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這樣想着,但動作一絲都不敢鬆懈,和彌勒擡起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胡家老頭兒就走。
“鎮河鏡!給我留下!”那女人在後面追,然而跑過拐角之後,她腳下的鐵鏈子也到頭了,死死的把她禁錮在原地,向前一寸都不可能。五個人終於逃到地道的遠處,老瞎子撐不住了,扶着牆,速度慢了下來,卻沒有停。
就這樣顛簸着一口氣跑到鐵柵欄那裡,纔算徹底安全,老瞎子強撐着又把彌勒挑開的大鎖鎖上。胡家老頭兒肚子破了,得及時救,老瞎子幾十年不出地道,這時候卻沒辦法,和我們一起從地道跑回了胡家院子後面小屋的出口。這時候天還沒亮,我們叫醒了前院的胡家人,那些人一看我們渾身是血,臉又很生,當時就嚇住了,不過沒工夫多說,擡着胡家老頭兒去救。我給了他們一些藥,七門的秘方,治外傷是最好的。傷口一處理,胡家人又去請大夫,老瞎子不想跟下面的小輩多說什麼,帶着我們重新回了後院。
等到周圍都沒人的時候,老瞎子就問,鎮河鏡在誰身上。從他的語氣裡,我聽不出敵意,而且互相幫襯着才逃出來,所以出面應了。
“能讓我,摸摸鏡子嗎?”老瞎子伸出手,在我胸前的鎮河鏡上反覆摸了幾遍,之後,他的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說,噗通一下就跪到我面前:“是鎮河鏡!”
這一下把我弄暈了,拉着他起來。老瞎子摸到了鎮河鏡,對我們更加恭敬,自己坐到小屋的門檻上,慢慢包着傷,道:“龐家的兄弟,是龐老大什麼人?”
有些話到現在不用明說,我心裡也有數了,老瞎子說的龐老大,肯定是老鬼的父親,是七門的長門,同時還做了幾十年的七門大掌燈。我心裡很詫異,胡家是三十六旁門的頭把,按說和七門應該是不死不休的死敵,但是從老瞎子的態度來看,明顯是兩家交好的。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說自己是陳家人,又要費很多口舌去解釋,所以想了想,我就道:“是龐獨的侄孫子。”
“幾十年的日子,好像一轉眼就過去了,龐家兄弟,問一句,龐老大他......是不是不在了?”
“不在了,好些年了。”
我們扯了一點七門裡頭的事,老瞎子在胡家的輩分老,知道的事情也多。聊了一會兒之後,我問起那女人的事情。
“龐老大是信人啊,我爹當年沒有看走眼。”老瞎子嘆嘆氣,或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感慨道:“對我們胡家的事情守口如瓶,連自己的後輩都沒透露。”
“老爺子,那女人是什麼來歷,能說說嗎?”
“別的人問起來,我們一個字都不會說,但是欠着龐家的情,沒有什麼可瞞的。”老瞎子是過去典型的江湖人性情,欠了別人一點,就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還。一看他這麼說,我也想知道更多的情況,厚着臉皮問起了尾巴的事。
“那尾巴,胡家人都不想要。”老瞎子道:“過去,十里八鄉的人都在背後說,我們胡家一窩子狐狸,佔了仙人觀的寶地,才起勢發家的,滿不是那麼回事。”
這些事情說起來,就要扯到很久以前,那時候,胡家還只是憑着力氣在河灘混飯吃的苦哈哈,沒錢沒勢,當時,仙人觀已經破敗了,只剩下一個老道士,還不經常出門,香火完全斷絕。胡家的先祖十八九歲的年紀,天天做苦力,因爲趕路錯過了打尖的地方,想在仙人觀落個腳,但是當他進門的時候,恰好那老道士像是要羽化昇天,只剩下一口氣。老道士旁邊有個小女孩兒,約莫兩三歲的樣子,守着老道士不哭也不鬧,很安靜。
那老道士肯定在臨死前跟胡家的先祖說了什麼,但是具體什麼內容,連胡家的後人也不知道。老道士當夜就死了,胡家先祖隨後做了三件事,第一個就是拆了仙人觀,在遺址上蓋了兩座小房子住,第二個就是開始採砂,第三個是撫養那個沒名沒姓的小女孩兒。
一晃十幾年,胡家先祖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娶親,到了小女孩兒長到十六歲的時候,胡家先祖就把她給娶了。具體來說,胡家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發家的,各路生意做的都非常順暢,採砂的時候時常有水貨,不幾年功夫,打下一片家業。
但是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胡家的子孫,從出生起,就拖着一條尾巴。那條尾巴很難看,而且容易讓人指手畫腳,卻還不能割,尾巴割了,絕對要活不了很久。這是胡家的一個隱秘,知道的人不多。
不過胡家的子孫裡頭,只有一種人出生時不帶尾巴,那就是一兩個甲子纔出一個的血眼。胡家活了八十多歲,死後第三年,胡家第一個血眼出世了,那是天生就陽氣旺盛,百邪不侵的異類,帶着胡家人把家業又擴大了很多,而且跟當地的土匪響馬多有聯繫,漸漸就走到了旁門的行列中。
“龐家兄弟,你知道吧,這條尾巴,我們胡家不想要啊。”老瞎子苦笑了一聲,彌勒幫着他去收拾肩膀上的骨傷,他道了謝,接着說道:“後輩的子孫裡頭,有的氣性太大,長到十幾歲的時候偷偷自己把尾巴給割了,尾巴一割,活不過三十的。在我們胡家,割尾巴一直都是禁忌。”
割尾巴,割尾巴.....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心裡突然就冒出一種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覺。如果沒有接觸到胡家人,我可能一輩子都想象不出好端端的人長出一條尾巴是什麼樣子,但是此時此刻,我極度的不安,眼前總是晃動着那些胡家子弟因爲想甩脫這條尾巴而下手去割的情景。
毛茸茸的尾巴,一刀下去,鮮血淋漓.....
有些事情,別人不說,自己或許想不到,但是隻要一聽見,就會如坐鍼氈。我身上頓時冒出一層汗,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打斷老瞎子的話,藉口去方便,起身就跑到小屋旁邊的茅房裡。
我的手開始發抖,慢慢伸到身後,摸了摸自己的尾巴骨。按道理說,尾巴骨都長在皮肉裡頭,但是我的尾巴骨上,有一塊明顯的老疤。那塊老疤從記事起就有,因爲天天都捂在褲子裡,沒人能夠看到,不疼又不癢,沒有任何不適,我知道這塊疤,卻一直覺得它無足輕重,甚至來開口問問的必要都沒有。
但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我感覺眼花繚亂,心裡亂成了一鍋粥。甚至一回頭,彷彿能看到自己身後也拖着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尾巴骨上這塊老疤是怎麼來的?它有銅錢那麼大,像是一塊磨出的老繭。我汗流浹背,腦海裡重新浮現出尾巴被一刀割下去的情景。
這,難道是割了尾巴之後留下的疤?
我在茅房裡至少呆了十分鐘,完全混亂了。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爺爺一步,我身上有銅錢那麼大的一塊疤,他可能不知道嗎?爲什麼連他也沒有提起過一句?
我穩穩心神,這個事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重新走出茅廁,裝着沒事的樣子,繼續跟老瞎子聊。這條尾巴的事情,老瞎子只知道這麼多,反正胡家歷代人代代相傳的說法就是這樣。
“那地道里頭那個女人呢?她是什麼來歷?”我問老瞎子,那女人身上也有一條尾巴,卻並非胡家本家的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必須要一點一點的問清楚。
“那女人......”老瞎子顯得有一點點猶豫,不過最後還是開口道:“說起來有點不光彩。”
胡家從辛亥革命前後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們家有錢,不是江湖草莽,依然算是豪門大戶,日子過的很闊氣。當時胡家的老太爺,也就是老瞎子的父親,喜歡聽戲,但是黃沙場太偏,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要到縣城裡去走走逛逛。
有一次,胡家老太爺在看戲的時候,被戲臺上一個當家的小花旦迷住了,那個小花旦約莫就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長的很漂亮,而且又柔又媚,把年過六旬的胡家太爺迷的有點失魂,要納她當妾。那個年月,唱戲的戲子跟青樓的人地位都差不多,有錢人看中了唱戲的戲子,會給她贖身,但全部都悄悄的養起來,不會大張旗鼓出去說,否則就是傷風敗俗。但是胡家老太爺拿她當命一樣,硬是敲鑼打鼓用花轎擡回了家。胡家一大家子人,老太爺最大,下面的子孫也不好說什麼,對這件事睜隻眼睛閉隻眼睛就過去了。
那個小戲子被娶回胡家之後的三五個月裡還算好,很少出門,也很少跟胡家人打交道。所以日子一久,誰都沒在意,有的天天在外面跑,甚至都忘了家裡頭還有這麼一個人。但是三五個月之後,胡家有人發現,那小戲子有個很大的怪癖。
那怪癖頓時就讓胡家人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