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眉一說“血眼”,我立即想到老刀子在逼走老太婆時雙眼中迸發的淡淡的血光。所謂的血眼,跟我們陳家子孫眼皮下都有膜,能在水裡視物一樣,是一種異像。血眼被各種各樣的傳聞傳的很邪乎。據說天生血眼的胡家子弟,從很小的時候就要抱着到墳地裡去生活,看各種各樣的“髒東西”,那種先天性的異能就會被慢慢的激發出來,等到長大成人,血眼完全成型,百邪不能近身。這種人是走水時一等一的人選,所以每到黃沙場胡家誕生血眼的時候,就會迎來家族中又一次鼎盛時期。
“怎麼,不相信我的話?”八字眉看我沉吟不語,接着道:“那老傢伙的血眼你沒看見?還是他手裡的蛇篆刀你沒看見?”
“你先閉嘴!”我打斷八字眉的話,在清理思路。這傢伙估計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老刀子是不是血眼,是不是河務局的人,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我得提放他。我最關心的,還是七門裡頭的事。當年從“西邊來的人”,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們爲什麼對河鳧子七門這樣痛恨?還有那尊蓮花木像是怎麼回事?那長鬍子老頭兒,是當時七門老祖爺遇到的老頭兒嗎?
這些問題得不到答案,想的我頭暈腦脹。我有點後悔,爲了追擊八字眉,把七七留到了亦甜身邊,現在就必須要回老刀子哪兒,一旦回去,我不知道能不能再次順利脫身。八字眉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嘀嘀咕咕,讓我很心煩,但是我心裡總覺得,老刀子不是那種邪氣的人。尤其是亦甜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她的笑容是那麼純真,會是壞人?
“和你商量個事吧小老弟。”八字眉在旁邊又插嘴道:“天快亮了,河灘要漲水,咱們一直呆着也不是辦法不是?不如這樣,你解開我手上的繩子,我們兩個先從這兒走,另外,那根木棒子,還給我成不成?你要什麼東西,可以直說......”
“趕緊給我拉倒吧!”我想了想,總不能在這兒真殺了八字眉,但也不能這樣輕易放他走。河灘開始漲水,我把八字眉朝旁邊拽着走了一段,心裡打定了主意,肯定是要回去的,至少要把七七帶走。
“小老弟,真的,肚子痛......”八字眉又在旁邊哼哼唧唧道:“放我去解個手。”
“解毛!拉你褲子裡!”我想着八字眉之前差點把我們都給收拾了,心裡就冒火,站起身朝來路那邊望了望,如果老刀子他們那邊沒有什麼大問題,一路順河岸過來找我的話,雙方距離應該不會太遠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後腰上猛的一沉,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嘭的撞了一下,身子忍不住前撲着摔倒在地。轉頭一看,八字眉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掙脫了手上的褲帶,他兩條腿都受了傷,跑肯定跑不動,但是在我摔倒的同時,他呼的伸出手,用力搶過我手裡的蓮花木棒,緊跟着在腳下的泥水裡一劃拉,一頭扎到沙地裡。
我根本沒料到這傢伙還會有這一手,翻身爬起來追了幾步,但是八字眉整個人已經完全沒入了沙地,沒有一絲痕跡,河水漸漸淹過了腳面,我不敢追的那麼緊,唯恐會突然遭道。所以追了那麼一會兒,就慢慢停下腳步,準備放棄。
陡然間,我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頭皮微微感覺發麻,就好像某個地方有一雙眼睛正在死死的注視我,又好像背後跟着什麼東西,總之非常讓人不安。一種危險的氣息正無形的瀰漫着,我連忙轉頭到處亂看,卻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那種氣息就像一片霧,揮之不去。
這樣的感覺糟糕到了極點,我一步都走不動了,慢慢的後退,一邊東張西望。大概那麼兩三分鐘時間,八字眉突然就從十幾米外的沙地裡跳了出來。
“快......”
他揮舞着手裡的木棒,就張口說出一個字,然後呼的重新陷到沙地裡。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很想拿回那根木棒。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考慮,我猶豫了一下,拔腳就跑過去。
當我跑到跟前的時候,一下子驚呆的,八字眉沒有完全消失,他的身子都在沙裡,腦袋露在外面,仰頭看着我,那雙眼睛裡已經沒有多少生氣了,很呆滯。
噗.....
一股鮮血從他嘴裡慢慢的流出來,八字眉的喉嚨裡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他努力張着嘴,像是要說什麼,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八字眉的嘴巴越長越大,眼睛也睜的和雞蛋那麼圓,咯咯咯咯的聲音接連不斷,在還沒天亮的環境下,聽的人心裡發毛。那根木棒就在沙地上,我彎腰把它撿起來,但是還沒等站直身子,八字眉的臉就好像被什麼東西融化了一樣,鼻子嘴巴耳朵嘩的化成一股濃濃的血水,順着滲到了沙子裡頭,只剩下一顆帶着血絲的頭骨,頭骨上兩個深深的眼窩子,像是兩個黑洞,彷彿仍然還在注視我。
這一幕把我嚇住了,之前感覺到的那種危險的氣息一瞬間就緊張到了極點,我顧不上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轉身就跑。在我轉過身的同時,突然覺得後面的沙地下,有東西猛的一翻,溼淋淋的沙子帶着水點,雨一樣的打在身上。
頭頂的月光把河灘照的白慘慘一片,我邁步猛跑的同時,一下子看到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很大的影子。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一張好像席子一樣的東西,捲動着從沙子下面翻了上來。
那一刻,我的心頓時就沉到腳底板,感覺後背一陣刺骨的寒意。那東西是什麼?如果我沒記錯,肯定是遇見“沙撲”了。
“沙撲”絕對是整片黃河灘走船人的噩夢,遇見各種髒東西,還有應對的辦法,但是遇見沙撲,除了逃跑,然後等死,就沒有第二條路走。這是一種像席子一樣扁平的東西,最大的沙撲展開之後能有兩丈寬,最喜歡隱藏在淺灘的泥沙裡,只要有人從附近經過,會被一下子捲住,很短時間裡就被沙撲強腐蝕的體液融化。三中全會剛剛開完的時候,省裡有一位領導下來視察,專門巡視了幾段位置比較重要的河堤,那領導估計也是土生土長的河南人,對黃河灘很親切,但是在某段河道視察的時候,距離人羣二十幾米的淺灘上突然翻出來一隻沙撲,負責警衛的人過去攔,沙撲一卷,等再展開的時候,捲進去的人就只剩下一堆骨頭。最後死了四五個人才把沙撲趕走。
我沒有別的念頭了,轉身就跑,身後的沙撲身子一伸一張,像一個圓筒一樣在後面跟,它太大了,四五米長的身體,稍稍一動就攆過來一大截。我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還有臭氣,心亂如麻。沒有人能單槍匹馬的對付沙撲,我估計老鬼和老刀子那樣的人可能還有希望,但是我不行。
我跑的非常快,沙撲也追的非常快,這是活生生的東西,脖子上的鎮河鏡不起一點作用。跑了那麼一百多米,身後的沙撲距離我只有咫尺之遙,我甚至能感覺到它身體捲動翻滾時發出的腥風。
要死了麼?在恐懼的同時,我突然有點悲哀。當時,我還很年輕,雖然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到底代表着什麼,但是至少我知道,如果死了,可能很多事情我再也做不了,很多人也再也見不到。
我感覺自己真的是逃不掉了,速度跟對方差的太多。我不想就這樣閉着眼睛等死,骨子裡那股從呱呱落地就一直存在的倔強,轟的衝到了頭頂。
“去你孃的!”我一下子停住腳步,轉過身,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打鬼鞭趴的就抽了過去。
但是這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我抽出的鞭子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沙撲在沙子裡一鑽,然後緊跟着拱出來,大片的沙子就像一陣暴雨,把我硬生生的掀翻在地。我雙腿使勁的蹬,想要後退,距離如此之近,我能看到沙撲席子一樣的身體,還有不斷滴滴拉拉落在沙地上的粘液。
跑都跑不過沙撲,何況是雙腳蹬着沙子後退,一眨眼的功夫,四五米寬的沙撲呼的在沙地上直立起來一半,像一堵隨時都會倒塌的牆,它的影子已經把我包裹住了,我擡起頭,看着慢慢傾斜撲來的沙撲,頓時心如死灰。
“滾你孃的!滾!滾!”我一下子翻身爬起來,用手裡的蓮花木棒使勁砸它,知道這樣沒用,但我卻不能束手待斃。在將要死去的一刻,我耳邊迴盪的全都是老鬼的聲音,男人,可以站着死,不能躺着活。
沙撲直立起來的身體馬上就要衝着我壓下來,就在這千均一發的時候,一陣嘶啞的如同破銅爛鐵般的鐘聲,從黎明前的河面上飄蕩過來。這樣的鐘聲,我曾經聽到過,它來自鬼船,來自鬼船上吊着的那口破爛的古鐘。
直立着的沙撲陡然就頓住了,我突然一下子忘記了死亡的威脅,因爲我知道,鬼船一直都伴着石頭棺材出現,它們相隔不會太遠。
鬼船出現了,石頭棺材還會遠嗎?我腦子完全空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石頭棺材要出現了嗎?爺爺,是他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