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蜀中唐門財大勢大,高手如雲。唐家三少爺爲何單單派了你來?”
“奴家並非唐門派來的人?”
歐陽劌搖了搖頭,廢然嘆息,“唉,其實我很善良的。”一面伸手幫她擦乾眼淚。
唐秋豔道,“只要你肯饒我不死,我立馬在腿股上割下一刀肉,給你下酒,如何?”
歐陽劌撫摩着她頭道,“用你的股肉下酒?我有那麼惡毒麼?起來罷,明日一早,我便指點你離開荒原。”
“你真的不殺我?”
“我是天下最仁慈的殺手。可是卻沒人相信。”歐陽劌淡淡地道,像是自語,眼神裡卻顯出溫柔和慈悲。
唐秋豔猶豫片刻,一狠心便扎入他懷內,泣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以德報怨,寬宏大量,唉,叫我怎麼報答你呢?”
歐陽劌輕輕推開她,道,“時候不早了,我該休息了。恕不奉陪。”說着,腳尖一點,已經到了樹上,倚在樹幹上養神。
此時,夕陽已逝,殘霞漸收,暮色正悄悄地合攏。唐秋豔抓起地上的雁肉,大嚼起來,飽餐後來到樹下,道,“喂,人家晚上睡哪裡嘛?”
“睡石頭上,也可以的。”
“那我夜裡被狼叼了,你能賠得起麼?”
歐陽劌皺了皺眉頭,道,“你也到樹上來罷。”說着,伸出鏽劍,遞給她抓牢,隨即將她拉到樹幹上。兩人並肩而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不知不覺中,明月已高懸遙空。四下裡靜悄悄的,唯有夜風梳弄荒草,發出竊竊私語。一頭不知名的蝙蝠,扇動數尺長的巨翼,從眼前掠過,飛向明月,飛向神秘的蒼穹,越來越小,終於消失不見。
唐秋豔忽問道,“像你這樣的明星殺手,酬金應該很高罷?”
歐陽劌搖了搖頭,“我接的第一單生意,只有二兩銀子,是殺一個退出江湖多年的啞巴鞋匠。後來,隨着職業水準的提高,開價就高了些,通常也就是三十兩到六十兩不等;最高時拿過三百兩酬金的,不過難度也最大,那一次,差點送命。彼時接單殺人,只爲了換銀子。直到‘煮酒明月門’發生,史大美人被你們唐門的淫賊掠去,我爲了尋找史大美人來到這荒原上,藉着草根湯對本能和神經的刺激,練成了‘大荒神功’和‘頹廢劍法’。從此,就不再接單殺人了,而是專挑第一流的高手刺殺,這樣纔有成就感。”
“這麼說來,你後來的殺人是爲了揚名立萬,博得史大美人的青睞?”
“也不全是,主要還是爲了過癮。比如,有時你會很無聊,總想幹點什麼。而殺人是有快感的,尤其劍入人體時的剎那;我很享受那種刺激。倘若被殺者,名頭響亮,殺死他的手法,也很奇特,能在江湖上造成恐慌與轟動,那就叫人太開心了。”
“既然這麼開心過癮,你爲甚殺人後還要嚎啕慟哭呢?”
“我說過,我的本性其實很善良的。每次殺人後,我都會很難過,無比地難過。真的。我常常坐在屍體旁,痛哭流涕,有時哭得死去活來。”他說這些話時,蹙着眉頭,一臉無辜,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唐秋豔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嗬嗬,你很善良?難怪你會痛哭。”
歐陽劌急得淚珠打轉,抓住她肩膀道,“難道你也不信我麼?真的,我從小就很聽話,是個乖孩子,我從來都很善良,真真的很善良。我常常施捨乞丐,救助孤老,即使看到餐桌上,煎炸白魚張合的嘴巴,都會無比傷心。”
唐秋豔肩膀被他抓得疼了,忙道,“我相信你。你是天底下,最最善良的殺手。”
歐陽劌舒了口氣,激動地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終於有人肯信我了。”
“聽說你殺人,還有許多怪癖,比如割下他們的耳朵鼻子,並在屍背上刺字留名,註明年月日。是麼?”
“我割下其耳鼻,是爲了帶回來喂螞蟻。你知道,我無聊時,最喜歡看螞蟻打架了。至於,在屍背上刺注日期和名號,只爲讓全天下的人,都記住我歐陽劌的鼎鼎大名。有時,殺了人後,我會遊走街頭巷尾;當聽到旁人竊竊議論自己時,我會覺得很滿足,輕飄飄的。”
“難怪你殺人的手法古怪奇特,原來也是爲了吸引眼球。”
歐陽劌微微一笑,“天下殺手,多如牛毛,可是能將殺人做成一門藝術的,古往今來,幾人能夠?”
唐秋豔點了點頭,“你殺人的手法,確實獨步天下。”
歐陽劌自豪地道,“有一次,我跟洛陽神刀關仲明關老爺子決戰,當時圍觀者甚衆。激鬥三百回合後,終於使出‘後弈射日’,一劍電出,從其天靈蓋穿入。劍上的九股真力,將其頭顱,震爲九瓣,就好比切西瓜一般,真是太好玩了。然此人,亦爲當世豪傑,死而不倒,跟着我追了一箭之地。當時,他的九瓣腦瓜,就這樣連着皮肉垂掛在頸項四周,景象滑稽而有趣。這是我的處女作,也是最偉大的傑作之一。”
“此事,轟動洛陽,連當朝明捕石青鷹,都盯上你了。”
“是啊,一個月後,我便在黃河岸邊,受到十八名捕的伏擊。混戰中,我一不小心,將石青鷹那多年的頑疾——痔瘡,給削除了。石捕頭羞憤難當,差點跳入黃河,此後,意氣消沉,不久便鬱鬱而終。”
唐秋豔只是微微一笑,聽他繼續回首往事。
“又過了半月,我北上少室,挑戰達摩院首座玄智大師。酣戰中,我在他那細白的肚皮上,雕刻了十二生肖;還在其賊亮的腦殼上,鐫了一頭栩栩如生的毛驢。我原本沒有惡意的,哪知方丈玄真率千餘僧衆,在寺內外,擺出九層殺關,將我生生圍住。我這才大開殺戒,血洗少林。不料,苦字輩的六大神僧,破關而出,動用傳聞已久的天罡伏魔陣,將我困住。惡鬥中,我用旋風颳骨式,將這六名高僧的人皮給剝了。哪知,這六大神僧,雖然年逾九十,卻神勇異常,脫了皮囊後,更是進退如電,掌法凌厲已極。我見他們兇悍如斯,也自膽怯了,雖將頹廢劍法,發揮到極致,也未能衝破天罡伏魔陣,卻接二連三地中招。好在一炷香的功夫後,這六大神僧,內力耗盡,全身血管爆裂,濺血而亡。當時,變起倉促,我乘着衆僧恍惚的當兒,跳上屋頂,連斃數人,從寺後懸崖狼狽逃脫。此後,養傷數月,未敢重現江湖。唉,那一戰,委實兇險,至今刻骨難忘。”
唐秋豔遙想那一戰的慘烈,久久無語,忽想起另一樁事,便問道,“聽說,你在杭州給人接過生,是麼?”
“那是兩年前,我去挑戰七省盟主丁兆龍。本來殺他也非難事,可殺人是一門藝術,豈能隨隨便便取其性命。我跟他在丁家大院內,激戰三日三夜,仍然找不到靈感。此時,丁盟主已經疲憊之極,眼看支撐不住,丁夫人便挺着大肚子,前來助戰。那時,她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我靈機一動,一面用掃帚抵住丁盟主的長槍,一面以旋風劍法,剖開丁夫人小腹,取出那已成型的嬰兒。當時,丁兆龍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等我手舉血淋淋的嬰兒,跳出圈外,他才明白髮生了什麼。於是,瘋虎般撲來,竟欲跟我同歸於盡。我點了他穴道,勸他安靜一點,並向他保證,一定能救活他妻兒的性命。結果,此人急怒攻心,吐血而亡。”歐陽劌淡淡地說着,似乎在述說着一件無關疼癢的事。唐秋豔只覺得手腳冰涼,微微發抖。
歐陽劌繼續道,“但是,你知道,我是很善良的。我不但救活了他們的孩子;還將暈倒在地的丁夫人,止血上藥,縫合傷口。最後,她也被我救活了。唉,只可惜,這個女人後來發了瘋。”
唐秋豔嘆道,“你給人剖腹接生的事,我早就聽說過,還在杭州城內,見過那個瘋子。你真的很了不起喲。”
“不過,這還不算是我最偉大的傑作。去年,我在紅綠樓,巧遇逍遙公子,此人風流冠絕天下,尤喜狎妓,素有‘神鳥’威名。我便故意找茬兒,將他激怒。他當時還不知我是歐陽劌,於是跟我交上了手。激鬥到第八百零八招時,我靈感乍現,便用長劍刺入他褲襠,竟然不可思議地割去了他的包皮。”
唐秋豔忍不住用手背捂嘴,大笑起來。
“你笑甚,這是真的。雖然難度大了些,但你知道,我對劍道,已臻化境。劍雖是死的,可在我手裡,便如長在身上一般,毫釐之差,都能運揮自如。”
“我自然相信你的話。你連我的頭髮絲,都能剖成兩半,割包皮自是輕而易舉了。”又道,“可是,這半年來,你好像不太喜歡殺人了,江湖上也平靜多了。有傳言說你得了惡疾,被閻王請去地府了。”
“我不殺人,是因爲數得上號的高手都被我殺光了,其餘的所謂高手,一接到我的七絕令,不是嚇得屁滾尿流,就是裝瘋裝傻,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殺了這樣的人,我只覺更加無趣。是以,前些日子,我一直考慮改行。比如,做個郎中,開個慈善鋪什麼的。可你知道,像我這樣的天才,除了殺人,真的什麼都不會。唉,這半年來,我除了睡覺,就是看螞蟻打架。我想,我都快要瘋掉了。”
“倘你不嫌棄,我以後常來陪伴你就是。”
歐陽劌看着她姣好的面容道,“你真好。”
隨後,兩人便沒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