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塵離開了蘭佩裡,一路西行。
以龍行的速度,少年僅僅用了一天不到便來到了蘭佩裡西邊的一座城市——厄普諾。作爲特拉福德首都的蘭佩裡,以魔武學院的風靡而負有盛名,厄普諾則以盛產軍事天才而獲得各國統治階級的青睞。
走在了厄普諾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楊塵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眸依舊血紅未褪。所幸這片大陸上擁有罕見瞳色的人不在少數,是以這並未引起騷動。
身穿着武士服飾的楊塵,將寬刃的達摩克利斯揹負在身後,渾然一副東方重劍士的架勢。他緊緊抿着嘴,目光在身邊穿梭來往的人臉上跳躍着。
只要是身材嬌小的小女孩,在他眼中都會扭曲幻化出芙瑞的模樣;而只要與阿爾有半分相似之人,都會令他的目光產生情不自禁的停留。
漸漸地,但凡是迎面走來的人,在楊塵眼中,容貌盡皆變爲了芙瑞與阿爾的樣子。
無數名“少女”向瞳色豔紅,額頭冒起青筋的楊塵投來驚恐與疑惑的目光,看在少年的眼中,這是無數名最親密的人在刻意疏遠着自己。
“不要這樣對我!”楊塵失神地伸手朝着身前的一名大媽抓去,頓時嚇得那大媽發出了驚恐的尖叫。她要躲開,卻被精神錯亂了的少年一把抱入了懷裡。
“你這人當街耍流氓啊!打死你!”周圍的人立時羣情激奮,他們把那大媽從楊塵的懷中解救出來,將少年推倒後一陣毫不留情的猛揍。
楊塵血紅色的雙眼裡卻絲毫沒有怒火,他平靜地用手抱住了腦袋,全身弓縮成了蝦米狀,默默無聲地承受着從四面八方落下來的拳頭。少年連一絲漆黑的真氣都沒流轉起來,只是用他並未經歷過多少磨礪的肉軀,承受着民衆的怒火。
一絲鮮血沁出了他的嘴角。
良久之後,周圍打得累了的人紛紛散去,只剩下揹着劍弓縮起身子的楊塵,緩緩地將護住腦袋的手挪開,然後,緩慢而疲憊地朝着街邊的角落挪動去身子。
然後,一條略顯消瘦的嬌柔人影出現在了少年的面前,在楊塵的頭頂上方投下一片陰影。
少年彷彿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遲疑地盯着地面上的影子看了好半天,才笨拙地擡起頭,逆着陽光凝視起那人的容顏。
“阿爾……”楊塵血紅色的眼眸裡浮現起平靜的笑意。
“恩公!”
阿爾流着眼淚蹲倒在地上,緊緊地將楊塵擁抱住。她淡金色的長髮束在腦後,在沙漠中跋涉時少年捏製給她的水晶百合被當作了髮飾錯落在金色的髮絲間。
“你跑去哪兒了。”楊塵愛憐地摸了摸阿爾的頭頂,嘆氣着問道。他血紅色的眼眸深深地望入到阿爾的蔚藍眼瞳裡去。少女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與擔憂,楊塵的嘴角卻突然扯出了邪邪的微笑。
“她一直在我這兒。”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在了楊塵的身後,“臨死前就讓你見她最後一面吧。”
楊塵不用回頭便知道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人是誰——西山侯嶽破今。他同樣知道,在這條大街的盡頭,站着一名氣息內斂但強度卻絲毫不遜色於西山侯的高手;旁邊商宅的屋頂上,一道魁梧彪形的身影正居高臨下地伺機而動;人羣中,一名氣息似曾相識的傢伙裝作若無其事地盯着自己……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氣息突然間攫取了他的注意。他血紅的目光透過人羣間的縫隙,覓着那股氣息投去視線。
楊塵冷冷地笑道,“你們居然把我的楓叔都找來了,真是好手段。”
“此乃因果報應,謀殺雲殤幼帝的罪臣不容善終。”西山侯說道。
“你的腦子裡果然全是大便。”楊塵立時放肆地狂笑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大笑,嚇得在他懷裡的阿爾都露出了驚駭的神情。
嶽破今眉頭一皺:“無聊。”
他將長劍從腰間抽出,血紅色的劍身映射着嗜血的光芒。周圍的人羣看到利刃出鞘,不由產生了恐慌,四散逃離開去。
“在這之前,能不能先幫我一個忙?”楊塵貪婪地凝望着阿爾的臉龐,不休地撫摸着少女的長髮。阿爾被少年前所未見的神情嚇得有些僵直。
嶽破今輕蔑一笑,沒有作答。
楊塵當他便是默許,自顧自地道:“幫我照顧好阿爾。”
“憑什麼。”冷笑着。
“憑你欠我一條命。”
西山侯一怔:“我何時欠你命過。”
“現在就欠了。”
嶽破今的瞳孔猛地收縮,楊塵的手掌已在說話間輕柔卻鬼魅地按在了他的心臟上方!
狂流涌動的真氣蘊含在那隻掌上。西山侯明白縱然自己拼盡全力,怕也是難以躲過那掌心吞吐出的奪命劍氣。四周埋伏的人都只是防備着目標的逃離,完全沒有想到楊塵竟能在如此劣勢中暴起發難,並一記得手!
他們更是沒想到武學造詣於皇族間也屬類拔萃的西山侯竟連半點反應還擊的餘地都沒有被留下。
如此戰敗在西山侯的心中是奇恥大辱,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比冬天的雪還要白,他微微顫抖着身軀,正要不顧身死之災暴起發難!
孰料在此之前,楊塵已輕描淡顯地將手收了回去。劍拔弩張之感頓時消弭於無形。
“你!!!”
西山侯憤怒地瞪向楊塵,但卻反而被少年那雙血紅色,冷漠無情的雙眸看得心中生寒。
“你欠我一條命,替我保證阿爾的安全。”說完了這些,楊塵轉身便要離開。阿爾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她快步地跑上去牽住少年的手,卻被楊塵毫不留情地一把甩開!
“走開。”楊塵血紅的目光冷冷地瞥了少女一眼,頓時令後者心中生寒,如墜冰窖。
阿爾的嘴脣顫抖着失去了血色,蔚藍的眼眸裡全是不相信——“爲什麼突然之間要這樣,恩公……爲什麼要拋棄我?!阿爾哪裡做錯了,究竟是爲什麼啊……”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終於如蚊喃般絕望而無力。
在楊塵毫無溫暖的血紅眼眸凝視下,原本還想要靠近的少女,只能趔趄地後退了幾步。失魂落魄地跌倒在了地上,她感到自己的心徹底失去了跳動的力氣,血脈也已凍成了冰霜。
西山侯的神情變幻莫測。憤怒,困惑,驚疑的神情一時涌上面來。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別多問。”楊塵冷漠地說道,“另外告訴你一個有趣的情報,我的名字——是雲殤。”
說完後,不再去理會嶽破今等人面上的震驚神色,以及魂不守舍的阿爾託莉婭,楊塵的身形驟地消失不見。
深深的血色眼眸下掩映着什麼樣的秘密心情?此時此刻,怕是隻有少年一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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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那我們怎麼辦?”李隋走上前來,同情地朝剛被拋棄,此刻正無神地癱坐於地的少女看了一眼,繼而朝着眉頭緊鎖的西山侯問道。
“我他媽的也不知道啊。”嶽破今煩躁地說道,“雲參明明說追殺的對象是殺害幼帝的兇手。如今這兇手反而自稱是雲殤。這讓我到底該相信哪一邊!?”
李隋露出了爲難的神色。
雲參如今已稱帝,其言承九鼎之重,不應懷慮。可這一切實爲蹊蹺——雲參君稱帝一事也頗有可推可敲之處,再加之凱的臨時倒戈,這令這一次來到西國的行動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不管了。”但聽得嶽破今大聲地說道,“只要我回去當面問問雲參那傢伙一切不就都水落石出了!”
衆人聞言盡皆汗顏,心想也只有西山侯擁有着不懼於斬首,當面與君王對質的勇氣吧!
“那阿爾怎麼辦?”魁梧無雙的臣文弱指了指雙目無神呆滯的少女說道。
“帶着她一起走。”西山侯毫不猶豫地說道。
“可她是敵方的人啊!”
“白癡!”西山侯氣得臉色都通紅起來,“我已經被那個混蛋饒過一命了!當然要信守承諾!”
西山侯一把將阿爾從地上抱了起來。少女便彷彿是失魂的木偶般毫無反應。
“回家!”
他猶如山大王般地大喊道。
久別東土多日的人們,終於要踏上歸家的旅程。只是這舒緩了的腳步,是否能不含趔趄地牽引着他們回到那片故土?
待得西山侯一行人走後,楊塵從陰影處露出了他的身形。
血紅色的眼眸裡寫滿了深重如冰的冷漠,他凝望着被西山侯抱入懷中的那道人影,那夾在金色長髮裡的一朵玻璃百合花……
如血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縱然已被心的陰暗塗滿了靈魂,少年方纔的一舉一動,在割傷少女的同時,同樣將他那顆堅若磐石的心撕成了粉碎。
“阿爾,對不起……”
眼淚在他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裡醞釀滿溢了出來。
他的冷漠與悲傷對比得如此鮮明而熱烈。
他強烈的自私迫使他將阿爾送離自己的身邊。他陰暗的理智告訴他先應解救的,是被聖光團團困繞的森之魔神。
“芙瑞,阿爾。”
血眸的少年在口中輕喃着兩個熟悉的名字。
深沉的溫柔被殘酷在此瞬鎮壓,只因有位少年勇敢地於心中呼喚着溫柔的名,乞它的永存偕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