!咱們還是翻牆出去,我知曉有那能工巧匠會做那種可以推着走的椅子,就像是一輛二輪的小車。你有了那個,我若是用鞋底抽你,你可以讓十里推着你走。”
王景重重地點了點頭,輕聲喚道,“阿姐!”
顧甚微衝着他笑了笑,一把將他馱了起來,然後又拿起那一大串紮好的藥,塞到了王景手中。
“你腿不好,手還是好的,別想着都給我拿”,她想着,又從腰間摸出了銀錢,放在了那放着藥包的桌案上,她不知道應該給多少錢合適,不過日後顧甚景會是這裡的常客,多退少補便是。
她想着,輕身一躍又帶着王景重新回到了湯家大宅的後巷裡。
車伕全叔聽到響動,忙將車趕了過來,從顧甚微身上接過王景,將他抱上了馬車。
“你送甚景回去,交給十里照顧。他們有消息了麼?”
顧甚微看全叔關好了馬車門,壓低聲音問道。
全叔四下裡看了看,眼中露着精光,“應該兩三日光景就能各就各位了,我們全聽姑娘吩咐。”
顧甚微點了點頭,“保護好十里,若是情急可不管不顧直接出手格殺,我來善後。”
“諾!”
顧甚微站在巷子中,目送馬車遠去。
那車輛越走越遠,最後變成了一個小點兒,再也瞧不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原地摩挲着手中劍柄,努力的按捺着心中的殺意。
她要拼命的忍耐着,才能剋制住自己現在便拔劍衝去顧家殺光那羣人的衝動。
直接殺死他們,太便宜他們了。
她要讓顧家最在乎的聲譽地位,都一樣一樣的離他們遠去,看着他們信仰崩塌,看到他們在泥濘中掙扎,方纔可以消解她心頭的恨意。
而且,現在去殺死他們,她又會像三年之前一樣,成爲逃犯。
便再也沒有查明真相,查出幕後的那個佈局之人的機會了。
顧甚微想着,按在劍柄上的手終於停了下來。
她擡頭起來,目光又恢復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