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玥深知皇上一定會來,卻沒想到這樣快,她還不想面對皇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或許這是真的,或許這是假的,雲裡霧裡。皓齒微露,掩下幾絲茫然,美目巧笑,“皇上怎會來?”無意間將同心結順手放下,微微頷首,以表恭敬,“臣妾還以爲皇上要晚些纔來呢。”
皇上坐在炕上,早已捕捉到她的神情,面上不生疑,“現下無事,便過來了。愛妃還未回答朕的話呢?方纔在想什麼?發什麼呆啊?”
沈嘉玥嘴角不自覺抽搐一下,神色從容,彷彿無事發生一般鎮定,“臣妾沒有想什麼啊,也沒有發呆,自然無法回答皇上的話啊。”
皇上輕哼一聲,“不老實,居然敢說謊,”扇子一收,急步行至沈嘉玥跟前,抵住她的下頜,嚇唬她,“說,誰給你的膽子!竟然對一朝天子說謊,看着吧,朕絕對收拾你。”
沈嘉玥如做了夢一般恍然驚醒,明知皇上只是說笑,還是忍不住生氣,卻也不敢太過,畢竟公主沒有父皇的寵愛還是很慘的,臉往別處移,冷笑道:“臣妾沒有發呆,更沒有說謊,皇上若不信,便罷了。反正皇上心中已有答案,亦不必來問臣妾了。”還不夠似的火上澆油,“皇上是一朝天子,皇上說什麼便是什麼吧,臣妾無可辯駁。”
皇上大跌眼鏡,不過是和她玩玩,卻冒出這樣一通話。女人當真是善變,方纔去了鳳朝宮被皇后冷待,來了承乾宮又被人冷待,哎。嘆一聲氣,“唉,古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當真沒錯,”瞥了她一眼,還是方纔那副樣子,欲落荒而逃,“既然莊賢妃忙着,那朕還是不打擾了,去別處看看。”
聽到‘莊賢妃’沈嘉玥不由心中一暖,鴻案相莊和同心結,又以爲他真生氣,欲挽留他,回首時,殿內已空無一人,心中一落千丈,失望涌上心間。
又過了幾日,皇上雖日日來看宜瑄,但看着欲言又止的沈嘉玥不知該說什麼,細算起來已有幾日未曾與沈嘉玥說話。沈嘉玥一直在殿裡不知道外頭的事,偶爾趙箐箐來看她,也不與她說起。
匆匆一過,宜瑄公主迎來滿月,滿月宴並未辦,可太后和皇上卻賜下不少好東西,沈嘉玥亦出了月子,整整一個月呆在東偏殿可把她悶壞了,一出月子便往各處去串門,趙箐箐私下說她有了當年淳于氏的影子,沈嘉玥亦沒有惱,只笑着應聲。
沈嘉玥經過一個月的調養,容光煥發,一襲水墨宮裝襯得她窈窕清麗,趙箐箐站在她身邊簡直不夠看。趙箐箐一身淡藍長裙,上下打量了她好久,“你這妮子,月子裡在使勁補吧?愈發動人了,走出去還以爲你是十餘歲的小姑娘呢。”
聽她這樣說,沈嘉玥經不住暗自美了一把,從古至今哪個女子不願聽自己美貌呢,奈何現實是殘酷的。趙箐箐不經意又道:“可惜你已經不年輕了,事實就是如此。”話畢,得了沈嘉玥一個白眼,啞然失笑。
沈嘉玥切一聲,嘴上不饒,“小姑娘有小姑娘的好,我們這個歲數有這樣歲數的好,小姑娘身上可看不到成熟、內斂、穩重,”
她還沒說完,趙箐箐卻說了一句極打擊她的話,“對對對,我們這樣歲數的女子好,可爲啥選秀、禮聘不選我們這歲數的,要選小姑娘呢?我們千般好萬般好,你誇得天花爛墜,可有本事讓皇上不選小姑娘呢?或者說不選秀呢?”說到後來,有些咄咄逼人,心中的那一股子火勾了上來沒法壓下去,腦子還算清楚,沈嘉玥分明遭了無妄之災,小聲道:“我沒與你置氣,你別生氣啊……”
沈嘉玥聽到後來,聽了幾分名堂,搖搖頭,“我沒生氣,只是…方纔你說的是怎麼回事?又要選秀或是禮聘了麼?”
經那次禁足清榮堂後看淡了許多,拉着她走在繁花園小道上,“到我們這個歲數,一切當看淡纔是,想想那些沒有子女的妃嬪,我們已經好上許多了。
別看福淑容一直在晉位,短短几年已升至九嬪之一,縱觀所有妃嬪中她已經是晉升比較快的妃嬪了,可她心裡的苦又有誰能明白?她自入了普渡殿便一輩子都只能在那兒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一種補償和讚賞。當這些賞賜只是因爲她祈福所得,或者說用她半輩子的人生換來的,那麼這種賞賜又有什麼好的?”
突然小聲道:“若是改朝換代,她又該如何自處?註定了未央宮裡的生活是她餘生的寫照罷了。”
眉心微動,流露出一絲悲哀與惆悵,她並不討厭邵繪芬,從前的邵繪芬確實阿諛奉承,喜歡擺弄和做作,可她亦沒恨過她,如今更不會去恨她。人人都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沈嘉玥眼中邵繪芬是個可憐人,但她卻沒可恨之處,就算有,也該隨着她多年禮佛而慢慢得減。又淡淡道:“所以啊,你不必生氣,氣壞了自己倒划不來。”
趙箐箐深知沈嘉玥不知有些事情,不明白她話中之意,尷尬一笑,訕訕道:“姐姐還不知道我啊,我老早就看開了,只是……”只是在替你打抱不平罷了。
沈嘉玥淺淺一笑,只挽着她的手,沒有說話。只見遠遠穿着宮裝的女子在吵嚷,不知在說什麼。
趙箐箐一看心中暗自歡喜,好戲來了,雙眉深蹙,附耳過去:“彷彿是和小儀朱氏,另一位瞧着眼生,記不得了。”聽她們越來越吵,建議道:“我去請皇后娘娘來吧,她是後宮之主,總該管管吧。若我們管這閒事,倒是又被她說幾句,”不禁抱怨,“也不知她最近怎麼回事,老是……”
“你快去請吧,我就在遠遠看着好了。”沈嘉玥聽她抱怨皇后,有大不敬之嫌,連忙打斷她的話,催促她去。
趙箐箐哎一聲,過去了,沈嘉玥遠遠瞧着,一直在想另一位妃嬪是誰,可是誰都不想,眼生的很,不免有疑,莫非宮中又來新人了?方纔趙箐箐抱怨不會是這事吧?七月驕陽似火,照在沈嘉玥身上,沈嘉玥卻不覺得熱,反倒整個人冰冷,想起‘新人’二字不禁咬牙切齒的恨,頭一次頓生別的想法,低頭輕輕說道:“莊字當着是我的封號?還有那個同心結?不會是皇上拿錯了錦盒吧?”
約莫小半個時辰,皇后和謙妃悄悄趕來,兩人並未坐轎攆,步行而來,沈嘉玥剛要行禮,皇后虛扶一把,還如往日那般客氣,比從前多了些親密,“賢妃也來啦,我們悄悄過去瞧,不知出了什麼事?”
沈嘉玥連忙頷首,稱是,又道:“娘娘,與和小儀吵得那位妃嬪是?”
皇后驚奇問:“你不知道麼?沒人告訴你麼?”對上沈嘉玥探詢的目光,嘆一口氣,道不盡的無奈和酸澀,“那是末等選侍石氏,從前是和小儀身邊的貼身丫鬟合歡,一月前趁和小儀侍寢她又不舒服的情況下,頂替了和小儀爬了龍牀,一開始太后不想冊封她,但幾日前竟然查出有了身孕,這才…”
趙箐箐顯然是知道這事的,但她當時隱瞞了正在坐月子的沈嘉玥,事後以爲此事便這樣了了,哪知一朝寵幸竟讓她懷了龍裔,這些日子都不敢告訴沈嘉玥,要是她知道皇上在她生產的那天晚上寵幸了宮女,她恐怕會激進之下一把剪了發去做尼姑。遂急得不行,卻不可奈何,沈嘉玥終究是知道了,其實這也是遲早的事。
沈嘉玥如一桶冷水從頭澆到腳,寒徹骨,又一想,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擠出一絲笑,“原是這樣啊,臣妾還未見過新妹妹呢,我們悄悄過去罷。”
另兩人聽她這樣冷靜,遲疑片刻,後來便悄悄的走近。聽那個石選侍,不知是故意還是什麼,見她們來,不自覺提高嗓音,恨不得繁花園裡的人全知道。
一場預先設定好的戲早早的上演,便等重要人前來,石選侍輕笑道:“和小儀,和嬪主,你不是控制了我的家人麼?那我不想要我的家人了,自然會什麼都不顧嘍。這些年你在背後做下的事,我可都一清二楚。”威脅她,“你最好別拿這種態度對我,收起你那副嘴臉,別忘了如今我也是皇上的妃嬪,不再是你的丫鬟了。”
和小儀朱芳華背對着三人,不知她們正悄悄來,她本是很會隱忍的女子,即便不能忍對着宮人們刺刺銀針也能忍下去,奈何如今看着從前的賤婢趁自己不適爬上龍牀,還一朝有孕,又一個勁威脅她,她哪裡還忍得住,冷笑一聲,分外淒厲,道:“你竟然敢威脅我?你可有證據?沒有證據,上頭可不會信你一個婢子出身的妃嬪。”
石念憶狂笑一聲,撫着還未隆起的小腹,格外得意,“婢子出身?嬪主啊,您忘了比您只低一級的妙嬪主麼?只要安分守己,穩穩當當做到嬪主可不成問題啊。”又接道:“你做的那點事,若是我說出來,即便沒有證據,皇上也會查個明白、查個清楚,還皇后娘娘清白的吧?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說什麼?還本宮清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朱芳華回眸一看,腿上一軟,一下子癱坐在地,她明白有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