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頭猛烈,空氣中夾雜着燥熱,樹上的蟬又開始一陣近一陣遠的叫着,此起彼伏,更添一陣煩躁,煩躁的情緒蔓延整個皇清城,綿綿不斷。
火辣辣的日光射入合歡殿東偏殿,彷彿整個殿中都充斥着熱氣,放多少冰都無用。沈嘉玥只穿着一件清荷紗衣,披着長髮坐在梳妝檯前,正午睡起身,命紫蘇伺候着梳洗,紫蘇以嫺熟的手法很快便爲沈嘉玥梳好了簡單的長樂髻,髻上插着一支素銀簪子,每至夏天沈嘉玥都打扮的很素淡,只爲她那個早早離開人世的孩子,這事孫若芸也是知道的,自然紫蘇也略知一二。
沈嘉玥見紫蘇很懂自己,讚賞的點了點頭,又取出首飾盒裡的一支白玉鏤空釵賞給她,紫蘇自是高興。沈嘉玥又換了一身淡青色宮裝,一看便是積年舊衣,顏色比以往的青色更淡,幾乎接近於白色了,衆宮人心中暗襯,然沈嘉玥並不介意,微微一笑,收拾妥當,讓如花準備好一些東西,後揮退衆人,獨自坐在炎熱的偏殿裡,她一向畏寒,這樣的炎熱倒還受得住。
約莫一個時辰後,錦織急匆匆叩響殿門,沈嘉玥正想得出神,聽着叩響聲,驚了一下,又心中一突,顧不得心驚,連忙傳。錦織還未入殿,便說:“懿國夫人到了,在正殿等着,只是華貴人也在,如花和華貴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吵了起來,言辭犀利,華貴人正命宮女壓着如花去宮正局。”
沈嘉玥一聽這樣的事便心煩,有些胸悶氣短,不過倒也急急趕去正殿。沈嘉玥已經很久沒去正殿了,自從出了那事,她再沒去過正殿,上回昭慧長公主前來,也是請了她去合歡殿後頭的亭子裡說話的,每每出合歡殿都繞過正殿的,現下正殿里正上演着一出‘戲’,也不由得不去了。
沈嘉玥還未到正殿裡,腦海便全是那天的場景,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黑着臉,攔住錦織傳令,躡手躡腳的將裡面的話聽了個全,冷哼一聲,直直入內,珠簾叮叮噹噹作響,衆人一番請安,沈嘉玥卻沒有讓她們起來,反而說了這樣一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若本宮沒記錯,方纔說話尖酸的宮人是華貴人身邊的眉兒吧?眉兒,本宮且問你宮規可記牢了?”
眉兒身子有些哆嗦,語氣卻強硬道:“回娘娘話,奴婢確實是眉兒,只是奴婢沒有說話尖酸,娘娘可別冤枉人,宮規自然是記牢了,”反問:“娘娘應當問娘娘身邊的如花女史,宮規可記牢了?纔是。”
沈嘉玥緩緩過去,用盡力氣托住她的下顎,直逼她看着自己,笑的愈發淒厲,“喲,還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從前本宮還不知道呢,如今入了宮也學會這套了啊,和你的主子一樣。只是宮規真的記牢了?那本宮可要問問你,宮人卷第三十一條如何寫的?”手一鬆,一個巴掌甩過去。又親自扶起懿國夫人,到底是母親,她不想讓人說她不孝。
懿國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前人人誇讚的溫婉的沈大小姐居然成了這樣的娘娘,穿的比宮女都素淨,說起話來卻一套一套的,彷彿完全改了性子。
沈嘉瓊剛來時還有些心虛,入殿後如花這個小小的女史竟話中帶刺,後來又和眉兒吵了起來,頓時惱火了,想着讓如花好好受一番教訓,又見眉兒被眼前的姐姐打了一個耳光,也話中帶刺,甚爲不滿,心中一股無名火噌噌噌往上冒,倏爾起身,“惠貴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吧。惠貴嬪你這樣打眉兒什麼意思?”
沈嘉玥很不屑一顧,冷笑一聲,“原來宮裡這位高華的華貴人還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這句話啊,本宮還以爲你不知道呢。既然知道,爲何要讓宮人壓如花去宮正局?如花好歹是本宮的人,又是女史,不是所有人都能碰的。”環顧四周,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宮人,肅然道:“誰敢碰一下如花,便試試看,本宮倒要瞧瞧是你們會入宮正局還是如花會入宮正局。”她也不想弄得太過,又道:“方纔華貴人讓你們進來的宮人都給本宮出去,琳煙宮這樣多的事不做,巴巴兒趕來這兒做什麼,往後沒有本宮的命令誰都不許入合歡殿,聽清楚了麼?”
衆宮人第一次看到主子生這麼大的氣,也知道宮正局的刑罰會要人命的,連忙稱饒命,又灰溜溜的告退了。
殿內一下子寬敞多了,正殿沒有放冰塊,很是炎熱,沒多久沈嘉玥身上汗涔涔的,很不舒服,嘆一口氣,看了底下的幾人,不免心煩,道:“眉兒和如花各有錯處,既然如此稟告皇后娘娘處置吧,省的有人說本宮偏心。”
“敢問惠貴嬪娘娘,奴婢錯在何處?奴婢不知,還請娘娘指點一二。”
沈嘉玥乾脆利落道:“宮人卷第三十一條明文規定:宮人亦有等級,其等級按其主子的等級來定,低等宮女不可與高等宮女起衝突,更不可仗着主子鬧事。”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眉兒,心中有一絲的暢快,“你說你有沒有記牢宮規?呵,如花可是女史,你一個貴人身邊的宮女也敢在這鬧事?華貴人倒真是輕縱了你,可惜本宮並非華貴人,華貴人那套縱容侍婢的‘手段’……本宮可學不來。”話中亦有諷刺之意,又道:“錦織,將她們送去鳳朝宮由皇后娘娘處置。”
錦織請了二人出去,如花深知沈嘉玥的意思,心下安了不少,只是眉兒便諸多不願,延遲了一刻後才慢悠悠出殿。
沈嘉玥待她們走後,揮退衆人,緊閉殿門,如此一來便更熱了。見沈嘉瓊臉色,不免心情大好,連熱都不覺得了。笑道:“母親怎的來了?這樣熱的天氣過來,必然更熱了。”又嘆一聲,“我沒有讓人在正殿放冰塊,我一般不來正殿的,母親若熱女兒便讓宮人將冰塊送過來。”
話中有話,懿國夫人哪能聽不明白,直稱不熱,別浪費冰塊了。看了眼沈嘉瓊,她的臉色微微暗沉,咬了咬牙,還是說出口了,“方纔我聽着如花的話,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啊?”試探道:“你們吵架了?這是爲何?若是爲了恩寵,大可不必。若是爲了別的,更是不必了。”
她兩都沒有說話,沈嘉玥是不想說,而沈嘉瓊是不敢說,氣氛尷尬不少,那架十六扇曲屏早已換下來,替代它的是一塊很大的黑布將左室完全遮擋起來,如門簾一般,將裡面的一切一應遮蓋住,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進去了。
室內顯得陰暗,外面傳來紫蘇的聲音,“娘娘,寒瀧公公來說皇上要來用晚膳,請娘娘預備着。”
沈嘉玥早就不抗拒皇上,只是這些天都沒有侍寢,皇上亦沒有說什麼,默許了她的做法。慵懶一聲,“知道了,你讓小廚房去做吧,錦織還沒回來嗎?”
紫蘇怕殿內聽不見,提高嗓音,“是,錦織還沒回來。”
沈嘉玥道:“等她來了,讓她趕緊進來,本宮還有事去呢,遲了不好。”
紫蘇嗯一聲,便下去了。懿國夫人倒有些看不明白了,這個時候不好好預備着等皇上,還要做什麼,遂問:“娘娘,還要去做什麼事?”
沈嘉玥輕聲道:“普渡殿。”
懿國夫人隱隱明白了,身爲母親,孩子在哪兒都是牽掛的,不管他在天上還是在身邊。只訕訕一笑,沒有再問下去,只稱時間不早了,出宮去了。她離開後,沈嘉瓊哪還坐的住,找了個理由也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子,錦織和如花纔回來,一邊將皇后的處罰告訴沈嘉玥,一邊拿着一些東西往普渡殿而去,還和往常一樣,福容華邵繪芬在普渡殿靜靜的抄寫佛經,她的這個封號意在祈福,不過倒也算個好封號。沈嘉玥靜靜的跪在觀世音菩薩面前,雙手合一,誠心禱告起來。
福容華聽得殿內的動靜,頭都不用擡,便知是惠貴嬪娘娘,往年這個日子,她總會在普渡殿祈福的,早已不足爲奇了。
只是這樣的禱告,給她帶來了什麼?是好運嗎?答案無疑是否定的……
沈嘉玥一跪便是三個時辰,天漸漸暗了下來,殿中除了沈嘉玥和錦織已經沒有任何人了,連邵繪芬都回去了。艱難的起身,上了轎子,往合歡殿而去。
皇上早就在合歡殿等着了,他知道沈嘉玥今兒去普渡殿,故而來的晚些,卻想不到的是沈嘉玥還沒回來,再不回來,宮門都要落鑰了,只好遣寒瀧去尋。
寒瀧剛剛出琳煙宮的大門,轎子便到了,沈嘉玥下轎,見一抹青色,心中反倒一陣難過,好久都說不出來,半晌才行禮請安。
皇上拉着她入偏殿,兩人無聲無息的用了膳,說了一會子話,只是沈嘉玥仍舊沒有侍寢,皇上則去了皇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