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園兒之中,減蘭擡手揮毫潑墨,聽那小丫頭說完外頭傳的話兒,手中那牡丹亦畫罷了。
清冷麪上帶了三分譏笑:“以色侍人,豈能長久?”說罷又道,“一會兒將這個連同昨兒晚上寫好的大字一併送到皇上那處去。”
“是。”解紅忙應了聲,心下稍安,原本想着,跟了這麼個心高氣傲的主子,未必能合了皇上那愛玩兒愛鬧的性子。現下瞧來,到說不定還是自家主子更能穩得住!待皇上來年親自聽政了,自家主子這般知文識字的,方纔合得皇上的心也說不定呢!
且這日日皆送紙墨過去,皇上那裡再沒二話,必是暗中默默收了起來也不定呢!
一盆紙灰打從臨絕亭上頭倒下,裡頭那輕飄飄的紙灰一遇着那谷中常年吹着的冷風,便立時化成碎屑,紛紛揚揚的向着四處飄落。若是柳蔓月在此,定會知曉自己頭回到那水潭邊兒上時天上飄着的到底是何物了,並亦會在腹中腹誹一聲“環境污染!”,無奈,這亭中現下只有皇上連同倒灰的小珠子。
倒罷了那紙灰,小珠子方嘆了聲兒氣。這些日子,每日早上在聽雨閣時要燒上一回打從平園兒送來的紙張。到了亭子上頭後又要似平素一般,把皇上用功練字的紙張燒了、倒掉,這等上好的紙墨……真真是造孽啊!
轉頭看了看,見皇上仍坐在那幾旁,不知盯着什麼,面色陰沉,小珠子忙放好了銅盤湊了過去:“萬歲爺,今兒個可要彈彈琴?”那琴皇上已有些日子未曾摸過了。
皇上輕搖了搖頭,忽嘆了口氣。
小珠子聽了一愣,心下惶恐:“皇上哎,有什麼事兒咱可不能憋着,再憋出心病來?昨兒晚上那個若是不喜歡,那邊不是還有三個麼?再說,十一月裡選秀的秀女便要入京了,便是這四個不妥當,到時再找那身家清白的擡舉上來亦是無妨……要不先找幾個清秀些的宮女伺候着?”
聽他這話,小皇帝嫌惡的皺眉瞪了他一眼:“研墨!”
“是……”
小珠子只守在一邊兒,拿眼角兒不時偷瞄上幾眼,見皇上皺眉沉思着,好半晌纔拿那蠅頭小楷寫罷了一張帛,心下便知道這信必是要拿那鷂子送的,而非是叫人送出宮的。
“一會兒叫人拿鷂子送去北面。”
聽皇上如此吩咐,小珠子忙弓身應了聲“是”,雙手接了那帛,小心仔細收好。
“昨兒晚上那玉美人,貶爲……”
聽着皇上這話聲兒裡還着着絲怒氣,小珠子亦不敢勸慰,只得老實聽着,心中默默爲那美豔動人的女子暗歎了一聲:唉,誰叫你是那閣裡頭派來的探子呢?真真可惜了這身好皮囊……
皇上拉長着話音,正想着到底要將那玉簟秋貶爲何職,忽的一挑眉梢,臉上掛起一絲陰笑:“罷了,先留着吧。”
“呃?”小珠子一頭霧水,納悶擡眼瞧向皇上。
“回吧。”說罷,皇上便起了身,擡腿向那吊橋處走去。
“皇上……不處置那玉美人了?”小珠子連忙跟上,小心翼翼的問道。
皇上那臉上笑得一派高深莫測:“不必。”
嚥下心中疑慮,小珠子只得垂頭跟在皇上身後,一同朝着着那吊橋另一頭走去,擡手摸摸懷裡那信,一會子可得先把這事辦好了再說啊。
時鮮的水果送進了房內,柳蔓月擡手取了塊粉紅的西瓜放進櫻口中細細的品着。自打穿了之後,反季節水果可是別想了,便是上輩子自己喜歡吃的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到了這世之後也再見不着影兒了。
雖說南面有荔枝能送過來,可那都是要緊着上頭的太后太妃、並那小皇帝享用的,似自己這般還未承寵過的妃嬪哪裡有那口福?便是這宮裡只自己四人也是一樣,哪裡能摸到那些好東西的影子?
要不要乾脆同那皇帝商量商量當個寵妃呢?
腦子剛朝這邊想了想,便立刻甩了出去,她還沒活夠呢,可不想叫人給下了絆子,別沒死在那毒藥上,倒死在婦人之手……
“主子主子!”白萱再頭上帶着絲汗水,臉上微微發紅,顯是由打外面跑進來的。
柳蔓月挑眼瞧了她一眼:“又聽見什麼了?跑的這般慌張。”
白萱臉上微微一紅,忙福了福:“適才奴婢瞧見樂園兒的那位又往和安殿那邊兒去了呢!”
和安殿?是去討好朱太妃了吧?
柳蔓月只是垂着眼皮,淡笑了下:“這園子裡面兒這麼大,想去哪裡走走都是有的。”
白萱湊了過來,取了一對美人錘給柳蔓月輕錘着腿,低聲道:“主子,喜園兒那位已經連着三四日未曾出過門了呢。雖說皇上沒下着明旨責罰她,可那天晚上一路回來撞見了多少人?也就是那位臉皮有夠厚的,要是放到尋常人家裡頭,早投八十回的井了呢!”
聽她這抱怨聲,柳蔓月不禁輕笑出聲,斜眼瞪了她一眼:“你這嘴,也太毒!便是她真個投了,你也敢這麼說?再被人聽着了,你這命還要不要了?”
白萱吐了吐舌頭,低頭只錘着,過了會子,終於是忍不住,又低聲道:“主子,咱們也不能總這麼在屋子裡頭呆着吧?若是不出去走走轉轉的,總也遇不着皇上……”
柳蔓月也不瞧她,只將几上那盤子向前輕推了下:“收拾了吧。”
跟皇上偶遇?遇是遇着了,不過遇着了,便也斷了自己走那歪門路子的想頭。現下自己就算想爬上那龍牀,卻連同那三人一般的法子都想不得了呢,除非是那小皇帝想叫自己過去侍寢,不然,無論怎麼做,都是個死字。
見柳蔓月面色不予,白萱只得把肚子裡那話又咽了回去,剛擡手收拾了那果盤,便聽着白香打外頭進來,直愣愣道:“主子,太后娘娘叫你過去。”
柳蔓月身上一僵,過了半晌方鬆了口氣出來,緩聲道:“白雪,收拾一下子,陪我過去。”
頭微微垂着,緩步走在那石子鋪成的小路上,柳蔓月跟着前頭那幾位宮人一步步朝着和頤殿行去。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早先那玉簟秋同減蘭可都是被太后叫了過去,纔在小皇帝那裡吃了大苦頭的。本想着,已有兩個在前頭了,太后說不定倒不會再打自己的主意了?可誰想,她老人家倒偏偏又惦記起自己來了。
進了院子,便聞着那陣陣檀香的味道,柳蔓月隨同帶着自己來的那宮女一齊進了殿中,略瞧見前面正座上那人的衣着,便俯身拜下。
“起來吧。”
太后眼皮微擡,在柳蔓月身上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又停在她那臉上,原本還帶着些怒意的面龐亦鬆下了來:“這回細看了,倒果是是個美人兒。”
柳蔓月不敢應聲,只微微把頭垂得再沉了兩分。
“你們四人進宮多日,本應日日伺候皇上左右,前些日子哀家無暇照應,如今騰出功夫來了,倒要安置一翻纔好。”說罷,太后微微沉吟了會子,方又道,“皇上平素喜歡在園子裡頭消遣遊玩,只一羣小太監跟在身邊兒,連個宮女也不愛帶着,沒個細心人跟着難免磕碰着。你既身爲美人之職,自當要照應好皇上身子,便打從明兒個起,每日上午你便跟在皇上身邊近身伺候吧。”
柳蔓月微愣了下,嘴上卻不敢慢上半分:“妾身遵旨。”
回來那路上,心中更是驚疑不定,若自己未料錯,那皇上許是日日上午皆要去那處崖上的,可太后叫自己上午跟着他……自己到底要如何行事?!
剛從和頤園裡頭出來,迎頭正碰上由宮女帶過來的玉簟涼,二女皆是一愣,待見那玉簟涼進了和頤殿中,柳蔓月心中方晃然——上午叫自己跟着皇上,那下午指不定便是叫那玉簟涼跟着了……只不知那太后把沒把小皇帝傍晚的功夫也想着叫人佔去。
安置了那兩個女子,太后方鬆了口氣。身邊大宮女紅綃端上茶來,遞到太后手中:“娘娘這般爲皇上找想,想必皇上早晚定能知曉太后的一片苦心。”
太后輕嘆了口氣:“那個逆子,若非早些年縱容他太過,哪裡便能叫他如此?”輕抿了口茶,擡眼向那殿門口瞧去,“那個大玉美人出了那檔子事,現下根本用不得了,所幸那個減美人倒是聰明的,日日皆送字貼筆記過去,便是他不喜歡這些,亦多少能掛在心裡頭。只盼着這兩個丫頭能聰明點子……哼,只聽過當母親生怕兒子被聲色迷了眼睛的,哪有如哀家這般,上趕着給他往面前送美人兒的?!”
紅綃輕聲着寬慰道:“皇上歲數還小些呢,養兒方知父母恩,等皇上也有了兒子女兒,必能瞭解太后您的一片苦心呢。”
回了清園兒中,柳蔓月進了屋中便對三個大丫頭道:“明兒個一早,卯初叫我起早兒。”
三白皆是一愣,詫異瞧着柳蔓月,白香想也不想便問道:“主子,您平素不是皆要睡到那日上三杆嗎?!”
聽了這話,柳蔓月忍不住氣了個仰倒,轉過頭來瞪了那傻丫頭一眼:“太后吩咐了,明兒個一早卯正便要到皇上那聽雨閣去伺候,日日皆不能晚了!”
三白這才恍然,怪道呢,自家主子平素便是早醒了,也恨不能在牀上賴到巳時再起,哪裡便會這般早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