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與沈清伊分左右兩席開始賜酒,李天佑故意挑了顧依然所在的右席,免得沈清伊與顧依然尷尬,如此一來,尷尬的人便成了唐傲雪,因爲左手邊的首席不是旁人,正是唐傲雪引以爲傲的出身,鎮國公府。
這帝后賜酒與民間嫁娶的新郎與新娘敬酒相仿,不同的是,李天佑與沈清伊從首席下來,乃是與民同樂之意,帝后只需稍稍抿上一口,而賓客必須滿飲,纔算是對帝后的恭敬。
唐傲雪瞧着自己的父母親與哥哥,一一滿飲,對着沈清伊諂媚微笑,而自己則如一個奴婢一般,在沈清伊身後奴顏卑膝,唐傲雪的驕傲與清高,瞬間被沈清伊毀得粉碎如泡沫,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紅。
沈清伊帶着親切的微笑,和聲道:“雪妃難得與鎮國公府上的人見上一次,便在這兒說會兒話,將酒水遞給雨蓮便是。”
唐傲雪並沒有因沈清伊的體諒,而有半分感激之情,相反,她就是想要跟家裡人說句話,都要看沈清伊的臉色,這讓她如何能夠忍受,唐傲雪坐在鎮國公府的席面上,委屈的險些落淚,只猶自撐着,不想髒了自己精緻的妝容。
雨蓮服侍在沈清伊身側,有些懊惱的悄聲問道:“娘娘這是怎麼了?雪妃方纔分明有心要將娘娘絆倒,若不是娘娘機警,躲了過去,這會兒子還不知道怎麼樣呢?您怎麼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了她,還讓她與家人共敘天倫?”
沈清伊將手覆在小腹之上,微微一笑道:“若是旁的人也就罷了,可對雪妃而言,這懲罰已經足夠了!”
“僅僅是她險些跌倒,就算是懲罰了?奴婢可還沒動手呢?”雨蓮帶着怒氣道。
唐傲雪算是個什麼東西,比當初的沈清婉還要惹人厭煩,明明就是個妃位,非要裝的自己有多麼高貴,瞧自家娘娘的眼神,居然敢帶有鄙夷,還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不過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還是個剋夫的命相,若不是自家娘娘提拔她入了宮,她這會兒不是嫁給個老頭子做填房,就是給人家當姨娘,真以爲自己多尊貴呢。
沈清伊趁着周圍無人,離輔國公府的席面還有段距離,斜睨了雨蓮一眼道:“你這個丫頭忒厲害,還真是誰也惹不得。”
“很多事情不一定只看表面,險些跌倒,那是她自作自受,受衆人這般嘲笑,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唐傲雪自視清高,一向以完美一面示人,今日受了這麼大的屈辱,自是難過的,不過最讓她心裡不舒服的,並不是因着這個,而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服侍在本宮身側,讓她不能接受,你沒瞧着她都快要哭了嗎?”沈清伊理了理裙襬上的五福捧心玉佩絡子道。
雨蓮撇了撇嘴,不屑道:“雪妃說的好聽些,是個正二品妃位,說的明白些,不過是個姨娘罷了,讓她服侍在娘娘身側,還是給了她天大的臉面呢,想要服侍在娘娘身邊的妃嬪多了去了,她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還有臉哭!娘娘您就該治她個不敬之罪!”
“她乃是先皇后的嫡親妹妹,自然不願屈居人下,況且還是本宮這麼個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的。”沈清伊今日乃是故意爲之,唐傲雪這個驕傲的性子,必須要壓下去,否則終將是禍患,她就是要在羣臣及后妃面前,讓唐傲雪明白自己的身份。
沈清伊瞧了瞧身後道:“讓她在宮裡與府里人見面,總比她省親回鎮國公的好,日後昭陽宮的事兒,你務必警醒着些,雪妃那個清高的性子,本宮不大放心!”
雨蓮點了點頭,眼底精光一現,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沈清伊忍不住叮囑道:“她到底是鎮國公府的嫡女,先皇后的嫡親妹妹,你可別太過了,若是讓雪妃抓住你什麼把柄,本宮也不容易保住你。”
“娘娘放心便是,奴婢辦差事這麼久,可從來沒出過什麼差錯!”雨蓮嬌俏笑道。
沈清伊想了想也是,雨蓮雖說愛鬧騰,但還從未出過差錯,倒因爲她愛鬧的性子,辦了不少大快人心的事情,因而也就沒再說些什麼,微笑着向輔國公府的席面行去。
輔國公與夫人年紀大了,沒有出席,由輔國公世子及世子妃帶了小輩兒在席上坐了,眼見沈清伊過來,齊身行禮問安。
沈清伊依照規矩賜了酒,輕輕拉了輔國公世子妃的手,“瞧着世子妃似是清減了些,可是太過勞累的緣故?”沈清伊掃了掃世子妃身後的庶子,庶女們,輕聲道。
輔國公府的人口繁多,多是輔國公世子的功勞,姨娘,侍妾一大堆,輔國公及夫人被輔國公世子氣得日日動怒,被太后說教了一番後,乾脆將輔國公府中饋事宜交給了世子妃,二人過起了安生日子。
輔國公世子妃也拿好色的世子沒有辦法,只將自己兒子米程弘的繼承之位抓得死死的,對幾個庶子不聞不問,庶女們皆是自己親自教導,以期哪一日與別的府邸聯姻,不傷及自家地位,米雨柔便是世子妃教導的典範,做事中規中矩,什麼都拿規矩說事,從不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世子妃輕輕的嘆了口氣道:“這麼一大家子人,總要管一管的,一個不注意,若是出了有失體統的事情,臣婦的罪責便大了。就似先前程明那孩子,世子可怪了臣婦許久呢。”
沈清伊雖說是皇后,但論資排輩,世子妃還是自己的長輩,讓自己去管長輩的事情,怎麼也說不過去,沈清伊只得笑着回道:“世子妃是能者多勞,輔國公府有世子妃這樣的能幹的人兒,世子不知道省了多少的心呢!”
沈清伊說完,就要前行,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世子妃身後似有一個身影極其熟悉,可她卻一直低着頭。
“那個穿杏子紅衣衫的是哪一個?本宮似是沒有見過。”沈清伊指着世子妃身後,始終低眉垂首的女子道。
世子妃循着沈清伊纖細的手指瞧去,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好記性,那個是程弘新納的玉姨娘!”
“玉娘,還不快快過來給皇后娘娘見禮!”世子妃輕輕招手,溫聲道。
那名喚作玉孃的女子,似是身子一震,慢慢的挪着步子,雖未擡頭,沈清伊卻瞧得分明,那分明是……第一百六十二章 宮宴(三)
玉娘盡力壓抑着嗓音,但她知道,沈清伊一定會認出她。
沈清伊沒有叫起,而是繼續興致勃勃的與世子妃說着話兒,似是提醒又似是嗔怪道:“這樣的宮宴,按照規矩,應該是少夫人前來,怎得竟然讓玉姨娘陪侍着米少爺,少夫人倒躲懶沒來?”
世子妃輕輕嘆了口氣,生怕米程弘給沈清伊留下不好的印象,趕忙解釋道:“程弘的那個少夫人,皇后娘娘也是見過的,雖說出身不錯,忠伯侯也教導了個好規矩,算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可就是福氣薄了些,身子不好,入府幾年也沒個身孕,去年臣婦特意尋了太醫,給號了脈,說是大寒之體,實難有孕。”
世子妃話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沈清伊當初也是被診斷很難有身孕的,定然會忌諱這個,連忙笑言道:“臣婦的這個兒媳婦若是像娘娘這般福澤深厚也就罷了,可她偏偏又是個冷情的人,聽太醫說了這話,乾脆連湯藥也不喝了,日日除了吃齋唸佛,就是去臣婦公公婆婆的院子裡伺候,您說說,程弘這哪裡是娶了一個夫人,這簡直就是娶了個尼姑嘛!”
沈清伊沒有接這個話茬兒,自古以來,婆婆看兒媳婦好的,沒有幾個,這夫妻二人過日子,妻子不能有孕,還不在夫君身邊陪侍着,吃齋唸佛,定然有旁的因由,可在世子妃眼中,米程弘絕對是沒錯的,沈清伊此刻也無心跟她計較這些。
沈清伊麪色有些爲難道:“世子妃別覺得本宮有意爲難,按規矩,即便少夫人在府中清修,她也是輔國公府的少夫人,再者說少夫人還是忠伯侯府的嫡女,世子妃如今讓一個姨娘入宮陪侍,怕是有些不大妥當!忠伯侯也在下席坐着,若讓他瞧見了,倒好似輔國公府仗勢欺人了。”
世子妃連連擺手道:“勞皇后娘娘掛心了,給臣婦幾個膽子,也不敢那般吶。不瞞皇后娘娘,這玉姨娘乃是忠伯侯府送來的,與我兒媳婦一同長大的,一直都是按照世家小姐一般教養的,只因是個孤女,才一直留在府裡,原就發了誓言,要自挽髮髻,伺候忠伯侯夫婦,終生不嫁的。可後來傳出我兒媳婦不能有孕一事,玉娘便自告奮勇的求了忠伯侯,這纔到了我們府裡。”
“按着規矩,只要少夫人在我們輔國公府一日,她這個姨娘就不該逾越了本份,可她的身份本就特別,與我那兒媳婦又親密,我那兒媳婦更是將程弘院子裡的事情全權交由她打理,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櫃的,雖說只是個姨娘,但如今在府裡也算是半個主子了。
今兒個我兒媳婦感染了風寒,實在是下不來牀,可之前宮宴的帖子已經遞了進來,臣婦也是覺得,論根底,她也算是個世家小姐,嫁給旁人做正妻也是綽綽有餘的,外加她規矩學的極好,臣婦才讓她跟了來!”世子妃細細緻致的解釋道,生怕有哪一句說的不妥當,惹得沈清伊不滿。
沈清伊輕輕的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既是忠伯侯都沒有說什麼,本宮也就不再追究了。”
玉娘跪在一旁,一直等待着沈清伊發落她,可她沒料到沈清伊竟會這樣說,居然如此輕鬆就揭過了此事,難道說,她沒有認出自己嗎?
沈清伊將手中的酒盞放在一旁,輕聲道:“到底是有身子的人了,才走了兩席,便覺得有些疲累了,不知道世子妃肯不肯讓玉娘陪着本宮去換件衣衫?”
世子妃連忙推了推傻愣愣的玉娘,笑道:“能服侍皇后娘娘,是玉孃的福份。”
玉娘一路上戰戰兢兢,她有些猜不透沈清伊的心思了,沈清伊最是乾脆的性子,雷厲風行,若說她認出了自己,沒道理表現的那麼雲淡風輕,還特意將自己喚了出來,可若說她沒有認出自己,那她爲何又特意點了自己陪侍呢。
沈清伊輕啜了一口梅子汁,瞧了瞧跪地的玉娘,冷聲道:“玉姨娘嗎?是你自己招,還是由本宮去查呢?”
“賤妾不敢勞煩皇后娘娘。”身着杏子紅衣衫的女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圓圓的臉,眉目如畫,若不細瞧,當真看不出,若不是她敦厚的神色依舊不變,雨蓮都發覺不了,竟然是原昭陽宮一等宮女雲璐!
沈清伊朱脣輕啓,吹了吹手中的梅子汁,立刻便有酸酸的味道,在沈清伊身邊環繞,“本宮不想多費脣舌,那些個誤會,認錯人,陰差陽錯之類的,本宮不想聽!能勞動誠王爺親自張口,若說你先前跟米程弘不相識,本宮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雲璐輕輕一叩首道:“皇后娘娘所言非虛,賤妾確實與米少爺一早就相識,是在太后一次省親的時候認識的。”
“很好,你既如此爽快,本宮也不難爲你,只問你幾個問題,你一一作答後,本宮就當今日沒有認出你,日後你依舊是你的玉姨娘,也不會去追究米程弘的罪責。”沈清伊其實心底裡很喜歡雲璐這個丫頭,聰慧有膽識。
雲璐再一叩首,道:“有皇后娘娘這句話,賤妾就放心了。賤妾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端靜皇貴妃可知曉此事?”沈清伊需要知道,米雨柔有沒有背叛她?
“端靜皇貴妃並不知曉,當初皇貴妃找到賤妾,只是說了太后與皇貴妃皆是輔國公府的人,旁的沒有說,賤妾是順水推舟,幫襯皇貴妃的,畢竟皇貴妃乃是米少爺的妹妹,榮辱相關。”雲璐據實答道。
“忠伯侯府可參與其中?”給一個奴婢,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並非易事。
雲璐想了想答道:“這一切都是誠王爺的主意,讓米少爺以少夫人無出之名相威脅,若要少夫人留在輔國公府,不被休棄,就必須接受奴婢的身份。”
沈清伊沉默了片刻道:“你先回宮宴上去吧。”
雲璐又連連磕了三個頭,再擡首,眼底就有了淚意,道:“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賤妾來生結草銜環,報答您!”
“先別那麼開心,雖說本宮放過了你,但不代表你就一定有命活着出去,若是被端靜皇貴妃或是雪妃瞧見,本宮可不會偏袒於你,能不能全須全尾的回輔國公府,就看你的造化了!”沈清伊撇了雲璐一眼道。
雲璐抹着眼淚,笑道:“端靜皇貴妃礙於規矩禮儀,生怕旁人說自己偏心輔國公府,所以根本不會到輔國公府的席面上來,至於雪妃娘娘,孤高自賞,自是不會紆尊降貴瞧賤妾這個姨娘一眼的。”
沈清伊輕輕的點了點頭,論聰慧,雨蓮與雨荷二人都不一定及得上她。
宮宴之上,此刻也熱鬧的很。
唐子楠將唐傲雪喚道一旁,訓斥道:“你怎麼就那麼沒有眼力價兒,你沒瞧見端靜皇貴妃是怎麼伺候皇后娘娘的嗎?你可倒好,在下面坐的跟尊老佛爺似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啊,我還告訴你,說白了你就是個小妾,充其量也就是個貴妾!”
唐傲雪的眼淚終於承受不住,瞬間跌落了下來,惱羞成怒道:“那你要我如何,我在她身後端茶倒水還不夠嗎,難道要我當着羣臣的面兒,給她錘肩敲背不成?好歹我也是鎮國公府的嫡女,怎麼能那麼沒尊嚴!”
“哎呦,我說傻妹妹,尊嚴是金子還是權力,什麼都不是!要它做什麼!你也跟那個端靜皇貴妃好好學學,再不濟,你也該混個貴妃噹噹,如今皇后就是皇上手心裡的寶兒,你哄好了她,還愁自己沒有自尊嗎?”唐子楠皺着眉頭道,她始終理解不了,這是自己的親妹妹嗎?怎麼腦袋那麼不開竅!
唐傲雪扭過臉去,堅定道:“要我討好她,永遠不可能!她連給姐姐提鞋都不配,憑什麼坐在那個位置上,不過就是有張狐狸臉罷了,狐媚惑主,早晚有一天皇上會嫌棄她的!”
唐子楠撇了撇嘴,這天下的男人有誰不喜歡美女的,只要有沈清伊在一日,自家妹妹就別想上位。
唐子楠耐住性子,偷偷的將自己袖擺裡的兩個藥包送到唐傲雪的手中,輕聲道:“好妹妹,你就當替爹爹和哥哥我着想,假意討好她也就是了,真正的心思還是要用到皇上身上!”
唐傲雪想要擡首看看,唐子楠方纔塞了什麼到她手裡,卻被唐子楠壓住了手。
“你拿了什麼東西給我?”唐傲雪有些氣惱道。
唐子楠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這可是哥哥我給你尋得好東西,紅色的那包呢,你平日裡常吃,有助於你有孕,白色的那包,你等皇上去你那兒用膳的時候,偷偷放在他的酒裡!”
“放在皇上的酒裡?你要給皇上下毒!”唐傲雪瞪圓了眼睛瞧向唐子楠,厲聲道。
唐子楠立刻捂住了唐傲雪的嘴,噓聲道:“那怎麼能夠啊,給我多少個膽子,我也不敢啊!那就是一些可以動情的藥粉,你不是常說,皇上坐懷不亂嗎?只要有了那個,皇上必然會留宿在昭陽宮,你的機會也就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