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那會兒不該騙他,沒逃開不說,反而惹惱了他。
“那你要如何?”瀲灩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該抓緊的時候不抓緊,已經錯過了卻偏要回頭,你當真以爲天下盡在你手,任何人都該由着你來?”
韓朔目光一沉,抿緊了脣看着她。
身下的人閉着眼,臉上竟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同他在一起,已經這般叫她難受了麼?他曾自持的她的情意,原來當真會被一點點消磨殆盡。再度回首,她已經傾心付了他人。他是不是,還是晚了一步?
情深幾許,再深也經不起揮霍。他現在懂了,還能不能,能不能有挽回的機會?
瀲灩屏住呼吸,靜靜等着韓朔的動作。這人惱了一貫會讓她也不好過,她都想明白了,能逃回去便逃,不能的話…至少拖住韓朔,不能讓他上戰場。
瞧瞧,她這衆人嘴裡的妖妃,這般爲國爲民的胸懷,真是要把她自己都感動了。換做其他人,這時候自殺以保什麼名節之類的,纔會被讚頌吧。可惜了,她今生今世怕都是不能有個好名聲,還不如物盡其用。
身上的人動了,手輕輕解開了她的宮裝。
她下意識地想動,卻被人制住了。
韓朔將那件礙眼的東西丟到地上,繼而伸手進她的袖子裡,將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銀針盒、匕首、不知名的藥瓶。他看得好笑,這丫頭難不成天天帶着這些東西守在皇帝身邊麼?
瀲灩心裡有些急,卻不敢睜眼。她防身的東西都被丟掉,豈不是當真爲人魚肉了?
“子狐。”秦陽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韓朔冷靜了下來,扯了被子將瀲灩蓋住,側頭道:“什麼事?”
秦陽掀開帳子進來,笑吟吟地掃了屏風後面一眼,站在門口道:“新都之兵連夜要同我們開戰,號角都吹了,你聽不見麼?”
瀲灩一驚,側耳聽去,果然遠處有隱隱的號角之聲,伴着鼓,在這臨夜之時格外清晰。
“聽見了又如何?”韓朔揉揉眉心,有些累。身上幾處小傷都已經自己凝了血,他在瀲灩身邊坐下,右手不放心地還是按在她的肩上。
“對面是御駕親征,你搶了人家的貴妃回來,人家急了。你不出戰,真的沒關係麼?”秦陽嘖嘖兩聲,瞧着屏風後地上散着的宮裝,嘆息道:“紅顏誤事啊,你不能只用下半身思考的。這個關口,還有心思做這風流事麼?”
韓朔眉角一抽,黑着臉翻身而起,撿起地上的一堆東西,拿那宮裝外袍裹了,都塞進秦陽的懷裡:“出去,要打仗讓謝戎掛帥,虎威做副。不要吵我。”
秦陽錯愕地接着東西,接着就被一腳踹出了營帳。外頭的裴叔夜見怪不怪地跟虎威商議着陣型,只順口說了一句:“太保,您等會兒也要上麼?”
韓朔轉身回去屏風後,瀲灩躺在原處沒動,倒是乖巧。只是心裡不知道在打着什麼算盤,定然都是要逃走的主意,讓他着惱。
側身躺在她身邊,將人抱進懷裡。這麼久以來懸吊着的一顆心,才總算能放下一些。他開口,低聲道:“收起你的利爪,好生睡上一覺吧。我累了。”
瀲灩從被子裡擡頭,看見韓朔眼下的疲憊,微微挑眉。
她一直覺得他是無堅不摧的,想不到也有疲憊的時候,這倒是稀奇。
身邊的呼吸聲竟然很快便平和下來,瀲灩雖然累,卻是睡不着的。睜眼看着韓朔,這一次纔算看仔細了。
他當真是瘦了許多,下巴上也有了些青色,眉眼依舊清朗,恍惚讓她覺得,她還身在韓府,身邊是纏綿後的人,要擁着她入眠。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瀲灩輕笑一聲,微微撐起身子,將周圍都打量了一圈兒。
主營帳夠大,除了這一處屏風,其他地方都是一目瞭然。只有門一處可以出去,也必然有人守着。桌上放着的大概是些戰報書信,還有一個佈陣用的沙盤,沒什麼利器。
外頭的號角聲未停,韓兵也已經出戰。攪亂這一池渾水的人,卻在她身邊安眠。
瀲灩試着想坐起來,腰上卻突然一緊。韓朔疲憊地睜開眼,靜靜地看着她。
“我哪兒也不去,就是想坐起來而已。”瀲灩撇撇嘴。
眼神溫柔了一些,韓朔重新閉上眼,將人拽回來,抱在懷裡不讓動了。
瀲灩覺得他比以前…似乎多了許多人情味。不過身在敵營,她也無暇去想韓朔到底是怎麼了。她得先好好休息,纔有力氣與他鬥。
新都軍營。
司馬衷坐在主位上,靜靜地看着張術。
滿臉鬍鬚的人笑得坦然:“皇上不令人圍剿,倒讓他帶了娘娘走,有些令臣意外。”
畢卓皺着眉站在一邊,手臂上還纏着白布,白天一戰初歇,他都不知道新都發生了什麼。
“朕若不放,難不成連着沉心一起殺?”帝王聲音低啞,眸子卻是凌厲:“朕倒是想問先生,韓朔是如何進的新都?”
張術一笑,又開始給自己的鬍鬚編辮子:“皇上問臣,臣也不甚清楚。”
司馬衷看了他好一會兒,轉身換了盔甲,掀了簾子出去。
“皇上。”畢卓連忙跟出去,攔在帝王面前:“時至半夜,您御駕親征也不該挑這個時候。不如等到明日一早?”
司馬衷繞過他,翻身上馬:“朕等不及。”
或者說是害怕吧,沉心心裡還有韓子狐,他害怕她就這麼再度陷進去。
兵戎相見,卻不見韓朔蹤跡。虎威策馬立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道:“太傅說累了,休息去了。您若執意要戰,便我們來陪。”
帝王擡手揉了揉額角,輕笑出聲。
韓朔還是一如既往沒把他放在眼裡,有些讓人生氣呢。
一夜戰火未息,韓朔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懷裡的人正頂着一張憔悴的臉看着外面。
這是一夜未睡着麼?韓朔坐起來,低笑了一聲:“你還真是倔強。”
終於被鬆開了,瀲灩裹着被子憤恨地往牀裡頭滾。一夜都被抱着,她想睡也睡不好,這人還有臉笑。
“太傅。”謝子瞻進來,帶了些陽光泄進主帳。
“說吧。”韓朔穿上衣裳,走出了屏風。
“昨夜一戰,我方損一萬八千,敵軍損一萬二千。”謝子瞻看了屏風一眼,拿着手裡的戰報一本正經地稟告:“晉惠帝左肩中箭,其餘倒是沒有什麼大事。”
“咚。”屏風後面好像有人滾下了牀,幸而地上鋪着厚毯子,應該沒摔重。
韓朔沉了顏色,揮手示意謝子瞻出去,而後走到屏風後面,看着從被子裡掙扎着起身的人:“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瀲灩好不容易擺脫了纏着她的被子,擡頭看着韓朔道:“他受傷了?”
當真又犯傻了麼,怎麼能自己上戰場,還是半夜。這刀劍無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貴重!
韓朔沒答,倒是微眯了眼,傾下身子來看着她。
瀲灩下意識地往後縮。
“行啊,還知道怕我。”韓朔滿意地點頭:“你現在在我的營地裡,命也在我的手裡捏着,是不是?”
瀲灩眨眨眼,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點頭。
“想活命麼?”他問。
廢話!瀲灩又點頭。
韓狐狸站直身子,睨着她道:“你一向聰明,當知道人在屋檐下該怎麼做。惹惱了我,沒有好果子吃。”
瀲灩嘴角微動,頗爲憤恨地瞪着面前這人。卑鄙!
“所以從今日起,不要讓我從你嘴裡聽見關於他的字眼。”韓朔將人抱起來,走到桌子邊放下,淡淡地道:“再聽見一次,在下可不能保證會做出什麼來。”
瀲灩磨牙,想起韓朔的手段,卻也知道硬來不得。她現在實在太無助,要想活着離開,只能…
“我知道了。”盈盈一笑,瀲灩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洗了臉,又將自己的髮髻重新梳好。
不就是要態度好些,想罵也只在心裡罵麼?她這些年來,做的次數也不少。韓朔是咬着她捨不得自己的小命了,她也當真不敢去賭他舍不捨得。
她沒勝算的,從來就沒有。
“不過太傅您當真要留我在這裡麼?”瀲灩笑道:“萬一叫我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部署,可怎麼好?”
韓朔斜她一眼,吩咐玄奴拿了早膳進來,坐在她旁邊道:“你就算聽見了,也離不開。又有什麼關係?”
真有自信。瀲灩低頭吃飯,心裡忍不住嘀咕,就算挖地道她也是會離開這裡的!
“太傅。”裴叔夜在帳子外頭道:“今日休戰,對方似乎要重新部署。”
韓朔應了一聲,慢悠悠地吃着東西。要不是周圍的確是營帳,瀲灩都要覺得他是閒在宅院裡沒事做的公子哥兒。
休戰一日,韓朔這邊也應該是要商議如何對戰的。瀲灩埋頭吃飯,心裡有了計較。
晉惠帝三十七年夏,韓軍與新都之軍對峙,開始了綿長的攻城之戰。此一戰將定天下歸屬,雙方都傾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