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守城微微閉目,思量良久,方纔沉聲說道:“是你娘。 ”
步驚豔一怔,“我娘?”
“確實是你娘。”
“我娘?”步驚豔喃喃重複着。對於前世就是孤兒的她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陌生而又渴慕的字眼,不管在哪裡,她的人生缺憾就是不知道人人都能享受得到的母愛究竟是什麼滋味,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明白。
她曾經也打聽過步驚豔孃的事。
據說她並非大夏人氏,是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是當年還身爲晃州知府的步守城在一次到下面州縣賑災時帶回來的,極少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不過她的溫柔和美麗幾乎征服了整個步府的人,接觸過她的人,沒有不對她稱道的。
那時候,她作爲一個妾室,對大夫人極爲恭敬,謹守《女訓》,就算步守城對她寵愛,從未恃寵而嬌。有一次步守城出了趟遠門,一回來,發現大夫人讓她打掃庭院浣洗衣物,頓時大怒,要將大夫人廢了趕出去,是她苦苦求情甚至以死相挾才得以阻止步守城的怒意。在平常生活中,她爲了表示謙讓,在大夫人病後,還親自至她牀前衣不解帶的服侍三天三夜,並且把大夫人的三個子女照顧得無微不至,莫不令人讚歎她的賢惠大度。
可是向來紅顏多薄命,這樣一個至今令人想起來都嘆惋不已的女子,就在來步府一年後生下了步驚豔,結果卻由於產後虧虛,憂慮過度失於調養而在步驚豔不足一歲時就撒手西去,幾乎是爲了女兒而獻出了自己所有。
試想一個有着如此情懷的母親,怎麼會對還在呀呀學語的女兒下邪術?還是她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想到這裡,步驚豔有些艱澀的問,“我娘……她爲什麼要在我身上下這種奇怪的術法?”
步守城坐到桌前,自顧自倒了杯冷水一飲而下,只這一個動作間,他整個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眼角的皺痕又深刻了幾許。他緩緩放下杯子,語帶傷感的嘆道:“這是你娘臨死前的一個遺願。就在她彌留之際,曾鄭重的叮囑我,如果我不能就我的能力爲你找一個好夫婿,她將會死不瞑目。但是她還說,要我一定給你找一個不是因你的容貌被一時迷惑的男子,一個真正喜歡你的人。所以,她纔給你下了封印。”
步驚豔的母親韓素是他一生中用真心去憐惜過的女子,她的美麗,她的纖巧,她的柔婉,每一種品性都打動着他的心。只是世事無常,有許多事,他不能全權掌握,而且做爲一個男人,他的世界裡不僅要有女人,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對至高權利的無止盡的**。女人,要在一個男人的世界裡尋找最原始的幸福,到最後,找到的,通常只有幻滅,哪怕像韓素那樣高潔的女子。
“爲了找一個不被我的容貌迷惑的男子,所以就給我下了封印?”步驚豔回味着這句話的意思,慢慢摸着自己的臉,“我長得如此醜,誰會被我迷惑?”
“說你醜的人都是傻瓜,”步守城大爲有些笑世人看不穿的神情,用極輕的聲音低聲說道:“你娘是這世間最美麗的女子,你是她女兒,又怎麼會醜?如果不是她給你下了封印,你的容貌,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子。”
“真的是這樣嗎?”步驚豔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尋求了多日最後卻如此美麗的答案,原來她並非一個醜女,而且還曾經有一位如此關心她的孃親,不僅爲她付出了生命,甚至還苦心爲她安排下未來。
步守城接着說道:“但是以你現在的相貌,又有哪個男人會真心喜歡你?所以那時候我就在想,找不到喜歡你的,不如就找一個你喜歡的,等到日後你們同了房,他看到你陡然變得如花般的美貌,自然不會再嫌棄你,到時候你們能因此而兩情相悅,豈不是一件讓你娘也含笑九泉的事?”
“意思是說,只要我身上的守宮砂消失,封印就可以自動解開?”
“你娘是這樣交待的。”
“這也就是您一再想讓石梅把我勸回來的原因,就怕我身上的術法不能解是嗎?”
“自然是,我是你爹,難道還會害你?”
此時父慈女孝的畫面,應該很溫馨,可是步驚豔卻沒有一點感覺,她木然地點着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一時間又不能理出究竟是哪裡不對。想了想,只得順着他話說道:“我知道了,爹是爲了我好。”
步守城精神爲之一振,“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步驚豔眼前一片迷茫,她要美貌做什麼?她要一個正常的男人做什麼?她要的是自由……
正在這時,她感覺衣角似乎被拉了一下,回頭一看,楚雲此時已睜開了眼,想張口說話,嘴角卻淌出一縷青黑的血絲,步驚豔連忙轉過身子擡袖爲他輕輕擦去,柔聲道:“將軍想說什麼?”
楚雲費力的閉了閉眼,片刻後才斷斷續續嘶聲道:“別……別求他,你把我扶回去。”
步驚豔搖搖頭,撥開他額際的亂髮,輕道:“不用擔心,我爹一定能救你。”
楚雲握住她手指,臉上脹出黑紅的血氣,黝黑的眸子裡閃着焦急,“聽……聽我說,別答應他,鳳九很好……”
步驚豔眉梢眼角都漾起如春風拂柳般的笑,“楚將軍多慮了,鳳九遲早都是一個要去的人,離不離開他,結果都一樣。所以我並不是要爲你做什麼。”
“我來看看他情況。”楚雲掙扎着還要說什麼,步守城忽然走過來,按住他脈門,少傾,皺眉道:“他用內力逼過毒,因爲不得要領,此毒已經反噬,不能再拖,如果豔兒答應了,爲父這就爲他驅毒。”
其實就在他一按間,楚雲經脈裡四處亂竄的內息已被他震散,當即就昏了過去。但是步驚豔以爲他被毒氣逼昏,自是沒想太多。她微微考慮了一下,“好,我答應。”
步守城眸光連閃,“說個時間。”
而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發現,一個倒掛在屋檐下氣得幾乎七竅生煙的身影。
他牙根連挫,該死的女人,居然想甩開他!
他趁女子還未說出下句,立即翻身使力一腳撞開門,在一片轟然聲中,他已向女子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