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五花大綁

山上的風實在太大, 明珍玉實在坐不住,只好梗着脖頸從山上走了下來。

“珍玉姑娘。”玖珠掀開簾子,看了眼明珍玉那一頭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髮:“山上風大, 姑娘到馬車裡說話。”

知道風大, 還讓她在山上等那麼久?

明珍玉陰沉着臉:“不了, 我怕不明不白死在你的馬車裡, 都無人知曉。”

“此地荒郊野嶺, 就算不在馬車裡,你若是失去性命,照樣無人知曉。”沈盈開口:“你們陵州明家, 真是世代貪婪畏死。”

“兩個時辰後,我如果沒有回去, 我哥就會去報官。”明珍玉強自鎮定:“我勸你們最好不要生出其他心思。”

“你哥一個窮秀才, 他能做什麼?”沈盈故意恐嚇:“明珍玉,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不用做這些故弄玄虛的手段。”

“你不要以爲, 我們兄妹二人在京城裡,就沒有靠山了。”明珍玉不知道沈盈說的話是真是假,她聲音顫抖:“我有位恩公,跟宮裡皇子認識,我們兄妹二人若是出事, 你們一家人也逃脫不了嫌疑。”

“沒事哦。”玖珠笑眯眯地接話:“我的夫君是權勢滔天的王爺嘛, 我不怕。”

“你你你……”明珍玉往後退了幾步, 看向沈盈與玖珠的目光中滿是恐懼與後悔, 她不該選擇在郊外與她們母女二人相見的。

看着這樣的明珍玉, 沈盈頓覺索然無味,有時候人的愚蠢與壞, 是可以同時出現的。

無止境的貪婪,容易讓人是非不分,愚蠢膨脹。

陵州明家但凡有半點羞恥心,都無顏與他們相見。可是他們不僅未感到羞恥,反而對他們京城明家心生怨恨。

“明玖珠,若是宸王知道你的身份來歷,他還會護着你嗎?”情急之下,明珍玉扔出最後一個保命符:“你們家爲了讓你嫁入皇家,隱瞞你流落民間十多年的事,誰知道你回京前,有沒有什麼小情郎,有沒有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

“你說的秘密,就是這個?”沈盈彷彿聽到一場笑話:“我明家滿門忠烈,何須用這種手段謀榮華富貴?”

隱瞞女兒過往,只是不想讓女兒遭受他人閒言碎語。更何況,當初在陛下有意向與明家結親時,他們就把此事稟告給了陛下,何來欺君一說。

“欺君與否,由陛下說了算。”沈盈聲音冷硬:“宸王若是因這種小事對玖珠心生猜忌,明家願奏請女兒與皇家和離。”

“你們不過是在我面前嘴硬罷了。”明珍玉徹底慌了,她搖頭否認:“不可能,皇家怎麼可能讓一個從小養在外面的女子,做皇子妃。”

“因爲她姓明,流着京城明家的血液,擁有着明沈兩家最優良的品質。”沈盈走下馬車,微微揚起下巴看她:“你連京城什麼樣都不瞭解,又怎麼知道皇家的想法。不要以爲看了幾本與皇家有關的話本子,就參透了皇家心思。”

“你們陵州明家連個舉人都考不上,倒先替皇家分憂起來。”沈盈輕笑一聲,明明這聲笑什麼含義都沒有,明珍玉卻聽出了無限的嘲諷。

她在嘲笑他們陵州明家沒落,在嘲笑他們沒有見過世面,嘲笑他們沒能耐,她在嘲笑他們的一切。

玖珠坐在馬車裡沒敢說話,無論何時何地都溫和微笑的母親,動怒以後,簡直無人敢惹。

自從與殿下認識,她從未想過殿下會介意她的過往,在道觀里長大,是什麼丟人的事嗎?

一開始她靠近殿下,只是爲了付出,並沒有想過得到。

師父說,期待過多,只會讓人心生畏懼。

無慾無求者,才最強大。

玖珠趴在馬車窗櫺上,忍不住想,現在的她,還是無慾無求嗎?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玖珠側首望去,臉上綻開了笑顏。

白馬紫袍,僅是一抹身影,就會讓人聯想到,這是一個矜貴傲氣的郎君。

他的身後,還跟着同樣騎着馬的帶刀護衛,肆意張揚,鮮活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玖珠。”宸王看到趴在車窗邊的玖珠,翻身下馬,走到窗前與她對視:“來。”

他朝她伸出雙手:“跳出來,我接住你。”

“好。”玖珠踩着坐靠,爬出窗戶,跳進宸王懷裡。宸王把她穩穩接住,轉頭對沈盈行晚輩禮:“渡卿見過岳母大人。”

“殿下安。”沈盈回了一禮,微笑着問:“殿下怎麼來了?”

“我來接玖珠回宮,聽貴府的下人說,你們來了長風坡,就過來看看。” 宸王接過護龍衛遞來的披風,一條給了沈盈,一條抖開後披在了玖珠身上:“此處風大,岳母與玖珠是來……賞景?”

這荒郊野嶺的,山水又不秀麗,實在沒有什麼景緻可賞。

“舊人相邀,臣婦與玖珠不得不走一趟罷了。”沈盈又恢復了平日溫婉的模樣:“辛苦殿下走這一趟。”

舊人?

宸王這才注意到站在岳母對面的明珍玉,這不是那個冒名頂替的假貨?

“談完了?”宸王低聲問玖珠。

“完了……吧?”玖珠理了一下披風帶子,擡頭問明珍玉:“方纔你口中的恩公,可是指在花溪河裡,救你的人?”

明珍玉警惕地看着玖珠:“你怎麼知道?”

玖珠繼續追問:“你確定,當年真的是被他救下的?”

“當然。”明珍玉避開她的視線:“難道我還會認錯自己的恩人?”

“哦。”玖珠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

哦是什麼意思?

明珍玉心裡七上八下,卻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些,免得被沈盈母女看出端倪。

驚惶恐懼之下,她看向宸王:“你可知,你的王妃,根本不是被明家寄養,而是流落民間,過往不明?”

沈盈看向明珍玉,她的臉上,帶着一種瘋狂的興奮。

這個蠢貨,竟然真的說出來了。

玖珠自進京後,就一直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生活,她的品性如何,陛下與皇后肯定心中有數。大成民風開放,對女子並沒有那般苛刻。皇家族譜中,甚至還有王爺取寡婦爲正妃,爲什麼明珍玉會覺得,這樣的小事,會影響女子的一生?

宸王臉色並沒有變化,他只是低頭深深看了玖珠兩眼,隨即高傲地瞥了明珍玉一眼:“與你何干?”

“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她進京前,有可能與其他男人有染?”見自己的話,並沒有帶來想要的效果,明珍玉急了:“你是皇子,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要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宸王皺眉,他沉默了。

明珍玉心中一喜,果然,世間男人就沒有不在乎女人過往的。

“都還愣着幹什麼,把這個詆譭皇親國戚的女人,抓起來扔進大牢。”在父皇與岳父的“耐心教導”下,他早就把大成律例背得滾瓜爛熟。

一個成熟的男人,要懂得在王妃面前,用律例保護她。

“什麼?”明珍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這個宸王長得俊眉星眼,怎麼行事這麼不講究?

“是!”護龍衛領命,很快把明珍玉五花大綁,用東西塞住她的嘴,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下次遇到這種瘋子,不要跟她廢話。”宸王扭頭看玖珠:“咱們是皇家人,行事要傲氣高冷點。”

“這種人,配跟你說話?”宸王見玖珠沒有說話,把她抱上馬背,自己翻身上馬,把她摟進懷裡:“我們先送岳母回府,再回宮。”

少女靠在他懷裡,就連頭頂上的發包包,都顯得分外可愛。把她往懷裡再攏了攏,把下巴抵在她的頭上。

“明小豬。”

“嗯?”

“別胡思亂想,本殿下稀罕你得緊。”

馬兒蹬了一下腿,低頭啃了兩口路邊的青草,悠閒無比。

一切都寧靜而美好。

沈盈看了眼馬背上的女兒與宸王,彎腰回到馬車裡。

所有人彷彿都已將明珍玉遺忘,或者說無人在乎她。

明繼嗣蹲在城門口等妹妹回來,倒不是說他是個多麼關心妹妹的哥哥,他急於知道妹妹向京城明家要了多少好處。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他看到妹妹被一羣帶刀侍衛五花大綁帶進城門,這些侍衛不知道跟城門守衛說了什麼,城門守衛臉色當場鉅變,連問也沒問,就直接放了行。

見妹妹朝這邊望過來,他趕緊躲到一個小攤後面,怕這些侍衛把自己也帶走。

父親說得沒錯,女人成不了事,這纔出去多久,就惹上了大麻煩。他轉身拔腿就跑,躲回院子裡才勉強安定下來。

不行,妹妹犯事,是要影響他參加科舉的,他必須要想辦法把她撈出來。

明寄遠從大理寺下值,半路上見宸王帶着妹妹騎在馬背上,身後的侍衛好像還綁着一個人:“王爺,玖珠,這是怎麼回事?”

“寄遠。”馬車裡的沈盈掀開簾子:“回去再說。”

“是。”明寄遠看了眼被綁住的女子,很快移開了視線。

沈盈叫他寄遠?

他是明寄遠?

明珍玉把頭埋得更低,不讓明寄遠看清自己的臉。

她最恨的人,其實不是沈盈也不是明敬舟,而是明寄遠。

是他讓她知道,原來世間有妹妹可以不用讓着哥哥,妹妹可以不用事事都依照哥哥的意願做事。

可是在她被趕回陵州那日,他卻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你們家弄丟了我的妹妹!你們會有報應的。】

【你不是我的妹妹,我妹妹不會做冒名頂替的事。】

誰叫京城明家擁有權勢地位,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她有什麼錯?

馬背上的玖珠突然扭頭看向旁邊的茶樓。

“怎麼了?”

“是四皇子。”

宸王擡起頭,看到了坐在二樓窗戶邊的雲延澤。

他穿着黑衣,似乎沒料到玖珠會發現他,微愣後,朝他們淺笑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