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
韓朔回過神,擰眉看着裴叔夜手裡的東西,沉聲道:“四日小戰,耗其心力,方迎大戰。這樣的部署力道未免輕了。頓丘都攻不下,還如何攻新都?帶五萬人吧,明日讓謝子瞻帶兵,謝戎虎威從旁佐之。”
裴叔夜輕笑一聲:“還以爲您沒聽,如此,我便吩咐下去了。”
韓朔面無表情地揮揮手,裴叔夜掀簾而出,主帳裡便又只剩下他和瀲灩。
白日的話似乎對那丫頭一點影響都沒有,瀲灩坐在桌邊,很是自在地吃點心。他亦無話,轉身回到矮桌邊去看佈局。
四日小戰,方迎大戰。韓朔這是要在五天之後竭力衝破頓丘麼?瀲灩臉上沒動靜,心裡卻很是擔憂。五日時間太短,新都的準備都不一定完全。不知道帝王和畢卓能不能抵得住。若是要退而守城,新都則危矣。
目光掃過那邊坐着的人,他手邊放着的是韓軍所有的部署和戰報,她從來沒表現過有興趣,他也就當真沒有防備。
大抵是覺得,她區區女子,不可能逃得出這層層重兵守着的地方吧。
想了想,瀲灩臉上帶了笑,捏了一塊芙蓉糕走到韓朔身邊去。
“你晚膳都沒有用多少。”香氣從旁邊飄過來,不知是點心的,還是她的。
韓朔挑眉,擡眼就看見面前這人彆彆扭扭地將芙蓉糕遞到他的脣邊。
張口很自然地咬下,他臉上的表情晴朗了一些,放下手裡的東西,打趣地道:“你這是想通了要討好我了?”
瀲灩輕咳一聲,嘟囔道:“惹怒你對我又沒好處。”
“識時務者爲俊傑。”韓朔笑了,站起來欺身湊到她面前去,看着她想躲又強忍着的模樣,心情格外地好。
“我的確是餓了,不過比起點心,韓某更想吃些其他的。”他伸了舌頭輕舔嘴脣,分外魅惑地看着瀲灩道:“不知你…能不能也送到韓某嘴邊?”
瀲灩臉上一紅,心裡默默罵了流氓一百遍,方纔算鎮定地回視他:“晚上東西還是不要吃太多爲好,會撐死。”
韓朔沒忍住,笑出了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明明是下流。”瀲灩嘀咕出了聲,臉上的紅暈還沒散去,很是像小女兒的嬌嗔。
韓朔拉過她,在她臉上輕輕一吻,似笑非笑地道:“娘娘明鑑,臣從來只風流,不下流。”
恍惚記得,這句話在什麼地方聽過。瀲灩迷茫地看着他,好一會兒纔回神:“難得你還會稱臣。”
渡河之後,大晉隔河而治,晉惠帝不承認洛陽一切官職。韓朔一方爲避篡位之名,也是不再承認晉惠帝了的。他一直自稱“我”,怎麼又稱了臣?
韓朔好似不怎麼在意,放開她又坐了回去,淡淡地道:“隨意說的一句話,你不必在意。”
瀲灩攤手,她做什麼要在意他說了什麼?
站在旁邊看了幾眼沙盤上的佈局,瀲灩自然地回去牀邊,打了個呵欠,像是要睡了的模樣。
“先別更衣。”韓朔的聲音傳過來,瀲灩坐在牀上,笑道:“我習慣和衣而睡,自然不會更衣。”
天色晚了,總是要就寢的,瀲灩不會傻到覺得韓朔會像昨晚那麼老實。正有些頭疼該怎麼避開那種事,哪裡又會傻傻湊上去?
屏風外頭的人好像走到帳子門口去吩咐了句什麼,沒一會兒華啓就揹着藥箱子進來了。
瀲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沒生病。”
“不要說沒用的話,手伸出來。”韓朔坐在牀邊,將華啓的診脈絲線繞在她的手腕上。
瀲灩撇撇嘴,隨他折騰了,最好折騰個什麼毛病出來,告訴他不能同房。
華啓診了一會兒便轉身去寫方子,密密麻麻一大串兒,拿出去煎藥了。整個過程都沒敢擡頭和瀲灩說句話。
怎麼了這是?瀲灩摸摸自己的臉,她不是很可怕的吧?華啓以前幫過她,她還以爲不用這麼生分。
韓朔沒給她解釋什麼,轉身跟着華啓出去了。瀲灩立起耳朵,聽見他同門口的人吩咐,看住她,他片刻即回。
眼眸亮了,她看着他出去,連忙兔子似的躥下牀,鞋也沒顧着穿,蹦到韓朔的桌子邊拿起最上面的戰報便看。
一邊看一邊注意着外頭的動靜。看了三冊還不見人回來,她也不敢多看了,躡手躡腳走回去,縮回被子裡。
下一刻,韓朔就端了藥進來了,沒聲沒響的,嚇得瀲灩心口直跳。
還好她沒貪多。
“把藥喝了。”一碗藥遞到面前,還冒着熱氣。瀲灩眨眨眼,看着他問:
“這什麼藥?”
韓朔別開頭,悶悶地道:“不用問太多,喝了就是。”
瀲灩皺了皺鼻子:“聞着就苦,你還不告訴我是什麼,要是毒藥怎麼辦?”
韓朔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想說什麼,又沒能說出來。一咬牙,乾脆自己喝了一小口,然後遞到她面前去:“沒有毒。”
瀲灩傻了,接過碗來,沒有再折騰,把藥給喝了。韓朔向來最怕苦藥啊,這樣的東西都給她嘗,那一定是沒毒的了。
嘴裡含了蜜餞,她躺下去,一雙眼睛還是看向他,帶着些戒備。
韓朔輕哼了一聲,很是嫌棄她的模樣,轉頭去看戰報了。
有不吃腥改吃素的狐狸麼?瀲灩是不信的,所以閉着眼睛一直沒睡着。
帳子裡只有竹簡翻動的聲音,過了許久,久到她都有些睏意了,帳子裡的燈才熄了。身後有人褪了外袍,躺進了被子裡。手從她的腰間穿過,依舊將她抱在了懷裡。
瀲灩身子有些僵硬,韓朔不由地嘆了口氣:“怎麼還沒睡着?”
天乾物燥,防火防盜防大尾巴狼,能睡得着麼?瀲灩翻了個白眼,哼哼兩聲。
“我不會動你,把心塞回去放着吧。”韓朔微微不耐煩地說了一句:“不過你要是同昨晚一樣一夜不睡,韓某就不敢保證了。”
瀲灩軟了,乖乖地閉上眼睛,身體放鬆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韓朔好歹是說話算話的。
這一覺睡得很好,早上起來的時候,韓朔已經出去了。
瀲灩被一個丫鬟服侍着起身,那丫鬟看也沒看她一眼,替她梳妝好了便離開了,真是夠謹慎。
瀲灩左右看看,還是蹭去了書案邊,翻着戰報看了看,又仔細瞧了瞧沙盤上的部署。
韓朔兵多將廣,呈弧形包圍了新都。頓丘一破,兩翼上的軍隊便都會跟着往新都而去。
若是在新都郊外再給他擺上一道…
“檢查了方能進去。”門口的守衛像是攔住了什麼人。
瀲灩飛快地跑回牀邊,心跳得厲害。當賊真是不容易,多來這麼幾回她定是要被嚇死。
“連華啓都查,韓朔這是瘋了麼?”秦陽同華啓一起進來,帶着一股子藥味飄到瀲灩跟前:“瞧瞧他都把你寶貝成了什麼樣子。”
瀲灩首先看向的是他手裡的藥,嘴角抽了抽,接着看向秦陽的臉:“你怎麼來了?”
秦陽頗爲着惱地道:“子狐去觀戰了,就把我抓來當煎藥丫鬟,當真是大材小用!”
瀲灩挑眉,跟着點頭:“是啊,你怎麼着也得當個煎藥小廝。”
沒見過男人把自己比作丫鬟的。
秦陽黑着臉道:“我不跟你們玩嘴皮子,你們一個兩個就會欺負人。趕緊喝了這東西,爺手都酸了。”
瀲灩接過藥碗,猶豫了一下,看向華啓:“我能問這是什麼藥麼?”
華啓一臉正經地搖頭:“主子曰,不可說。”
撇嘴將一碗藥喝下去,身子覺得暖暖的,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害她的藥,瀲灩就放心了。
接下來幾天天天都會喝這個東西,有時候是韓朔親自端來,韓朔不在的時候便是秦陽代勞。夜晚他都挨着她睡,卻沒越矩半分。
過了幾天她終於沒忍住問他:“這到底是什麼?”
韓朔閉着眼像是睡着了,在瀲灩快放棄等待的時候才道:“華啓說你底子差了,那些都是補身子的。”
補身子?補什麼身子?瀲灩仔細一想,眉頭皺了皺,不說話了。
他原來還記得?
那無辜殞命的孩子,她原以爲他反應過來,也是該算在她頭上的呢。怎麼現在,反而補償起她來了。
這樣溫柔的韓子狐啊,是她曾經多麼渴望的。可惜天意弄人,她愛的時候得不到,等終於就在眼前的時候,她卻沒力氣愛了。
瀲灩閉上眼,努力去想在韓朔桌上看見的東西,將腦海裡那人笑着的樣子,一點點擠出去。
被子下交疊的一雙手上都套着紅鸞繩,然而那心卻不知已經隔了幾重山水。
第四日,瀲灩老實地喝下藥,華啓再度診脈,臉色好看了不少,不過到底還是沒同她說話,而是拉了韓朔出去嘀咕。
明日破曉之時,韓朔大軍將發,最後一次大舉進攻頓丘。
好幾日的和平相處,也終於要在這個時候畫上句號了。瀲灩怔忪地看着門口進來的人,有些走神。
“在想什麼?”韓朔輕聲問。
“你……”瀲灩喃喃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