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呼的吹着,柔和的月光照進絮綿亭,照進在場所有人的臉上,或凝重、或憐惜、或幸災樂禍……可絕對沒有喜悅,這個本該歡樂的元宵之夜,在這些人裡體會不到絲毫的歡樂,更多的是哀傷,無法言語的哀傷。
妃嬪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早已激怒了趙箐箐,她渾身顫抖,臉色陰沉,不顧身後沈嘉玥的拉扯,女兒的事已經讓她失去了理智,重重的冷哼一聲,還未說話,整個亭子都聽出了她的不悅,唬得方纔那位說話的妃嬪再不敢出聲,恨不得躲起來。
沈嘉玥好心安慰她,搖晃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多說。趙箐箐卻不知好歹,用盡所有的力氣掙脫了她的手,轉身,啐道:“現在不是你的女兒是不是?我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你確定你的宜靜不用和親?也是,你怎麼會考慮過宜靜呢?恐怕就算宜靜和親,你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吧?”逼近一步,彷彿眼前的人是霸國的人,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唯恐天下不亂,複道:“到底不是親生的,怎會爲宜靜設想呢?更不會明白我的苦衷。”
此話一出,倒讓衆人爲沈嘉玥心寒,博得了不少同情,也讓趙箐箐徹底失了機會。本來有些人還想着爲宜欣公主求情,不讓她遠嫁和親,畢竟衆人中有幾人是看着她長大的,有幾人與趙箐箐關係還算不錯,又有幾人覺得宜珍公主確實比宜欣公主合適,如此一來,宜欣公主未必和親霸國,算起來應當是宜珍公主和親霸國的機率更大一些。可趙箐箐自己憤怒,卻將氣全撒在沈嘉玥身上,還說出這樣的話,實在讓人沒了好感,衆人紛紛倒戈,反倒是宜欣公主遠嫁霸國的機率高了一些。
沈嘉玥本能的退後一步,看着那張精緻的臉,生出無限涼意,這纔是她的心裡話吧?不,這或許是所有人的心裡話,恐怕在所有人眼中宜靜都不是我的孩子,是啊,即便玉牒上是我的名字,她也入了沈家家譜,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塊遮羞布而已,一旦這塊布拿掉便什麼都不是了。她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實在不知該怎麼辦了,她的目光掃視過衆人,最後定格在皇上身上,她求救於他,他卻未曾理會她,訕訕一笑也不說話了。
所有人只看着不說話,反倒是平素不曾來往的昭陽長公主爲她說話,一雙溫潤而靈動的眼睛盯在趙箐箐身上,語氣迫人,不怒自威,頗有長公主風範,“本公主瞧了這麼久,不過是清容華不願自己的女兒宜欣公主遠嫁霸國罷了,自己氣惱何必說沈昭容,人沈昭容和宜靜公主又不曾欠你的,何況玉牒上都寫了宜靜公主的母妃就是沈昭容,且本公主聽聞宜靜公主也是入了沈家家譜的。如今清容華卻說宜靜公主並非沈昭容親生,那本公主倒要問問你誰是宜靜公主母妃?”撥了撥護甲,慵懶道:“清容華身爲宜欣公主母妃,不願讓宜欣公主遠嫁情有可原,但你也是皇兄的妃嬪,慶朝的妃嬪,應當爲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所謂先有國而後有家,你先爲慶朝妃嬪後纔是宜欣公主母妃,同樣皇兄先爲皇帝后纔是宜欣公主的父皇。先要讓國家安定,才能讓自己的兒女妻妾安定。說句貿貿然的話,若霸國因此干擾我朝邊境的百姓,你可有法子讓霸國退兵?”
這話也唯有自願和親的昭陽長公主敢這樣說,也難怪昭陽長公主會自願和親霸國,其胸襟、氣度與口才恐怕是衆長公主之首了!此話一出,連太后不免對她高看一眼。趙箐箐臉色尤爲難看,漲紅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先帝的女兒誰都不是柔弱的,皆頗有公主風範。昭敏長公主淡淡一笑,眉心的愁苦已化爲煙雲,“我與八妹相處時日長些,竟也不知八妹這樣的好口才、這樣的好胸襟,實在讓姐姐佩服,”複道:“霸國又不是虎狼之地,清容華不必如此擔憂,而且此事還未有定論,何必急着氣惱。”看向上頭的三位,“母后、皇兄,今日不管是哪位公主和親,在霸國我和八妹一定會照顧的,請母后和皇兄放心。”
太后滿意的笑了笑,“這是自然,哀家和皇帝自然放心。”
“不若找了兩位公主來,問問就是了,這事還是自願的好,若宜欣公主不願,那也是沒法子的。”皇后凌然一笑如傲枝頭的紅梅,對上皇上深邃又詢問的目光,謙和說話。
衆人皆不知皇后何意,若宜欣公主不願,那必然是宜珍公主,五位公主中唯二公主、三公主與大公主年齡相差不多,只差了一兩歲,皆在考慮的範圍之內,只是三公主已經夭折,故而只在大公主與二公主之間擇選,不是大公主便是二公主,兩位之間總有一位逃離不了和親的命數。
皇上左右爲難,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願任何一個公主和親,但事與願違。太后見皇上這樣,咬了咬牙讓人去找兩位公主來。
慎昭儀許美淑提了一句,“其實文茵公主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衆人心頭一頓,都不說話陷入沉默。
不一會子兩位公主到了,皇上將話說了個明白,問她們自己的意思。可她們遲遲不回話,急壞了衆人。
“兒臣願意,”一絲糯糯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和着寒風的肅殺,卻堅定不移,“請父皇下旨。”
衆人隨着聲音看向那個女孩,是宜珍公主。宜珍公主不過七歲,容貌還未張開,卻也能看出往後是個美人,穿着一身淡粉繡花長襖,很是玉雪可愛,更多了一份堅定與尊貴。
皇后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這樣說,愣在那兒,握在手裡的茶杯停在半空。皇上看她這樣,便知這是宜珍自己的主意,更是高看了她兩分,和顏悅色的問:“你知道霸國在哪兒嗎?”
“母后說過霸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另一個國家。”
昭陽長公主彷彿看見了自己跪在父皇面前說自願和親的那一刻,她父皇也曾問過她霸國在那兒,她當時卻說五姐姐在那兒,父皇流露出一個無奈的眼神,揮退了自己,次日便下了旨意昭陽公主和親霸國。緩步走到宜珍公主面前,眼中劃過一絲心疼,問道:“告訴八姑姑,你爲什麼願意?是心甘情願的嗎?”
宜珍公主搖搖頭又點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當然是心甘情願的,侄女曾聽皇祖父說過姑姑的事,皇祖父說姑姑是巾幗不讓鬚眉,侄女不敢效仿姑姑,只願效仿漢朝王昭君,讓慶朝邊境長治久安,也讓霸國永遠臣服於父皇,”複道:“自然這也是公主的責任,母后曾說過身爲公主,就該修身齊家爲萬民典範。”
“好,有志氣,這纔是咱慶朝的公主,皇嫂教導有方啊,”昭陽長公主會心一笑,“皇兄,妹妹以爲侄女這番話應當寫入史冊,流傳萬世,讓世世代代的公主牢記自己的責任,慶朝給予了公主尊貴的身份,公主也該爲慶朝做點事,至少憑一己之力保一方安寧,慶朝多少兵力投身於此,一場戰爭毀了多少個小家纔有如今的泱泱大國,那些傷亡的士兵及家屬也沒有任何怨言,如此身爲公主又怎能有怨言,千方百計推脫不去和親呢。”
皇后淡淡一笑,“皇妹說笑了,宜珍還小,說的話怎麼能載入史冊,前朝的言官豈非要亂套了,我倒覺得皇妹這番話纔要載入史冊呢。”
皇上細細思索,他總是有不捨的,只說道這事容後再議,鬧元宵纔是今夜的重頭戲,衆人也在園中等着,故而衆人皆移駕繁花園,唯皇后推說身子累了,提前回宮了。元宵節活動自然不會因爲皇后離去而結束的,相比繁花園的熱鬧,鳳朝宮分外安靜。
皇后歇下裝束,只穿着一件金黃繡鳳凰織絲寢衣,癱坐在牀邊,身邊的子衿不免擔憂,皇后已經八個月的身孕了,萬一出事後果不堪設想,寬慰道:“皇后娘娘別太憂心,這樣對您的身子也不好,既然宜珍公主自願和親,也是一樁美事,想來太后娘娘和皇上會更疼愛公主的,而且公主還有幾年纔出嫁,皇上也沒定下這事,未必是公主,但對公主的印象只會越來越好,這對您和那個位子也是一件好事。”
皇后聽後,沒有說話,不聲不響的躺在牀上,蓋上被子,子衿也無奈,只好吹了燭火,關閉了殿門,守在殿外,看着這樣的皇后,她始終不放心。
皇后睡眠一向很淺,不知何時,覺得殿內有動靜,猛然睜開眼,皇上坐在牀邊,不由心中一暖,差點忍不住向皇上求情宜珍遠嫁的事,可細細回想,張開的嘴又閉住了,她終究沒有開口。
皇上剛纔在絮綿亭時就瞧出皇后不對勁,如今見此,道:“皇后有話對朕說?”
皇后搖搖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不過片刻卻道:“這是宜珍自願的,臣妾身爲宜珍母親,還是想讓宜珍自己決定的,既然那孩子願意,那皇上就答允了罷。還有文茵那孩子,還請皇上不要讓她和親,她遠離和王及王后獨自住在皇清城,實在怪可憐的,宜珍很喜歡與她作伴的。”
幾日後,帝下旨皇后之女宜珍公主和親霸國,待公主滿及笄之年再行嫁聘之事及文茵公主養於皇后名下,一切事宜比照嫡公主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