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下面完全是黑暗的,但是接近石門的時候,一眼就能看見前面的水底有兩團昏黃模糊的光,兩個潛水的人駐留在石門邊上,來回比劃着什麼,他們肯定想打開緊閉的石門。我的氣快要用盡了,迫不得已悄悄的浮出水面,換了口氣,等到再潛游下來的時候,石門外的兩個人已經消失不見,緊閉的石門果然被打開了。
石門一打開,那陣咚咚的跳動聲更加阻擋不住,讓附近的河底泥沙滾滾。我沒有他們那樣的裝備,在水裡不能過久逗留,馬上游動過去,扒着石門的縫隙,探頭進去。石門內部的空間有限,但絕對不算小,整個空間到處充斥着咚咚的跳動聲,把其餘的細微聲響完全遮掩。兩個先前進去的人也想不到會有人暗中尾隨,他們進了石門之後,左右觀察了一會兒,先後卸掉身上笨重的潛水服。空間裡只有一張石牀樣的石臺,除此之外,就剩下那口井,還有井邊矗立着的六尊七門老祖爺的真身。我遠行極西的那段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然而就是這段日子裡,石門後的形勢愈發不妙。咚咚的跳動聲每時每刻都好像要脫井而出,六尊老祖爺的真身圍在井邊,不停的顫動着。
我估摸着,要是這樣下去,可能老祖爺們也鎮不住井裡的那顆心了。
“小胡,現在怎麼辦?”一個人脫掉潛水服,小心的在空間裡掃視了一圈,咂咂嘴巴,道:“以前上學,還有工作的時候得到的那些見識,好像不夠用,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黃河的河底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慢慢學着吧。”另一個人大概三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他淡淡笑了笑,語氣裡有一種好像與生俱來的自信和傲意。說着話,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井邊那六尊真身上面,慢慢的移動腳步,一邊走一邊道:“把牽引繩準備好。”
“要做什麼?”同伴馬上跟在他身後,遲疑道:“上頭說了,我們下來只是看看情況,不能亂動。”
“不要那麼死板,上頭有上頭的命令,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名叫小胡的人微微瞥瞥嘴,好像有點看不起同伴的謹慎,道:“能帶上去的東西先帶上去,對我們的工作也有幫助,會是個參考。”
“小胡,有句話,我總想跟你說,但是不知道說了合適不合適。”同伴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覺得,你是不是有點……有點貪功冒進了……”
“別廢話了!你要是怕受批評受處分,就在旁邊看着,這些事情我一個人動手,以後有了事,我一個人擔着。”小胡皺皺眉頭,很不願意聽同伴的勸告,不由分說,在微微晃動的空間裡最後觀察了一圈,徹底靠近了古井。
我的心隨即緊了一圈,老學究當時就告誡過我,石門後現在是一個微妙的平衡,不動是最好的,隨便亂動了什麼,很可能會引發出麻煩,所以上次和老油子來石門這邊的時候,我一直都在觀望,不敢亂動。但是這兩個人百無禁忌,湊近古井邊,低聲嘀咕了幾句,小胡伸手拖着一具老祖的真身,招呼同伴挪開。老祖真身是蓮花木像專門運到這裡來的,爲的是鎮壓古井裡的心,然而這兩個人什麼都不知道,下來就亂動手。他們合力搬着一尊老祖真身,用力給拖到了古井一邊。
六尊真身緊緊圍着古井,本來就隨着咚咚聲顫動不止,等到一尊老祖真身硬被他們拖到一邊的時候,古井中水花猛然一晃,兩條首尾相抱的陰陽魚轟隆從井裡一衝而起,在半空盤旋了一圈,重新落回井中。
“小胡!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那人明顯是被嚇住了,哆哆嗦嗦的朝周圍看了一眼。
“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你就不要再找什麼理論硬往上套了。”小胡很不耐煩,拿着繩子朝真身上綁,一邊道:“把這個弄出去。”
看到這兒,我再也忍不住了,不說他們對七門老祖的褻瀆,六尊真身勉強鎮壓古井,已經搖移不定,真的運走一尊,誰都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我不想露面也得露面,從石門邊上猛然擠了進去,喝道:“住手!”
“什麼人!”那兩個人反應非常快,一起轉身,強光手電唰的照射過來,一看到我是個陌生人,小胡隨即掏出了一支槍,二話不說,扣動扳機。我閃身躲過去,子彈射在石門上面,流彈又貼着頭皮飛過,驚的身上汗毛直立。
小胡的同伴本來可能覺得這樣冒然開槍有點不妥,但是小胡已經動手了,他也沒辦法坐視。兩個人舉着槍,砰砰連射,我在空間裡面飛身到處躲藏,有點慌亂。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跟公家的人打交道,可是從來沒遇見這樣二話不說直接開槍的,心裡頓時冒火。
砰砰聲中,對方交替開了幾槍,十幾顆子彈幾乎都是貼着身體打過去的,險象環生。他們也沒想到我會有這麼迅捷的速度和反應,槍裡的子彈都打光了,我毫髮無損。他們拿掉槍裡的彈夾,想要上子彈,這對我來說是唯一反擊的機會,當時就把速度提升到最快,轟的衝向對方,騰空擡腳猛踢過去。
槍裡沒子彈了,三個人陷入了肉搏中,他們沒槍就沒有任何優勢,小胡的同伴全力想要纏住我,給小胡換子彈的時間,我唯恐他們翻盤,出手很重,一腳把那人踢到牆角,嘭的撞在石壁上,等到落地的時候,那人已經不動了。
“好大的膽子!”趁着這一瞬間的機會,小胡已經麻利的換上了新的彈夾,不等他的槍口舉起,我全力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看得出,他的身手其實很不錯,但是普通人不可能都像聖域人那樣天生帶着異象和命圖,生死之間,我用了全力,咔嚓一聲扳斷了他的腕骨,又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甩。
小胡整個人就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呼嘯着甩出去,那種情況下,他完全無法調整身形,空間又有限,隨即,我聽到嘭的一聲,小胡的頭部猛撞到了旁邊的石壁上,頹然落地。鮮血一瞬間就流滿了他的臉頰,我不知道這一下是否撞碎了他的顱骨,但多少有些心慌,在大河灘明裡暗裡爭鬥,械鬥流血避免不了,然而傷一個旁門的人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傷一個有背景的公家人,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我不想他就這麼死去,慢慢的觀察了一下,朝他走過去。
小胡的頭上被撞出一個口子,鼻子嘴巴一起滲血,眼睛緊閉,好像沒有氣息了。我翻出身上的傷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但是手剛剛伸出去的同時,一臉鮮血的小胡驟然睜開眼睛,左手帶起一片淡紅的刀光。那刀光說不出的鋒利,還沒到臉跟前,身上已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雙方距離太近了,躲無可躲,我匆忙擡手架住他的左手,用力一擋。
然而,我高估了他的實力,頭部被猛撞了一下,只想詐死襲擊我,這一架一擋之間,他的左手完全窩了回去,手中的刀子鋒利到極點,噗的一下,捅進他胸口半截。不知道是湊巧,還是他太倒黴,這一下正正的捅在心臟的部位上,他的雙腿猛然一蹬,一句話沒說,嘴角吐出一股血沫,隨即就斷氣了。
我的目光一下子遲滯,腦子相被猛然敲打了一記,暈頭轉向。他肯定是死了,一點氣息都無存,在這個地方殺了人,如果現在抽身悄悄遁走,可能不會牽連到我頭上,然而我一看見仍然插在他胸口上的那把刀時,無比的震驚。
我認得出,那是蛇篆刀,是黃沙場胡家代代傳承下來的蛇篆刀!我心頭的慌亂更甚,腦子亂糟糟的,像是猜測出了什麼,卻又不願承認。
他肯定是死了,但是我沒有辦法,當時那情況也沒有抉擇的餘地,我不反擊,蛇篆刀很可能就會無情的捅進我的心窩。
河灘上還有他們的人,一直在等,我不斷的說服自己要冷靜,不能在這個時候慌神。我匆忙起身,想要把被他們挪開的老祖真身先搬回原位,然後想辦法把屍體處理掉,屍體留在這個地方,河灘上的人等不及他們,一定會下來找。
我把地面上一串一串的血跡都抹乾淨,然後走到老祖真身的旁邊,剛剛想要動手,就覺得身後的石門那邊,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響動,響動被隱藏在咚咚聲中,卻無比的突兀。我心裡一驚,猛然轉過頭。
頓時,我的情緒就緊張而且無比複雜起來。
石門邊閃現出一張熟悉的臉,已經許久不見的老刀子頂着一頭水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石門後。他的神情好像也呆滯了,死死的望着窩在牆角那邊小胡的屍體,身子一晃,堪堪的扶住石門,險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