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如何處理楊塵這個不共戴天之敵,特拉福德高層內部如今正進行着激烈的辯論。分歧正是在以龐貝爲代表的溫和派和以阿歷克斯爲代表的激進派之間產生的。
龐貝等人認爲楊塵依舊有利用價值,不該輕易地放棄,而阿歷克斯等人卻急切地想爲逝去的總校長瑞恩報仇雪恨,只圖一泄心中抑鬱之火。
發生在楊塵牀榻邊的那一幕只是縮影,在蘭佩裡的議事廳內,更大規模的衝突幾乎每日都要上演數次,頻率之高堪比時下的熱門舞臺劇。
身爲核心人物的楊塵倒是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待到阿歷克斯與龐貝怒氣衝衝地一齊離開了他的房間後,少年又因脫力的睏乏而閉上了眼睛,一邊費力而小心地運轉着天落魔佛訣,企圖恢復起失去的力量,一邊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靜的夢鄉。
在他睡去之後,一點點深沉的漆黑光芒從他的胸口閃耀了起來。這股玄妙的力量沒有驚動佈置在房間裡的密密麻麻的探測與禁錮結界,騙過了龐貝的感知,悄悄地浸入了沉睡的少年體內。
熟睡中的少年似乎對這有所反應,原本還微微有些蹙起的眉頭漸漸地舒展了開來。他感到一種彷彿可以將暴怒的大海,響雷的天空anq平伏下來的安寧籠罩了自己的身心,他在睡夢中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在神秘的遠方衝着自己微微而笑,但要靠近看清,卻發現自己不論如何想要靠近,一切努力都化作徒勞。
那黑影依舊在極遙遠的地方,微笑着。楊塵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他本能地感到那黑影身上傳來的氣息浩瀚遠古,而凌駕於一切存在。
一種莫名的感悟在他的心中緩緩升起……
一束光芒突然間從天邊刺破了黑暗,投射到了遠方那黑影的身上。
跌坐於漆黑蓮花上的渾黑佛像在那光芒中,熠熠生輝。
楊塵彷彿看見了平生最駭人的場景一般,冷汗涔涔,整個人猛地一哆嗦,竟是從夢中醒轉了過來!
四周一片漆黑,猶如在夢中一般,但空氣裡充滿了現實的味道,而天邊也沒有那一束光,也沒有那氤氳着大徹悟佛光的黑佛之像。他知道方纔的那一切都是夢,但真切的感受依舊在他的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他感到體內依舊空蕩得可怕,一絲力量都沒有。但他的心情卻從未如此平靜過,世間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有了可愛之處,他發覺自己竟成了一個感情氾濫到對一片埃土都能憐惜的地步!但在這憐惜之中,他又隱隱然生出一種超然脫離的感覺——他感到整個世界都與自己相隔了無數個光陰的距離,他彷彿懸垂於無限的高空之中,俯瞰着的這個世界無論如何都伸指觸摸不到……
這種莫名其妙的距離感,與莫名其妙的愛,產生了一種極其複雜錯離的感情,令楊塵感到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無論怎樣都呼吸不了,無論怎樣都搬離不開,彷彿就此要被巨石壓垮肋骨,令心臟停跳!
空氣中產生了輕微的波動。
少年原本陷入的那種糾結到瀕死的心境立刻被這周遭的異動而打破,他深深而貪婪地吸了一口氣,隨即轉頭將目光移向了身旁。
“凱?”
楊塵略帶驚訝地喊出了這名不速之客的名字。
“嘿,是我。”
擁有着一頭亂髮的東方劍客撓着自己亂糟糟到不行的頭髮,似乎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這神態真像是來相親的小姑娘。”楊塵微笑着評論道。
“去死吧。”凱沒好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心中卻因楊塵這輕鬆的調笑而感到了一些自在,他又沉默了片刻,用一種感嘆世事無常的口吻說道:“沒想到我們居然在戰場上成爲了敵人。”
“嗯。”
“我師父叫我永遠都和你站在同一陣營。”凱撓着自己的頭髮,苦惱地說道,“如果我真的按他所說的,就只能認命當一個苦命配角了。”
“你本來就是啊,捲毛龍套。”
“比起你這種有不良歷史的人來,我的條件可適合當主角多了,”凱笑了起來,“但是你的命可太好了。”
“我的命好?”
“是啊,”凱喃喃道,“身爲天朝子民,我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正牌天子就死在這一羣異邦人手中。我是來救你出去的,混蛋天子。”
“擦,出言不遜,賜你死罪。”
“不要這麼客氣啦,混蛋天子!”凱一邊這麼說着,一邊將楊塵從牀上攙扶了起來。
但就在楊塵的身軀脫離牀褥的那一剎那,整個房間都泛動起了燦爛的魔紋光芒,彷彿是觸動了什麼隱藏着的機關。
“居然是這麼老式的魔紋機關!”凱長長地嘆息。
他身上帶了數種花重金買來的氣息屏蔽道具,但就是沒想到龐貝在數種精妙的高級結界之外竟然還在楊塵的身下加裝了一個觸發型的魔紋報警機關——只要楊塵的身子一離開牀褥就會報警的偵察結界,這完全是最入門最基礎的腦殘魔咒!
眼看着魔紋飛舞,警報聲響徹全塔,整個英靈座都被這嘈雜到不行的聲音攪得從睡夢中醒來!
凱與楊塵在黑暗中,在狂叫着的警報聲中對視。
“怎麼辦?”楊塵冷靜地問道。
凱怔怔地思考了半天,砰地一聲把楊塵推回到了牀上。
警報聲依舊像是受了驚的看門狗般狂吠。
“誒,這樣也沒效果啊。”凱遺憾地說道。
“你果然是個白癡,”楊塵崩潰地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你快滾吧,這裡交給我。”
“我沒帶傳送卷軸,這裡又只能單向瞬移。”凱撓撓頭髮,“我也走不了啊。”
“……”
房間的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
光線從門外投射了進來,照亮了房間裡的一切。
身穿着睡衣的龐貝出現在了門口,在他的身後是穿着各色各樣睡衣的人們。他們臉色鐵青地看着無奈對視着的楊塵與凱,彷彿捉姦一般!
楊塵和凱互視着嘆了一口氣,整齊地轉過頭來,衝着門口的那一大票人,面帶笑容地一邊揮手,一邊說“嗨”。
“凱!你在這裡幹什麼!”
閒紫脫衆而出,用冷冷的聲音問責道。
“我嘛……我……”凱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凱找不到髮蠟來安撫他滿頭的亂髮了,來問我借一點。”楊塵微笑着在一旁說道。
“你真是越來越無厘頭了。”閒紫用充滿同情的語氣吐槽道。
“我居然被一個穿着粉紅色卡通愛心圖案睡衣的大齡青年嘲笑了,”楊塵痛苦地用手按住自己額頭,“我爲自己感到羞恥。”
閒紫頓時聽到了自己身邊傳來了無數拼命按捺卻依舊忍不住漏出來的笑聲,他的臉頓時變得紅彤彤,怪害羞的。爲了掩飾自己的驚慌失措,閒紫咳了兩聲,說道:“我那件充滿了男人味的超酷睡衣拿去洗了嘛,只能先拿這件來應應急。”
話音才落,閒紫便發現人羣中有一道幽怨的眼神投在了自己身上。
“死老頭!”閒紫感到大事不好,“別這樣看着我!”
“嗚嗚,我心愛的孩子,你居然不喜歡老爸送你的粉紅卡通睡衣,這上面的一顆顆紅心都代表着老爸對你的愛啊!”龐貝憂傷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喂,你搞什麼飛機啊!”閒紫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即將英名掃地,只能翹起蘭花指,蹬蹬蹬地跑遠了而去。
“吾兒,莫走!”眼看着閒紫因羞愧難當而離去,龐貝也動情地大喊着追了上去。
很快,這一老一少便消失在了過道的盡頭,離開了衆人的視野。
剩下的人盡皆面面相覷,他們看了看兩條人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在房間里正彷彿是在苦笑,又彷彿是在奸笑地朝着自己一夥人走來的凱。
“喂,兄弟,我怎麼有點不祥的預感?”
“英靈座裡的人感覺都不大對啊。”
“那個捲毛男離我們走得那麼近真的沒問題嗎?”
這一夥人竊竊私語着,渾然沒了主意。英靈座在這次抵抗教廷入侵的戰爭中傷亡極其慘重,絕大多數管理員正在蘭佩裡核心區的教廷裡接受着治療,現在派駐在英靈座裡的都是各個學校的精銳學生,協助龐貝看押楊塵這個頭等戰犯。
他們雖然是學生中的精銳,但也沒有一人的實力抵達七星,面對着正猙笑着一步一步走近的東方捲毛劍客,他們連一搏之力都沒有!
楊塵苦笑了起來。
“真是一羣笨蛋啊。”
他喃喃自語着,欣賞着捲毛劍客拿着手中的長劍將一幫疑似來開睡衣派對的傢伙優雅從容地一個個擊暈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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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廊過道的轉交,穿着粉紅色卡通愛心圖案睡衣的閒紫完全不復之前的那副嬌羞模樣,他背靠着牆壁,手中端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緩緩地啜飲着。完全酷哥做派。
而在他的身旁,是呆滯無神地凝視着天花板的龐貝。
兩人都沉默着,陷入了各自的世界。
他們的耳畔傳來不遠處的騷亂聲,被阿歷克斯派來協助他們看押犯人的學生們正在大聲地呼喊着他們的名字,可之前因爲可笑的原因而跑沒了影的他們卻充耳不聞。
“你也一起去吧。”龐貝突然嘆了一口氣道。
“嗯?”閒紫啜飲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已經打算跟他們一起走了吧。”龐貝微笑了起來,“既然開始喝起咖啡,你今夜是不打算睡覺了。”
閒紫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在你成功之前絕對不準回來。”龐貝拍了拍養子的肩膀,“不然我們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是會敗露的。”
“廢話,我一定會幫特拉福德把場子找回來的。”
閒紫嘴角輕輕地上揚,手在肩膀用力一拉,原本那身可笑的粉色愛心睡衣頓時化作了碎片,露出了他其下的那一身精練的夜行服。
“我送你的睡衣!”龐貝憤怒地吼了出來。
“老頭!我早就想告訴你了!”閒紫的身形霎時出現在了十餘米之外,“這件睡衣,是我這輩子收到過的,最遜,最遜的生日禮物!”
“臭小子!給我滾!以後再讓我看見你,小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龐貝咆哮如雷。手中無數道閃電猶如狂蛇般朝着閒紫撲去。
閒紫的身形霎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臭小子。”龐貝喃喃道,呆呆地凝視着閒紫消失的方向一動不動,“這可不僅僅是爲了特拉福德找場子啊。”
“整片大陸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
老人落寞地轉過身來,去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