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真相

婚後三日, 新夫婦回門。

只見地下跪着的一對小夫妻,女的姣若春花,男的高大英俊, 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周家二老忍不住眉開眼笑, 得意之極。

耶律東對岳父母道:“過幾日小婿就要攜令愛啓程回山西, 望岳父母大人千萬珍重。”

周母拉着女兒的手, 甚是不捨:“前日你還說,想去臨水鎮探望外婆,如今這一去, 外婆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耶律東忙道:“娘子若是真想去,我現在就可騎馬護送!”

周離想起外婆風燭殘年, 甚是掛念, 便點了點頭。

臨水鎮在六十里外, 騎馬需不到一個時辰,外婆見了小夫妻, 自是歡喜,留着吃了午飯,誰知回來的路上,那匹馬卻被草叢中的利器刺中了馬蹄,再不能行走。

無奈之下, 兩人只好將馬匹贈給路邊的農人, 步行往家趕。

走到黃昏時分, 周離已香汗淋漓, 耶律東便扶她到一個小草坡邊坐下歇息。

草坡不遠處有一條清清的溪流蜿蜒而過, 耶律東笑道:“咱們正口渴呢!娘子,你等着看, 我給你取水去!”

周離默默地注視着他高大的背影,想起新婚三日來他對自己的關心體貼,柔情蜜意,心中一片平和安寧,得婿如此,只需安穩度過餘下的歲月即可,又何必念那前塵往事?

耶律東來到溪邊,蹲下身子伸手向溪中掬了一捧水,隨即轉過身來,背對溪流將手中的水喝了。

周離看在眼裡,心中驀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臉色不由得變了。

但見耶律東又向溪水中掬了幾捧水,每次都是轉過身子,背對溪流喝了,最後方拿出一個小瓷瓶,灌滿清水走了回來。

周離將驚惶之色收了,一言不發地接過他遞來的瓷瓶。

第二日上午,周離見耶律東只在房中拿了一卷書在讀,便問:“咱們三日後就要啓程回山西老家,你外頭店鋪的賬目,可盤點清楚了嗎”

耶律東笑道:“此事自有於寶打理,不勞娘子操心。”

周離又問:“咱們成婚已有四日,我還沒有問夫君做得到底是什麼生意呢?”

“哦!我一向做得是藥材生意!”

藥材!我正想用一味名叫藍至的草藥來治頭暈,不知夫君的藥材行中可有這味名貴之極的藥材?

耶律東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藥材行中的藥材應有盡有,等下叫於寶替你拿來便是。”

周離咬了咬嘴脣:“夫君老家,究竟是山西什麼地方?”

耶律東怔了一下,還是答道:“山西太原。”

“哦?據說太原有個仙霞祠,那裡的仙霞娘娘極爲靈驗,可是真有此事嗎?”周離窮追不捨。

耶律東放下卷冊,緩緩站起身來:“娘子,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想說,這世上壓根就沒有那種叫藍至的草藥,太原城的仙霞祠也是我杜撰出來的,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藥材商人,更加不是太原人!”

“那你覺得我該是什麼人?”

周離一字一頓:“你是遼國人!”

耶律東沉默了一會,緩緩道:“你是從哪裡發現漏洞的?”

“從你昨日溪邊喝水的姿勢!”周離直視着耶律東,胸口一起一伏:“據說,爲了防止草原上野獸的侵襲,契丹人喝水都是用那樣的姿勢,還有你面上與衆不同的膚色,應該是草原上的風吹出來的吧?”

耶律東眼中露出讚賞的目光:“我只道你才思敏捷,卻沒想到你還料事如神,中原果然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所以,你們遼人才對我大宋虎視眈眈,勢必滅之而後快?”周離近乎咬牙切齒的問,宋遼世代爲敵,連年交戰,宋人無不視遼人爲毒蛇猛獸般的賊寇,她自然也毫不例外,如今猛然發現自己居然以身事賊,心中的驚痛懊惱,實在無以復加。

耶律東見她臉色蒼白,知她心中憤怒之極,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娘子息怒,騙你是我不該!可是,若不如此,你又怎肯嫁我?”

周離鐵青着臉一語不發,心中只想,自己祖父便是死在邊關遼兵之手,爹孃及所有親友對遼人恨之入骨,若是知道了這樣的真相,叫她情何以堪?

耶律東溫言道:“你我既爲夫妻,我自不該再瞞你,我便是如今大遼太子耶律東!”

周離這一驚非同小可,身子搖搖欲墜幾乎站立不穩。

耶律東忙上前一把將她抱住:“娘子休驚!我此次來宋,便是與宋皇商談議和大計,從今往後,所有的征戰殺伐都已過去,宋遼兩國世代交好,這樣的結果,想必也是你樂意看到的吧!”

周離掙開他的懷抱,定了定神,忙問:“此後,果然真的是世代交好,再不起征戰殺伐?”

耶律東自牀底取出一個鐵匣,打開來,取出蓋着宋遼兩國玉璽的議和文書,遞給了周離:“白紙黑字,玉璽爲證!”

周離看見文書上趙禎的手跡,心中一痛,急忙推開:“不用看了,我信你便是!”

一瞥眼,見鐵匣中整整齊齊放着三張滿是摺痕的泛黃的紙張,她的心猛然跳了幾下,下意識地上前伸手取了出來。

“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正是自己當日在冷宮中所寫的紙船。

周離雙手微微發顫:“你——你就是因爲這些紙船?”

耶律東凝視着她,目光中滿是深情:“自那日我在河畔發現了它們,就——就再也放不下你了,一路追蹤着來了嘉興,娶到你,是我此生之福。”

“啊!天意!天意!”周離閉上了眼睛,終於臣服了自己的命運,人——怎麼可以違背上蒼的旨意?

爲了不引起家人及親友異常的情緒,周離沒有透露耶律東的身份。

一個月後,經過千里奔波,周離終於隨着耶律東來到了遼國上京。

契丹人原本以馬背爲家,定都上京的時日尚淺,宮殿與街道上的民居比起汴京來天差地遠,周離也無興趣出去遊玩,只是整日呆在太子府後院那座二層小樓中。

耶律東整日忙着進宮協助父皇處理軍國大事,百忙之中,卻從來也不曾冷落了她。

她不習慣草原上那些煙熏火燎羶味十足的食物,更加不愛喝牛奶馬奶做成的茶,耶律東便新開了一個小廚房,爲她單做江南風味的菜餚。

這日晚間,廚子做好了六菜一湯,周離靜靜坐在餐桌邊耐心地等着耶律東回府,誰知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還是不見他回來。

周離心中不禁有些擔憂,昨夜他翻來覆去沒有睡好,今日一早又是鬱鬱不樂出得門,他貴爲太子之尊,天下還能有什麼事令他愁眉不展?

來上京的日子雖淺,她卻也隱隱約約地聽府中下人們說起,現在的皇后乃是耶律東的繼母,爲了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四王子坐上太子寶座,一直將耶律東視爲眼中釘,這次,估計又是皇后在給他使絆子了。

“姑娘!飯菜都冷了,奴婢叫人拿去熱一熱吧。”侍女燕兒上前問。

她微微頷首,心裡卻在苦笑:“姑娘?當日在嘉興,明明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到了太子府中,下人們卻統統稱她爲姑娘。孃的擔心果然應驗了,自己可不就是被他騙來做了侍妾了麼!

話又說回來,堂堂大遼國太子妃,未來的一國之母,無論如何也不會是自己這個出身微賤的異族女子吧。

過了小半個時辰,耶律東纔回府。

周離忙上前替他解下貂裘,一邊吩咐燕兒將熱好的飯菜重新端上來。

耶律東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略帶歉意:“今日讓你久等了!以後吃飯,不用先等我的。”

周離抿嘴一笑,咱們漢人女子,講究夫與天齊,我如何能只顧自己吃飯,卻叫你吃剩菜?“

耶律東面上掠過一絲感動,欲言又止,隨即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對侍從道:“我今日從吳貴妃處討來的兩瓶南朝茶葉,你叫人送到姑娘房中!”

又轉臉對周離笑道:“吳貴妃是漢人,父皇一向很寵愛她,特地派人從南朝爲她購置一應物品,這茶,是南朝最名貴的西湖龍井,我想着你必定愛喝,便向她討要了兩瓶。”

周離眼眶一熱,西湖龍井,那香味,真的是闊別已久了。

一時燕兒率人將飯菜擺滿桌子,耶律東攜起周離的手坐下,見桌上有一味紅燒獐子肉,便夾起一塊放進她碗裡:“草原上的獐子,用江南的調料烹製,你嚐嚐。”

一股油香味撲鼻而來,周離一陣反胃,捂着嘴起身離開,燕兒忙將一個銀痰盂放到她面前。

周離只是乾嘔,卻吐不出什麼東西來。

耶律東忙放下筷子,上前扶着她,嘴裡吩咐,快將宮中的御醫傳來!

御醫把了脈之後,連聲道喜:“恭喜太子!貴人這是有身孕了!

耶律東吃了一驚,繼而大喜過望,連日來的陰鬱面色一掃而空。

待御醫告退,耶律東大步上前,蹲在牀邊抓起她柔軟的手在臉上輕輕摩挲着:“你知道嗎?便是方纔,我心中做了一個重大之極的決定。”

“什麼決定如此重大?”

耶律東輕輕但卻擲地有聲地道:“我要求父皇封你爲大遼國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