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了多天,蕭晸只怕求藥之事又再生變,下令連夜趕路。雖少了戚長寧與雲桐,卻多了個烏衣道人的舊識顏詢同去,雖尚不能篤定顏詢相助之意究竟爲何,但此行總歸是多了幾分籌碼。
一路上,蕭晸也不避忌坐在馬車裡的範江和顏詢,徑自將郎瓔珞緊緊擁在懷裡,一刻也不肯鬆手。顏詢倒還罷了,範江見一向與蕭晸勢不兩立的郎瓔珞居然沒有反抗,反而紅着臉,乖順地依偎着蕭晸,像只收起了爪子的小貓,兩人親密的模樣,彷彿好得蜜裡調油似的,不禁瞠目結舌,只覺得這對帝妃此刻的情狀委實詭異萬分。
蕭晸重傷未愈,一路閉目養神,調整內息,自是沒有功夫理會範江。郎瓔珞卻是臉皮子薄的,被範江見鬼似的盯了半天,終於按耐不住,紅着臉解釋道:“蕭晸身上有傷,我怕掙了……他的傷口會裂開……你放心,我很小心沒壓着他的傷的……”
她還以爲範江這忠心耿耿的內侍見不慣她倚在皇上一身是傷的身子上,誰知道她話一說完,範江的神色更加古怪,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夫人您誤會奴才了,奴才絕對沒有擔心夫人會壓着爺的,絕對沒有。夫人您請歇息,只管當奴才不在,當奴才是死的也成。”
範江這麼一說,郎瓔珞的臉“騰”的直紅到耳根去了,哪裡還好意思繼續偎着,掙扎着從蕭晸懷裡坐起。蕭晸皺了皺眉,懶洋洋地睜眼,睨了睨範江,“你這奴才越發噪聒了。”
範江低下了頭, “奴才該死。”
蕭晸又閉了閉眼,看似漫不經心地道:“你夫人忘了前事,又不諳武功,待會兒到了丹陽縣,你務必步步緊隨,護衛她周全,若是你再像潁川縣那樣糊里糊塗,有任何閃失,朕便將你扔進青樓,你就別出來了。”
郎瓔珞原來是忘了前事!怪不得判若兩人!範江聞言一驚,頓時恍然大悟,旋即暗自苦笑,“奴才遵旨,定當護夫人周全。”
說話間,丹陽縣終於遙遙在望。在馬車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郎瓔珞甚是擔心馬車顛簸加重了蕭晸的傷勢,忙道:“快進城找間醫館讓大夫看看你的傷,再換個藥!”
蕭晸淡淡笑着,撫了撫她的發,卻道:“咱們不進城。”
郎瓔珞一怔,“爲什麼?”
話音方落,一路疾馳的馬車便猝然停了下來,外頭傳來駕車的隱衛恭謹的聲音,“見過首領。”
首領?那是誰?郎瓔珞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只見範江已然打開了馬車門。正值黃昏,落日渾圓,漫天鋪就絢爛如火的紅霞,自車門處斜映了進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擋住了斜陽,一身濃烈的黑,就像是一抹冷硬的影子。
那人大步走到馬車前,單膝跪下,微啞的嗓音沉沉道:“屬下雲楓,見過皇上。”
蕭晸微微頷首,“上車吧。”
“是!”雲楓利落起身,跨進了馬車,在範江身邊坐下。郎瓔珞這才見着了他的模樣,眉眼狹長,鼻如鷹鉤,輪廓好似刀削般凌厲,太陽穴處微微鼓起,若不論那一身冷冽肅殺之氣,樣貌竟甚是英俊。
雲楓一坐定,蕭晸便細細問了烏衣道人的近況。雲楓這人是個惜字如金的,問一句,便只答一句。但他說的倒也清楚明瞭,卻是隱衛打探得知,傳出詐屍奇事的村子便在這丹陽縣的五里之外,那烏衣道人救活了村民後,便在村子裡住了下來,打着閉關潛修之名,終日深居淺出,遠近來請他開壇作法的人都失望而歸,連他的面也見不着。村民對他奉若神明,自也不敢相擾。除此,村子便如往昔一般安詳寧靜,並無異常,但爲保安全,雲楓仍安排了三十名隱衛暗中隨行。
蕭晸問完,沉吟半晌,忽微微眯了眯眼,沉聲道:“不對,事有蹊蹺。”
衆人一聽,只覺大惑不解,一貫面無表情的雲楓亦是怔了一怔。郎瓔珞見蕭晸滿臉凝重,忍不住低聲問道:“有什麼蹊蹺?你不是說咱們這是前去求醫麼,怎麼看起來倒像去尋仇似的?”
蕭晸微露苦笑,含糊其辭,“這事你別操心,我自有安排。”他怕郎瓔珞胡思亂想,不願多說,轉頭望向雲楓道:“烏衣道人總不會傻得以爲咱們會空手而來,難道說他竟如此有恃無恐,這般毫無防備地待在村子裡等着咱們?”
在場者皆是精於謀算的人精,衆人頓時明白了蕭晸的意思——明面上越是風平浪靜,暗地裡的反撲便越是兇險。
衆人一陣靜默,沉默多時的顏詢忽然緩緩開口,卻只說了八個字:“將計就計,先發制人。”
蕭晸淡淡一笑,“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他閉上了雙眼,慵懶地往後靠去,“吩咐隱衛繼續起行。”
隱衛得令,馬車便又疾馳起來,不過盞茶時分,便到了那烏衣道人所在的村子外。郎瓔珞掀開簾子的一角往外望去,只見村子看來淳樸安靜,幾縷炊煙裊裊,偶爾傳出幾聲禽畜吠叫。村口處搭着竹木藩籬,攔住了入口,兩個村民模樣的漢子帶着一頭大黃狗,坐守在村口處的一座簡陋蓬廬中,目光時不時瞟過村口外,神情甚是戒備。
馬車在村口藩籬數步之外停下,大黃狗極爲機靈惡生,早早便衝着馬車狂吠起來。那兩個村漢一見來了不速之客,便即扛着柴刀,驅了大黃狗上前,滿臉敵意,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村漢大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範江、雲楓與顏詢先下了馬車,範江上前抱拳道:“鄙上姓蕭,乃上京人士,聽聞烏衣道長居於此處,特不遠前來求醫。勞煩兄臺指點鄙人拜見道長。”
那村漢仍是板着一張敵意深濃的面孔,漠然道:“道長閉關潛修,吩咐過誰也不見,你們回去吧。”
範江道:“道長閉關,自是不好打擾。奈何眼下我家夫人正是性命攸關之時,素聞道長慈悲爲懷,豈忍心坐視不理?還望兄臺行個方便,讓鄙人進村求見道長。若是道長拒絕,我們自當立即離去,絕不糾纏。”說罷,他遞過一隻沉甸甸的錢袋,神態甚是恭謙。“這是鄙上的一點薄禮,請兄臺笑納。”
見範江禮數周到,那兩名村漢也不好強行驅逐,對視一眼,年紀大的那個點了點頭,另一人便轉身奔進村裡。留下的那人收下了錢袋,口氣稍軟,道:“你們等一會兒,我兄弟這便去請示道長。”
範江露出喜不自勝的模樣,迭聲道:“多謝!多謝!有勞兄臺了。”
郎瓔珞放下簾子,看了看身旁的蕭晸,不知爲什麼,心中竟是隱隱的忐忑不安,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就要發生似的。蕭晸握住她冰涼的雙手,輕輕摩挲,柔聲道:“你這傻丫頭,我不是說了,沒事別老瞎操心。”
一股溫熱直透掌心,發冷的雙手才漸漸暖和起來,郎瓔珞只覺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享受了半晌,驀地想起了一事,暗罵自己犯渾,連忙掙了掙,急道:“你是不是又在運內力給我驅寒了?你快住手,傷得那麼重還這般胡來!”
蕭晸原本皺起的眉頭一瞬抹平,嘴角微微上揚,握着她的手更是捨不得放了。郎瓔珞自是不知,蕭晸見她一心惦記着他,既心疼又着急的模樣,心中有多大的動容,胸中那股欣喜若狂滿得直溢出來。他本不願在流露情緒,但他此刻竟是忍不住,笑意便悄悄從嘴角一點一滴地泄了出來。
他的手箍得跟鐵鉗似的,郎瓔珞便是想甩開也甩不掉,她又羞惱又急切地瞪着他,蕭晸展臂將她攬進懷裡,在她耳邊印下一吻,低低輕笑:“爲夫只對夫人胡來。”
郎瓔珞的臉又不爭氣地通紅起來,掙開了他,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只得又轉身掀起了簾子往外探看。只見村子仍是一派寧靜,不聞人聲,心底的那股不安又冒了出來,她回頭推了推蕭晸,道:“蕭晸,你不覺得這村子太靜了麼?”
蕭晸深幽的眼眸驀地閃過一抹銳利,斂去了笑意,正色道:“嗯,這村子確實不對勁,所以待會兒進得去,你切記不要亂跑,務必跟在我身邊,知道了麼?”
郎瓔珞聽他說得鄭重,便也乖乖地點了點頭。這時,外頭又傳來那村漢的說話聲,道:“道長答應見你們。你們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