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立國百年後,天下羣雄並起,諸國爭霸,尚武之風遍及四海,太宗皇帝以及之後繼位的德武帝皆是能征慣戰、武勳卓越的雄才霸主。於是,便專門開闢了東城的皇家獵場,其目的就是操練皇室子弟,整備新軍,弘揚武風。
後來隨着時間的轉移,冬獵的實際意義變成了年輕貴族男女相親見面的好時機,議婚的貴族男女,相互不知底細,很多就會趁着秋獵的時候見一面,假裝偶爾相遇,湊得一段美好姻緣。
要說燕湖附近並非皇家獵場,但因其依傍皇家獵場,且依山而圍,佔地廣闊,禽類居多,往往頗受個皇家子弟青睞。
遠遠山素白,密林如墨,巨大的雪原好似猙獰的野獸,無數馬蹄踏在其上,雪花飛濺,呼嘯翻飛。
皇帳前得廣場上,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英氣的少年子弟與獵裝打扮的小姐們三五紮堆,不斷高談闊論,好不熱鬧。
步驚豔心燥,不容於這種氛圍,正要離去,一隊人馬從旁邊走過,擡頭一看,當先馬上的一人竟是沐長風,此刻他寬袍白裘,眉目朗朗,面如冠玉,騎在馬上的身姿俊秀挺拔,如若不是他匪氣十足的神色,誰也不能一時之下就能認出他就是離越的草包太子爺。
旁邊一羣小姐爲他俊朗的姿容所迷,高呼着他的名字,沐長風勒住馬,視線繞過衆人,看着靜立於一旁的歩驚豔。兩人視線瞬間相對,沐長風的眼神似乎滯了滯,而後泰然自若的移開。有一個小姐大膽的爲他送上一條絹絲手帕,“這是我的心意,請太子務必接受。”完後眼巴巴地等着他的首肯。
沐長風提着那條絹子,粉色,香味堪濃,他卻不拒少女,故意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後挑着眉梢輕佻一笑,“美人心意,怎能拒絕,本太子決定笑納了。”
那小姐喜笑顏開,自然顧不上身後一排嫉妒的眼睛。待沐長風從馬背上跳下來時,她亦呆呆地站在那裡傻笑不已。
歩驚豔眼見他朝她走過來,生恐他又會不分輕重的在這裡對她調笑引來衆怒,抿緊脣,垂下眼簾,希望他知趣的離開。沐長風哈哈大笑,在於她擦身而過時,擡了擡寬大的袍袖,一條柔軟的絲絹已掩了衆人眼目被塞進她手裡,同時以極低的聲音輕道:“以後這種女人糾纏不休的事,就麻煩小豔兒帶我處理......”
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在開玩笑。
歩驚豔怒而擡眉,沐長風已哈哈大笑鼓着袍袖大搖大擺走開。她咬了咬牙,不敢將那條絲絹露在人前,暗暗絞緊捏在手裡,真不知這次選擇與他同時離開是福是禍。
見他身影消逝在皇帳裡,回頭一看,卻發現身邊的幾個少女仍呆愣愣的,一臉紅暈地盯着沐長風消失的方向戀戀不捨,她齒間微冷,如果這些女子知道他好看的皮囊下是怎樣算計的心,或許就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幻想。就知當初他收了柳氏義女,又讓柳氏義女反過來整鳳珍,然後又利用她這個已婚王妃推掉大夏婚約般,使和親之事到最後不了了之,達到他的最終的目的。
但是不管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今天只要藉着他的實力離開大夏京都,以後這些爾虞我詐之事,再與她無關。
擡眼之間,不遠處的山坡上,一騎靜立,紅衣惜惜,如一幅精美的畫面,叫人移不開眼。
這一刻的鳳九,默然無語,似遠古以來便矗立於此,格外的靜然,完全不同於平時那個變幻不莫的貴公子,修長的紅色身影顯得那般高大不可仰視,如山嶽般威嚴泰然,卻又帶着一抹孤寂,仿若整個天地,只餘這一個背。
他像感應到她的注視,忽然回頭,然後欣然一笑,策馬過來。
“阿步,等下狩獵開始,你會爲我鼓勁麼?”
鳳九跳下馬背,把繮繩扔給旁邊的小廝,擁住她的肩,朝前方的行帳走去,他身上凜冽的香氣頓時包圍了她。歩驚豔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自今以後,這種香味,這個男人的懷抱,真的不再屬於她了吧。
她點點頭,簡短說道:“自然。”
鳳九低頭看她,“那你可要親自幫我烤制獵物。”
歩驚豔微笑,“我是你的王妃,幫自己丈夫烤制戰利品,是責無旁貸的事,阿九放心,我絕不會假手他人。”天地良心,這是她最後一次對他說的謊言,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鳳九目光湛湛,忍不住在她額際親了一下。今天過後,大夏將是一片混亂,離越太子被殺,大夏各個勢力都脫不開干係,多年的忍辱,雪恨的仇怨,慘烈的血腥,無盡的殺戮,終於要在這一刻畫上一個他一手策劃的完美句號。眼前的女人,將要凌駕於所有人之上,與他同享至高無上的榮耀,這是他第一次想要與人分享他的所有,將所有美好的一面呈現奉獻在她面前,與他同看天地間這無限錦繡的河山。
歩驚豔不敢看他,下定決心的堅定意念竟然在他灼熱的注視下變得脆弱不堪。一時間只覺心亂難捺,在行帳裡,如坐鍼氈,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扯得她頭痛萬分。不由暗恨起來,雖然她不擅說謊,但是他先騙她在先,她爲什麼要感到愧疚,爲什麼要感到難以面對他?難道她的性命不重要嗎?
她猛然站起來,正在檢查森寒箭矢的鳳九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去哪裡?”
“我......頭疼,想出去吹吹風。”
鳳九放下箭筒,攪住她的腰將她扯回來,擡手在她頭頂輕輕按摩,一面輕聲道:“是這裡疼?還是這裡?”
他的手勁很適中,按着一跳一跳的腦門,果然舒服多了。歩驚豔窩在他的懷裡,抓住他的袖子,憋了半響,終於低聲道:“阿九,你......有沒有一丁點喜歡過我?”
話話問出口,她暗自苦笑。她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問如此無聊又幼稚的話,明明知道從他口中吐出來的都是千篇一律的言詞,卻祈望他能用真心對她說一次,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做法而已。
出人意料的,鳳九這次沒有立即回答,靜默了半響,才低聲道:“一丁點喜歡你,我沒有。”
歩驚豔背脊一僵,鳳九立即低笑,“一丁點喜歡太少,我會不屑一顧,你值得我用比一丁點多百倍千倍去喜歡,就怕你會嫌棄我......”
世間最動聽的情話莫過於此。歩驚豔閉着眼睛靠近他溫暖的胸口。
“其實就算你嫌棄我,我也會死皮賴臉的賴住你,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因爲你已經是我的王妃,生生死死都烙上了我的印記......”
她就像一個帶他去解開的謎,鳳九覺得,自己雖然一時之間還不能將她看清,但是她是屬於他的,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以後時間長得很,他會慢慢地細心地將她一一剖析開,然後讓她死心塌地愛上他,再也不要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狂蜂浪蝶。
歩驚豔在他甜言蜜語裡終於睡着了,發出平穩的鼻息。鳳九把她輕輕放下,蓋好動物皮毛,背起鐵弓箭筒,決然地走出營帳。
就在這一瞬間,大風忽起,遍地白雪飛揚,雄鷹在半空厲鳴,整個燕湖都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歩驚豔掀開身上的皮毛,緩緩從地鋪上坐起,瞳孔微縮,眉心,緊緊地皺在一起。
清風樓的人全數已被悄然轉移到京城以外,只是緊盯着她的步守城自然在今天也會忽略了石梅的行動,她今天一早便着了小廝裝束潛了出去,現在應該已到了城外。
沐長風說在追獵十里外左右開始行動,現在只是她估摸準時間追過去就行。
粗壯的號角聲響起,聲音雄渾,在綿延數十里的燕湖上空轟鳴迴盪。
歩驚豔掀開帳簾,大批的軍隊圍在皇帳之外,鎧甲所帶的冰冷金屬寒氣瞬間掩住了人們的歡聲笑語,一身軟甲裹身的鳳炫從皇帳裡走出來,以威儀天下之姿向衆多狩獵子弟朗聲喧話,片刻後,大手一揮,英姿勃發的兒郎們跟在他身後,齊齊翻身上馬,在長號聲中揚起鐵蹄,轟然向密林深處馳去。
歩驚豔縮回營帳裡,迅速從石梅爲她準備的一個大包袱裡拿出一件緊身騎裝,換上,然後綁緊頭髮,走到帳外牽出她挑好的戰馬,翻身上去。
北叔不知從石梅地方蹦出來,攔在她馬前,沉聲道:“王妃要到哪裡去?”
歩驚豔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鳳九的這一忠實僕人,不卑不亢道:“王爺一個人前去,雖然有不少跟隨,但我還是不放心,我要跟過去打個照應。”
北叔拱手低頭道:“王爺吩咐,讓屬下只在這裡護着王妃,不準閒人靠近,他的安危王妃不用擔心。”
歩驚豔心裡一寒,鳳九居然讓人禁錮她?他憑什麼?
她眉梢一挑,“如果我一定要跟去呢?”
北叔沉着臉,“請王妃別難爲我們。”
“我們?”歩驚豔回頭,不知何時,她身後已站了十幾個黒甲軍士,正呈包圍之勢將她圍在中間。
她握緊繮繩的手指骨泛白,鳳九爲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將她看住?難道他已經知道她將要與沐長風悄然離開大夏?但是此事做得極爲隱秘,就算他是個神仙,也絕無知曉的道理,除非沐長風泄露出去,只是這個可能極小。那麼他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他在這精英齊集的燕湖邊有何動作?
這個想法令她心裡一震,這是極爲有可能的一件事。
之前他劫鏢銀,栽在鳳遠兮頭上,後又將北圖讓鳳遠兮得到,然後傳出消息,讓所有人的目光有重新集於他身上,令鳳遠兮大受打擊。之後又設計讓柳蕎強姦步芳,如果此計得逞,步守城和鳳遠兮必然同時要攻擊柳家,朝廷勢必處於洶涌爭鬥之中,而於他,不知又會有何利益?
此時離越太子在列,若是有人對他不利,到時候,豈不會引得兩國立現爭端,天下即將面臨大亂之勢?
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想,卻忍不住渾身上下機伶伶地連打幾個冷顫,本想置身事外,可是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她真能忍心見所有的百姓流連失所、被戰火牽累麼?
她裝作溫順的樣子回到營帳內,北叔長鬆了口氣。
“北叔,請問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清冽的酒香味?”歩驚豔隔着簾子,不緊不慢的輕問。
“會王妃,屬下卻是有聞到清冽的酒香。”
“好,我現在有些冷,你去幫我向這股酒香味的主人討要一點酒來暖暖身子。”
北叔爲難的看了遠處的皇帳一眼,“這酒香好像是皇上那邊的......”
歩驚豔聲音微冷,淡淡道:“只讓你討一點酒,爲何也這般推三阻四?”
北叔無奈,“是,屬下這就去。”轉身離開前,不忘打眼色黑甲兵士注意點。
歩驚豔冷笑,待他走遠,猛然掀開帳簾,筆直朝站在她戰馬前得兵士逼去。
兵士身體一緊,“王妃,請回。”
歩驚豔微笑點頭,卻忽然合身朝他面門拍去,兵士大驚,舉槍就擋,卻在女子極快的身手下仍被擊中鼻樑骨,高大的身軀向後倒去。後面風身雷動,歩驚豔挑起兵士的長槍,陡然回身,步伐移動,槍尖靈活的直挑來人肩頭,噗地一聲悶響,鮮血四濺,慘叫聲起。
同一時間,多人向她撲來,她身軀靈活,纖腰一扭,憑藉腰力凌空倒轉身體,長槍頓時拖回拄地,人已躍上馬背,狠狠一夾馬腹,健馬長嘶,不顧衆人的圍攻,躍蹄而起,直朝外圍奔去。
黑甲兵士因爲不敢傷她,卻只能眼睜睜見她離去。
歩驚豔頭也不回,策馬狂奔,沿着雪地裡雜亂的蹄印追尋而去。
也不知奔出多遠,就聞前面傳來清脆急促的馬蹄陡然響起,擡頭看去,只見十數騎彪悍的戰馬由遠處疾步奔來,速度驚人,迅猛絕倫。
歩驚豔避側開去,轉眼就見一隻灰兔在雪地裡夾着耳朵狂竄而去,剪矢如蝗般不斷落於它周圍。她顧不上那隻可憐的小動物,挑眼看向來騎,除爲首的是一身紫袍的晉王外,其他人她一概不識。
轉眼,騎隊追着野兔遠去,她正要在深入密林,有人在身後沉聲問道:“你是在找鳳九?”
她回頭,鳳遠兮離了獵隊,陰鬱難明的面容冷漠似雪,在一箭之地望着她。
歩驚豔淡淡道:“是。”
鳳遠兮面無表情,“密林地貌複雜,猛獸甚多,單騎必容易遇上兇險,我送你過去。”
歩驚豔撇開頭,“不必,這點兇險還不至於讓晉王擔心。”
鳳遠兮盯着她的側臉沉默了半響,忽然調轉馬頭,冷冷道:“我記得剛纔分散的時候,鳳九和離越太子朝南同追一隻狐狸去了,希望你好自爲之,別追錯方向。”
話音一落,一人一騎已奔向遠處,瞬間消失在枝丫後面。
歩驚豔辨認了一下方向,提起馬繮,立即向南追去。鳳九與沐長風一路,他究竟想幹什麼?真的希望不要如她所想那般纔好......
密林深處,十幾騎疾馳,追射着一隻肥壯的紅狐,紅狐行動敏捷,跳轉得極快,瞬間就逃出射程之內。十幾騎造勢緊追,七彎八拐,最終卻只剩下一白一紅兩道身影。
沐長風在馬背上側目瞥了一眼身旁與他並駕齊驅的鳳九,漸漸放緩了馬速,長聲笑道:“想不到王爺還有如此鍥而不捨的精神,本太子甘拜下風,這隻戰利口,看來已經非王爺莫屬。”
鳳九也緩下馬速,轉過身來,搭箭在弦的鐵弓也端端地對準沐長風的胸口。他歪着頭,一派天真善良的模樣,笑嘻嘻道:“太子殿下怎能輕易認輸?想當日在賭場的時候,你被我揍得滿地找牙,難爲你沒有想到回敬我,不過你次次處於下風,就不怕別人笑話你堂堂離越太子爺行爲竟然猥瑣得不敵我一個傻子麼?”
沐長風盯着他森寒的箭尖,滿不在乎地策馬向前緩行,揚着嘴角朗聲道:“君子坦蕩蕩,敗於傻子之手也沒什麼不可。何況......”
他壓低聲音不無得意洋洋:“你的王妃將在你死了之後,就會被我娶回去當太子妃,這麼大的恩惠,本太子豈會與你一個傻子計較呢?不敵就不敵,反正你也是將死之人......”
在這個時候,如果此刻他還以爲鳳九是人們眼中的傻子的話,那他也就會變成不折不扣的傻子。他忽然瞭解,歩驚豔爲什麼喝醉酒後大罵鳳九,說他騙他=她殺她,那女人,看來也上了這隻傻面狐狸的惡當,幸好他今天有所準備,不然還真會當一回冤死鬼。
鳳九笑若春風,眼眸裡卻同時升起騰騰殺氣,“你認爲你的命會比我的活得長?”他緩緩拉緊弦,只待手指一鬆,對方立馬就會血濺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