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王田萬山

任五帶着閭千勉穿行在一處廢棄的礦道中,礦道的盡頭是一面土牆。任五伸手在土牆上有規律的敲擊着,很快牆內有了動靜。土牆從中一分爲二,緩緩開啓。裡頭站着兩名高大冷峻的侍衛,任五從懷中掏出一塊漆黑的令牌遞了過去。其中一位侍衛接過令牌仔細檢查,半響才遞還給任五。

“請隨我來。”侍衛驗過令牌後,態度有所改變。一人帶路,另一人繼續守在土牆邊。

閭千勉旁觀一切,覺得甚是有趣。這處礦場應該是鎮西王的產業之一,一路走來看似荒廢的礦道,暗裡卻有諸多佈置。以閭千勉的敏銳,從他們一進礦洞便察覺到沿路都有人盯梢。這礦道兩側八成是暗藏機關。

閭千勉暗忖,“這塊礦洞依山而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深。這麼大的手筆,不愧是鎮西王。問題是堂堂鎮西王挖這麼大的礦洞做什麼?這裡原本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閭千勉沿途觀察,漸漸的她心裡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很快,三人來到了一處寬敞的暗室。

“請兩位稍候片刻。”侍從說完便退了出去。室內只剩下任五和閭千勉兩人。

暗室裡只有石桌石凳,條件簡陋的令人髮指。任五在石凳上坐下,閭千勉則在暗室裡到處轉。但暗室實在是空曠,一眼看到底。

“任叔叔,你是怎麼聯繫上鎮西王府的?”

“西南鎮撫使南相曾是老王爺麾下的大將,我曾爲他相面,令他逃過一劫。爲了報恩,他將我引薦給了田萬山。”

“南相?”閭千勉沉吟道,“西南邊疆的一員猛將。田萬山賣他面子倒是可以理解。”

任五一臉坦然,“既然來到了這裡,多想無益,不如靜觀其變。”

這時,暗室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任五和閭千勉剛要戒備,從門外轉進來一個頭戴玉冠,身着蟒袍的年輕男人。

“哎呀,你就是南伯伯推舉來的人吧。真是國色天香,風姿綽約啊。”年輕人湊近到閭千勉身邊,滿臉諂媚。

得虧閭千勉眼尖,認得他身上的五爪蟒袍,不然她早就一腳踹這人臉上了。

任五起身施禮,“王爺,南將軍命我代他問王爺金安。”

“哦,是你。”鎮西王田萬山對上任五又換了一副嘴臉。他左右看看想找地方坐下,任五連忙站起將身下石凳讓給王爺。

田萬山也是領情,不客氣的坐在剛纔任五的位置上,“其他石凳沒有你這張暖和。你們也別客氣,坐下說話。這裡條件比較簡陋,多包涵,多包涵。”

閭千勉看着田萬山這副不着四六的模樣,不敢相信這就是堂堂鎮西王。

“懷疑我身份?我就是田萬山,如假包換。江山是我父王打下來的,到了我這一輩可不就是紈絝子弟,坐享其成嘛。”田萬山看穿了閭千勉的心思。

閭千勉忙正色道,“小人不敢。王爺若只是紈絝子弟,今日就不會見我們了。而是直接綁我們送給皇帝,也是大功一件。”

田萬山眯起了眼睛,“你這小娘子,說話挺有趣的。”

“王爺,鎮西王府要大難臨頭了。”

“你說什麼?”田萬山面色不變,只不過語氣中帶了一絲陰冷。

“瘟疫四起、邊境不寧,實爲皇帝的所作所爲有違天道。如今北境獨立,西南邊疆也是蠢蠢欲動。國土不容再分裂。鎮西王若還是袖手旁觀,是打算以紈絝子弟之身,與我朝共存亡嗎?”

閭千勉慷慨激昂,田萬山卻不爲所動。

“翩翩佳人,卻大言不慚的妄議國家大事。你不過是想得到本王的支持,讓那個鳳原皇帝命小子取代陛下。可你不覺得可笑嗎?皇恩浩蕩,田家走到今天離不開陛下和先皇的恩寵。你憑什麼認爲本王會將全族的性命,押寶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子身上?”

“如若不然,王爺今日爲何前來?”

“本王不過是給南將軍一個面子。而且本王也想看看這麼膽大包天的人長什麼樣子。結果本王很失望,原來只是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之輩。”

“王爺,莫要言之過早。陛下爲何對相門下手,王爺心知肚明。長廊之變,田家也功不可沒。”

田萬山臉色一變,再不見紈絝戲謔的模樣。“好大的膽子。長廊之變也是你敢提及的?”

閭千勉毫無懼色,“我等有何不敢?”

田萬山轉念一想,竟又笑了出來,“說的也是,你們都敢覬覦天子之位,已是膽大包天了。”

閭千勉言辭更加凌厲,“長廊之變,田家指斥顯宗得位不正,支持憲宗之子即位,是爲正統。結果顯宗不但坐穩了皇位,還將當今立爲皇太子。憲宗一脈自此凋零敗落。有傳言憲宗最後的骨血死在西南。王爺認爲,陛下一直裝聾作啞,對田家寵信如故的理由是什麼?”

田萬山嘴角含笑,“你認爲是什麼?”

“陛下是如何對待相門的,王爺還不能引以爲鑑?”閭千勉徐徐說道。

“養熟了再殺。”說到這裡,田萬山已經忍不住笑意,“哈哈哈,哈哈哈……”

田萬山笑的眼淚都飆出來了。閭千勉和任五面面相覷,被他笑的一頭霧水。

“王爺,你這是……”閭千勉試探性的問道。

田萬山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拭着眼角的淚水,“不好意思,本王失態了。這麼多年了,本王還是第一次笑的肆意。你竟然把鎮西王府和相門相提並論。”

田萬山笑意散去,肅容道,“你真是太小看鎮西王府了。這天下能與西南田家相提並論的只有北境譚家。田家世代爲將,戰功赫赫。朝廷許我田家世祿侈富、策功茂實、勒碑刻銘。而相門以術亂國,一手炮製了長廊之變。陛下該不該滅相門?”

一番話說的任五面紅耳赤,偏又無法反駁。閭千勉這時才發現自己小看了這位鎮西王。此人絕不是世家紈絝,實則心境深不可測,恐不易說服。閭千勉開始觀察她和任五所站之地與出口的距離。

田萬山可沒有錯過閭千勉的小動作,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辯不過本王,就想跑?”

閭千勉已是存了拼命的心思,“王爺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既然王爺選擇站在陛下那邊,與我們便是死敵。王爺不會以爲我們會束手就擒吧。”

任五盯着田萬山的一舉一動,萬一有什麼異動,他有把握第一時間挾持住田萬山。

田萬山神情不變,“我什麼時候說我站在陛下那邊?我要是陛下的人,拿住你們便是,何須和你們廢話這麼半天?”

閭千勉和任五都傻眼了,“你剛纔明明就是這麼說的?”

“我說的是事實。但是我打算支持你們,也是事實。”

田萬山此刻的語氣輕描淡寫的讓人不敢相信,神情更是無賴。彷彿在說,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說了。

閭千勉又確認了一遍,“所以你要和我們一起對付皇帝?”

田萬山點了點頭,“是呀。”

“那你敢才說什麼世祿侈富、策功茂實、勒碑刻銘?你是不是有病?”

“這是事實呀。朝廷的確是這麼對待我田家的。”

閭千勉十萬個不解,“那你爲什麼要對付皇帝?這不是恩將仇報?”

田萬山沒有馬上回答,他伸手握住了腰前墜着的一塊玉佩,“本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你不需要知道。”

閭千勉不肯放過,“我們要做的事太重要了,關乎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我不能冒險相信你。”

“你有選擇嗎?沒有鎮西王府的支持,你們沒有絲毫的勝算。”田萬山篤定的說道。

任五悄聲對閭千勉說道,“他說的是真的。”

閭千勉還要倔強,田萬山卻說道,“不管本王有什麼理由,你只需要知道本王是真心做這件事的。回去和鳳原小子說,事成之後鎮西王府一切照舊,不能有絲毫的改變。”

“只是不變?”對於田萬山的條件,閭千勉只覺得簡單的過分了。

“我家現在的規制要是再進一步,那可就功高欺主了。做人還是要知進退,否則田家一直呆在西南就好。”

田萬山背脊挺直,眼神清澈的看着閭千勉。這時的他不復人前的紈絝輕浮,有了鎮西王該有的風範和氣度。

“我,答應你。只要鎮西王府說到做到。”閭千勉看着他的眼睛,竟鬼使神差的應承了下來。

“需不需要本王寫下文書爲證?”

“若是王爺反悔,文書也不過廢紙一張。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把柄,對王爺不利。”

不顧一旁任五拼命的使眼色,閭千勉就這樣和田萬山口頭上達成了合作。

直到走出礦洞,任五仍不敢相信這就結束了。

任五猶疑道,“閭姑娘,你真的相信田萬山的話?”

閭千勉眼眉一挑,“這位鎮西王可不簡單,扮了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這麼多年。既然敢在我們面前露出真面目,想來是真心要合作的。”

任五仍沒有打消疑慮,“就像他自己說的,皇帝對他們田家何其恩寵。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閭千勉想到田萬山腰間的玉佩。當時在礦洞中,自己也問過他這個問題。田萬山當時就握住了那塊玉佩,之後就再沒有放開過。

“或許,是爲了別人吧。”

礦洞中,田萬山還留在暗室中,他將玉佩拿到眼前。

“芷姍……”

很多年前的一個冬日,暖陽之下站着三個十幾歲的孩子。

“相門劉芷姍,見過世子。”

“相門曹巖,見過世子。”

那是田萬山和芷姍、曹巖第一次見面。世子從小在西南長大,身邊少有年紀相當的玩伴。曹巖青澀憨厚,芷姍開朗活潑,很對世子的脾氣。三個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

“世子,還是不要爬那麼高比較好。要是摔下來,斷胳膊斷腿不打緊。摔爛了臉,壞了面相就不好了。”

“芷姍,你說什麼呢?你大聲點。”

芷姍繼續小聲嘀咕,“看,太高了吧,我說話你們都聽不見了。”

世子回頭問身邊的曹巖,“芷姍說什麼呢?”

曹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說道,“我也沒聽見呢,要不咱們下去問她?”

“好。”

於是兩個孩子又吭哧吭哧的從山上爬了下來。

“芷姍。”

世子和曹巖像芷姍跑去,但是跑到近前芷姍卻消失了。世子回頭一看,原本跑在後頭的曹巖也不見了。世子慌了,“芷姍、曹巖,你們在哪裡?出來啊。”

突然,原本芷姍站立的地方,躺着一個人。世子驚恐的走近前,仔細一看,那是一具被人剝去皮的屍體。屍身上鮮紅的血肉看的世子幾乎嘔吐,正要移開視線,卻發現屍體身側竟有一塊玉佩。

礦洞中,世子手裡拿着那塊玉佩,思緒剛剛從回憶裡走出來。

“芷姍,自你走後,我經常做着相同的夢。你死的太慘了。”

田萬山想到那一晚,他秘密派人將黑軍團衛處理的屍體偷了出來。當看到芷姍被剝皮後的屍體那一刻,田萬山差點沒背過氣。之後曹巖來找過他,田萬山不敢將實情告知,只是偷偷安葬了芷姍。曹巖認爲田萬山屈於皇帝的淫威,與他鬧翻後再也沒有踏進鎮西王府。

往事不堪,田萬山握緊了刻有姍字的玉佩,淚流不止。“芷姍、曹巖,願你們在天有靈,看着我爲你們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