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燭卷紅榻。
徐長吟偎在朱棣懷裡,暖語相問:“婆婆可說了當年爲何離開?”
朱棣倏地攬緊她的雙肩,臉色沉沉,須臾方沉聲道:“當年父皇殺了我應稱做舅父的人!”
徐長吟猛地擡起頭來,一臉震驚。朱棣點頭,肯定了她的驚疑,“所以,娘不願也不能留下!”
徐長吟怔忡良久,終是悵然嘆息:“莫怪如此,莫怪如此……”她擡手輕撫他泛出幾許苦澀的面龐,溫柔絮語,“不過,就算婆婆無法回京,我們還能侍奉她終老。等你得閒時,我們就帶着淮真與高熾,一起陪婆婆四處遊玩。”
朱棣縮緊雙臂,在她耳畔喃喃許諾:“一定會的!”
依偎許久,徐長吟從他懷裡傳出聲音:“其實,我此次前來,本是有句話想問你!”
朱棣略怔,鬆開她,“什麼話?”
徐長吟彎眉淺笑,搖了搖首:“見到你後便不必問了。”
朱棣擰眉。徐長吟將他的墨絲繞在指間,似喃非喃:“如果有一日,你心裡有了難以放下的女子,記得直接告訴我!”
“不要胡思亂量!”朱棣眉頭愈見緊攏。
徐長吟一笑:“遊思妄想也好,癡心妄想也罷,王爺記得我這個請求便好。”
旦日。朱棣將吳蓁兒接來。
吳蓁兒着實裝扮了一番,還未進廳便嬌呼着“義母”,然而一見陪坐在白夫人身側的徐長吟,她臉上的激動登時僵在了那裡。幸而她反應迅速,上前幾步跪在白夫人跟前:“蓁兒給義母請安!”
白夫人含笑打量她:“大半年未見,蓁兒愈見標緻了!來,見過你的嫂嫂!”
這嫂嫂指的自是徐長吟,吳蓁兒只得又向徐長吟施了大禮,徐長吟笑道:“蓁兒妹妹請起!”她從身邊拿起一隻錦盒,“嫂嫂準備倉促,這份見面禮蓁兒妹妹莫要嫌棄!”
賞汝嫣將錦盒捧給吳蓁兒,吳蓁兒忙接過:“多謝嫂嫂!”
朱橚在旁嘖嘖有前:“早前只覺蓁兒妹妹容貌肖似娘,今日站在一塊,才覺是神貌之像竟如雙生!天下間,還有這等巧合之事!”
白夫人示意吳蓁兒坐到身邊,笑道:“當日我正是覺得與蓁兒有這分緣份,又見她甚有賢孝之心,故收爲了義女。此番如非她故,我也難能與你們重逢。”她來回看着朱棣與朱橚,“往後蓁兒便是你們的妹妹,你們要代娘好好照顧她,莫要叫人欺負了她!”
“是!”朱棣與朱橚應下。
“義母,二位哥哥待蓁兒甚好,前些時候蓁兒去京師,便是住在橚哥哥府裡,棣哥哥還邀蓁兒在燕王府裡見過嫂嫂和幾位夫人!”
徐長吟瞟見朱橚打了個寒噤,而朱棣也微微皺眉,顯然二人被她左句橚哥哥右句棣哥哥喚得極不自在。她提袖掩住竊笑,睨見賞汝嫣也藉由抱着高熾遮住了笑顏。
不過,好歹吳蓁兒顧全着他們的臉面,未有提及朱棣待她不冷不熱的態度:“義母,您是怎麼遇上二位哥哥的?”
白夫人瞧往徐長吟,似笑非笑:“是你嫂嫂前去接我,途中還結識了數位新朋友!”
“新朋友?就是先前那羣人?”朱橚插話道。
“不錯。”白夫人看向朱棣道,“他們一行欲來投軍,你們應能再遇着。”
話落,她又看着徐長吟道:“長吟,昨晚你當真無半分懼意?”
除卻賞汝嫣,旁人並不知她何出此言,只朱棣眯緊了眼,朱橚好奇問道:“昨晚發生了甚麼事?”
“沒發生甚麼事,不過有些誤會罷了!”徐長吟一臉乖順。要是讓朱棣曉得她“惹事生非”,下場慘矣!
如此搪塞明顯打發不了朱棣,然他也未繼續追問,而是以嚴厲的眼神示意她稍候主動坦白。徐長吟還他一記無辜的眼神。儘管夫妻倆“眉來眼去”並不扎眼,但朱橚仍誇張地抖抖身子:“四哥、四嫂,你們要眉目傳情也避着些,我可還是孤家寡人吶!”
徐長吟輕咳數聲,轉而逗弄憨憨地眨巴着大眼的高熾。而白夫人似被朱橚的話提醒,“橚兒,你父皇還未與你賜婚?”
朱橚陡地咳嗽起來,連連擺手道:“孩兒年紀還小,不急不急!”
白夫人皺眉道:“你哥哥都已有了兩個孩子,你豈能還不急?”她將臉轉向朱棣,“棣兒,得空時向你父皇提一提,該給他指門親事了。看着你們成家立業,我也能安心!”
“父皇一直許意將宋國公之女嫁給五弟。”朱棣無視悚然色變的朱橚,繼續說道,“只是五弟此前爲貴妃行慈母服,此事便擱置着。而今已過孝期,過些時候應當就會賜婚了!”
徐長吟握住淮真的小手作揖,笑眯眯的道:“哎呀,淮真,快來恭喜五皇叔!”
朱橚急道:“四哥,我怎未聽說,難道父皇真要將馮爰採指給我?”
朱棣果斷點頭:“此事父皇早有安排。”
白夫人關切的問道:“這位馮小姐可是馮勝之女,是怎樣的人?”
“素聞馮小姐性情直率,有勇有謀,深襲宋國公大將之風,是位了不得的女子!”徐長吟回着話。
朱橚欲哭無淚:“甚麼有勇有謀,她純粹就是個野丫頭!”
徐長吟抿脣一笑:“是不是野丫頭,我且不知,只是聽聞馮小姐最不喜聞到藥味。四弟,你那藥園往後可得看緊些了!”
不提也罷,一提朱橚登時跳起來大嚷:“娶誰都行,我就是不要娶她!”
朱棣涼涼道:“晚矣!”
朱橚霎時垮下肩,沮喪無比。白夫人安撫道:“既然是你父皇安排的,這位馮小姐必有過人之處。況且伉儷之道,亦系宿緣,你要好好珍惜!”話峰轉過,她執起一直垂眸低首的吳蓁兒的手,“蓁兒年歲也漸長,你們也要多留意有沒有合意的人家。”
“義母,蓁兒還不想嫁人呢!”吳蓁兒嘴裡嬌嗲的說着,卻又含羞帶媚的睇向朱棣。
朱棣視若無睹地撇開臉,將高熾抱了過來。徐長吟與賞汝嫣互望眼,這新上任的小姑子似乎表現的太明顯了些。
徐長吟未能在中都久留,畢竟明管家無法隱瞞她們的行蹤太久。白夫人顯然捨不得一雙嬌孫,朱棣與徐長吟商議,待回京後便上請馬皇后,讓她能來中都小住。
果如徐長吟預計,她們此行不過前後四日。明誠以王妃抱恙爲由,封了她離京的消息。而馬皇后派來的御醫,也讓羅拂喬裝掩飾了過去。
等徐長吟她們悄悄回府後,明誠等人終於鬆了口氣,徐長吟知她的魯莽行事難爲了他們,吩咐膳房設宴,讓滿府僕婢熱鬧了一回。而她則帶着深知內由的明誠、容玉等人,出府去了挹霞閣。因人並不多,雅間裡擺上一桌足矣。只是讓明誠等人與她同席着實費了番口舌,賞汝嫣在旁幫着勸說,只蘇繡茵坐得有些勉強,顯是並不願與明誠這一干下人同席。
隔日,徐長吟入宮請安,馬皇后依然愁眉不展,未幾她便知是因太子妃的病癒來愈嚴重。好在淮真童音軟語的撒着嬌,讓馬皇后略略展顏。睹此情形,她不由自主的壓下了前去中都的請求。馬皇后待她一直視如己出,而太子妃對她也素是關懷,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隨後,她前去東宮探望。常氏比前幾日更顯形銷骨立,神智也一直未清醒過。徐長吟心裡傷感不已,在東宮陪伴良久,方告離去。回府後,她即去信將京中情形告訴朱棣,然而回信未至,東宮就已傳來了噩耗。
仲冬初爾,太子妃常氏薨。
幸月不幸,暢月不暢。寒風凜冽,望着揚灑如雪的冥帛,令人只覺寒意愈發的徹骨。然而,哀傷亦如謝臨清去時那樣,纏縈逾月後,便已漸漸淡去。只馬皇后時而向徐長吟感嘆太子妃的賢良恭順,傷感緣何一雙兒媳都如此薄命!
太子妃去後,馬皇后身邊便只有徐長吟這個兒媳。不過,未隔多久,果如朱棣推論,朱元璋下旨賜婚,將宋國公馮勝之女馮爰採賜給了朱橚,婚期定於次年三月。
徐長吟在宮裡時常見到馮爰採入宮聆聽馬皇后教誨,對這個率真外朗的弟妹也甚爲喜歡。而馮爰採自從聽說徐長吟擅射御後,便時不時去燕王府纏着她比試,倒和朱檸一個脾性。
正月,一池寒碧落滿梅花,朱棣奉召回京。白夫人果未同行,而是讓朱棣帶回來數件小衣小鞋。徐長吟並未多問她的行蹤,知她必然又四處遊歷去了。朱棣將明嶽派在了她身邊,以便加以護衛。
朱橚回京準備大婚事宜,只是隨着婚期臨近,他臉上的愁意是越來越濃。徐長吟生辰那日,兩人在燕王府相遇,因一言不合竟然大吵一架。馮爰採本就是火辣脾氣,而朱橚看似斯文,實則極是倔強,當下就欲進宮請旨退婚,結果被朱棣鎖進了柴房。
離大婚已不久,他在這節骨眼去退婚,拂的不僅是馮勝的臉面,馮爰採這輩子也算毀了。好在朱橚也非魯莽之人,而徐長吟也對馮爰採一番勸解,讓她給關在柴房的朱橚送去碗蔘湯,總算化解了二人的怨隙,餘後二人之間竟愈見和睦了,旁人瞧着終是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