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伊將一步三回頭的雨蓮送出了宮,這才喘了口氣道:“姜嬤嬤,將玉娘請過來吧。”
姜嬤嬤正端着一盞溫熱的菊花茶,遞給沈清伊後,問道:“娘娘對於玉娘是怎麼個想法?老奴瞧着她倒是個可用的,比雨蓮沉穩,比雨荷聰慧,若是能留在娘娘身邊伺候着,老奴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心思,也不必再從幾個二等宮女裡面挑了。”
沈清伊輕輕皺了皺眉頭道:“玉娘確實是個難得的,但她本是唐傲雪身邊服侍的,宮裡不少人認得她,她出宮去做姨娘也就罷了,宮裡的人不會碎嘴,可若是再到了本宮身邊,不說唐傲雪會針對她,怕是端靜皇貴妃心裡也不會好受的,倒好似本宮故意留了玉娘在身邊,拿捏着她的把柄一般,且看玉娘自己怎麼打算吧。”
姜嬤嬤知道沈清伊說一不二,也就不再細說此話題,招呼一個小宮女,去尋玉娘了。
沒過半盞茶的功夫,玉娘便來拜見。玉娘不敢領坐,只在沈清伊下首的腳踏上坐了。
沈清伊放了茶盞,溫聲道:“如今輔國公府已經被鋝了爵位,你是怎麼個想法,跟本宮說一說,你救了本宮一命,不拘你提什麼要求,本宮都應了你。”
玉娘微微俯首,愧疚道:“奴婢愧不敢受,奴婢乃是罪人,皇后娘娘沒有要了奴婢的性命,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哪裡還能有什麼想法,娘娘想要如何處置奴婢,都聽從娘娘的。”
沈清伊有些猶豫,斟酌着道:“你如今的路只有三條,這第一條,便是回輔國公府,有本宮替你撐腰,你依舊是米程弘的玉姨娘,掌理他的後院,過着當家奶奶的日子。只是那輔國公的老夫人,原本的世子妃怕是會因着這次的事情刁難你,本宮再與輔國公大人和輔國公太夫人打聲招呼,讓她們看顧着你一些,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難事,以你的心智手段,將日子過得滋潤些,該是不難的。”
玉娘聽到此處,搖了搖頭道:“奴婢不想再回輔國公府了。”
沈清伊嘆口氣,勸說道:“雖說米程弘待你,不似以往,但到底有那麼多年的情份在,另外你又曾爲了他,險些丟了性命,他總會記得你幾分情意,你不能爲了一時痛快,誤了自己的終身,說的直白一些,這破了身子的女人,若想要不依附男人,日子總是難過的,況且你在宮中多年,身上的這份氣度是在的,比之一般的世家小姐,不遑多讓,很容易招惹是非。”
玉娘抿了抿脣,站起身來,咬着牙,解開了自己腰間的束帶,如今正是春意正濃的時候,玉娘只穿了一件杏子紅的薄綢交領外裳,三下兩下,便將衣衫解了開,衣衫半褪間,雨荷在沈清伊身後,驚呼出聲,玉娘背脊上全部都是鞭痕,一道道糾纏着,似蜈蚣一般恐怖駭人。
沈清伊皺着眉頭問道:“你這身傷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米程弘那畜生做下的?你打小在太后跟前服侍,後來又被挑去了昭陽宮,從未受過什麼重傷,只在你離宮那年,被唐貴嬪鞭打過,那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傷痕早該好了纔是。”
玉娘一件件將衣衫整理好,面上沒有一絲哀慼之色,只苦笑道:“這一切都是當日被鞭打埋下的隱患,原本米程弘待奴婢是好的,奴婢身上的傷,養了不足半年,米程弘便藉着誠王爺的遮掩,將奴婢擡入了輔國公府,那個時候奴婢身上的鞭痕還有一些,他愛重奴婢,超越了府裡的一切姨娘,小妾,起初奴婢沒有察覺,漸漸的,才發現他對奴婢身上的鞭痕情有獨鍾,可宮裡賞下來的去疤痕的膏子效果極好,入府沒三個月,便要好的差不多了,而米程弘……”
玉娘頓了頓,深呼吸幾次,平復自己的心情,道:“他便開始偷偷的打奴婢,只想看着奴婢背上的傷痕,只消背上稍稍好一些,他便又會動手,久而久之,奴婢也不再用藥了,只讓那疤痕一直都在背上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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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荷聽得緊緊的攥了帕子,只有姜嬤嬤唏噓道:“曾聽浣衣局的老嬤嬤說過這樣的事情,只以爲只有那些鄉野村夫會有這般變態的想法,沒想到米府的大少爺,竟然會有這種嗜好。”
玉娘抿抿脣,理了理耳邊的碎髮,沉聲道:“旁的姨娘,小妾們,甚至於少夫人都嫉妒奴婢的得寵,日日給奴婢下絆子,最讓奴婢傷心的是,一年前,奴婢懷了身子,苦苦哀求他,可他仍不罷休,竟是將奴婢的孩子生生打沒了,奴婢……奴婢是恨毒了他!皇后娘娘,奴婢不求旁的,只求娘娘給奴婢一個機會,若是有那麼一日,可以讓奴婢親手手刃了他,爲奴婢的孩子報仇!”
沈清伊一直靜靜聽着,此刻方道:“那便只有剩下的兩條路了,一條是你出宮過日子,隱姓埋名的活着,本宮爲你準備足夠的銀兩,保你餘生安泰,只是這一條,你若是想要報仇,怕是不易;另外的一條,便是姜嬤嬤今兒個跟本宮提的,讓你在本宮身邊伺候着,雨蓮丫頭出宮了,凝素宮正好缺個一等宮女。”
玉娘咬了咬牙,跪地俯首道:“奴婢逾矩了,奴婢想要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只有在娘娘身邊,奴婢纔能有機會,爲奴婢死去的孩兒報仇!”
沈清伊直直盯着玉娘,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你選擇了第二條路,本宮可以保你一世無憂,你前半生受了那麼多的苦楚,後半輩子也算能過上平安喜樂的日子,本宮可以確保那米程弘尋不到你,你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是若你選擇了這入宮爲奴,這條路可是極艱難的,唐貴嬪,端靜皇貴妃和太后,都不會給你好臉色,這後宮的宮女們雖然能敬着你是凝素宮的一等宮女,可背後的指指點點,吐沫星子,怕是都能淹死你,你是一定要選了這一條路嗎?”
玉娘重重一叩首,堅定道:“奴婢確定,奴婢不能讓奴婢的孩子就這麼死了,只要能爲他報仇,奴婢就算是死也值得了,那些指指點點,奴婢根本不會介意!”
沈清伊示意姜嬤嬤將玉娘扶起身來,心疼道:“都說女人命苦,你這般命苦的還真是不多見,只消你不將那些個風言風語放在心上,做事謹慎些,應該可以在凝素宮中站住腳的!”第253章 永不停歇
春日裡的清晨,格外清爽,沈清伊與姜嬤嬤雨荷二人,端坐在車攆中,正商討着玉孃的事情。
“老奴已經跟內務府那邊打好招呼,只說是老奴的一個同鄉,改名喚作玉兒,先前在大戶人家做丫頭的,後來那戶人家遭了難,便將人遣了出來,尋了門路,這才入宮,讓她們好好調教了,送到凝素宮來,這幾日玉兒倒是穩妥的緊,內務府那邊的人,也很喜歡她,雖說原本就是宮裡的,但現在宮裡認識她的人不多,因着三年前,遣散過一批適齡宮女,玉兒倒也不算熟臉了,怎麼說也過了五六年了。”姜嬤嬤將玉孃的安排,細細緻致的說給沈清伊聽。
沈清伊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既是她選了這條路,本宮便幫她把路子縷平順些,她這些年着實不易!除了在太后跟前享過幾天福,日日都是水深火熱的。”
雨荷爲沈清伊斟了一盞茉莉香片,頓時車攆內就有淡淡的茶香飄散,甚爲愜意:“咱們凝素宮的宮女都是從了‘雨’字,娘娘可想好了,玉兒姐姐該叫個什麼名兒?“
姜嬤嬤嘆口氣道:“這丫頭還真是個命苦的,兜兜轉轉這些年,名字從雲璐到玉娘再到玉兒,可終究還是在這宮裡,原以爲出去幾年是去過好日子的,偏偏日子到不如宮裡享福!”
沈清伊抿了口茶,在口中含了一會兒,待滿口茶香時,方纔嚥下,輕聲道:“待她入了凝素宮,便改名叫‘雨霽’吧,霽,雨止也,希望得個好彩頭吧!”
雨荷有些擔憂的問道:“若是從內務府提了上來,怕是不能夠一入宮便成爲一等宮女吧!”
姜嬤嬤一拍腦門道:“老奴就覺着有什麼事情,忘了說,琢磨半天想不出來,原來竟是這件事,可不就是說呢,似當初雨荷,雨蓮一般,是從宮外採買入宮的,一躍成爲凝素宮的一等宮女,這宮人們沒少議論紛紛,對雨荷,雨蓮兩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在那會兒蘇嬤嬤壓得住,凝素宮裡沒人敢拿大,這會兒卻說不好了,老奴入凝素宮的大門,不過兩年光景,怕是沒那麼容易壓得住人,皇后娘娘您的意思呢?”
“都走了這九十九步,也不差這一步了,就照着規矩,先提了雨霽爲二等宮女,讓雨霽在內務府這一批宮女裡,表現的好一些,到時候讓內務府親自薦了上來,晉爲二等宮女,也不會顯得那麼突兀了,只對外稱雨蓮走了,凝素宮要從二等宮女裡,提一個上來,所以先補一個二等宮女的缺,等到了咱們宮裡,就好說了,反正她們都是見過雨霽的,自然知道她跟旁人不同,倒也不會跟她相爭,過個三兩個月的,再點了她晉爲一等宮女就是了。”沈清伊沉吟了半刻才道。
對玉娘,沈清伊不可謂不盡心了,這宮裡的人,除了安清瑤,沈清伊還沒有爲誰這麼實打實的操過心。
姜嬤嬤笑得溫厚道:“雨霽有娘娘這麼替她打算着,也是她的福報了!”
雨荷心內舒了一口氣,當初她和雨蓮一道入宮,一躍成爲一等宮女,內裡不知道受了多少冤枉氣,好在雨霽不用再受這一遭了。
三人說笑間,一轉眼,便到了皇覺寺,立時有乾淨整齊的小內侍擡了暖轎過來,沈清伊換了轎子,一路到了皇覺寺的後院廂房。
此次出宮,是爲着將唐傲雪抄寫的那一千卷經書焚燒了的,不論沈清伊多麼厭煩唐傲雪,心裡對她的恨意有多深,面上功夫都要做足,否則便落了下乘,唐傲雪給她抄寫了這麼多,她就要大張旗鼓的,收了她的這份心,充分表現大理後宮的姐妹情深,她沈清伊是多麼的寬宏大量。
至於私底下已經給唐傲雪絕育的事情,所有人都是不知曉的。沈清伊之所以這麼坦然的來焚燒經卷,也是爲着這個緣故,對與唐傲雪來說,日後都不可能有孩子了,這纔是她心裡最大的痛,只可惜她還不知情,聽姜嬤嬤說,唐傲雪如今在四下尋找生子的方子。
沈清伊不過在前殿露了下臉,旁的事情自有姜嬤嬤雨荷代勞,雨荷擔憂姜嬤嬤舟車勞頓,一日來回,怕會吃不消,便讓姜嬤嬤陪着沈清伊去後廂房歇息,自己帶了幾個小宮女在前殿收拾。
許是太勞累了些,沈清伊與姜嬤嬤都是沾着枕頭便着了,待沈清伊悠悠轉醒,卻是嚇得瞪大了眼睛!
她此刻不在廂房,而是一間柴房裡!這讓沈清伊一下子便清醒了,看來她當真是與寺廟有仇的,每每出宮便能生出些事端來,這次又是什麼?是什麼人,能繞過重重守衛,將自己一人弄了出來?
還沒等沈清伊細細回想當時情形,便有一個身着大紅衣衫的瘦弱男子“嘭”的一腳踹開房門,盯着沈清伊便猥瑣的笑着道:“果然是個美人,今兒個爺我也成回親!”
沈清伊強自穩住心神,她知道雨荷等人一定會很快尋到她,她能做的便是拖延時間,到時候一定會有人來救她。
沈清伊冷冷的瞪了那大紅衣衫的男子一眼,嘲笑道:“看你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沒有娶過婆姨吧,竟然將心思打到我一個已婚婦人頭上,你便不覺得丟了顏面?”
沈清伊今兒也是爲了她死去的孩兒祈福,還想着一會兒回宮之前,去街市上轉一轉,因而穿着上很是清簡,不過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外面罩了件淡紫色的外裳,髮髻挽了簡單的單螺,只別了一支碧玉牡丹簪子,看上去不過是個大戶人家的婦人。
那紅色衣衫的男子,垂了頭,被沈清伊的話,說的有些受傷,嘟囔着道:“我爹說了,你雖然是個婦人,但模樣長得比那些黃花大閨女好,所以我娶了你,也沒什麼。”
沈清伊方纔還不覺得,現在才發覺這人是有些傻的,想了想便道:“難道你爹爹讓你在這柴房裡成婚不成?”
那瘦弱男子無辜的望向沈清伊,傻傻的樂道:“我爹爹不許我跟你成婚,說是要等你家送銀子來之後纔可以,可是我偷偷的聽他們說了,反正你也是婦人,不會有人發覺的,所以我便穿了喜袍過來,他們都沒發現我!”
沈清伊氣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偏偏是個傻的,看着那瘦弱男子不斷的靠近她,恨不能流了口水出來,沈清伊噁心的緊,卻又無可奈何,正當沈清伊瞄向四周,看有沒有什麼利器的時候,門卻是被打了開來,一個身着松花色襖裙的女子,卻是進了來。
眼見那紅衣男子在這兒,笑眯眯的哄着道:“原來少爺在這兒啊,老爺在到處着人尋你呢,若是被老爺發現,少爺在這兒,怕是又要一通好打了。”
那男子害怕的緊,連忙道:“我這就回去,你不要說曾見過我,你幫我守着她,我晚上再偷過來!”說完,都來不及看沈清伊,便緊忙着跑了出去。
那松花色襖裙的女子,先隔着窗子看了兩眼,眼見四下無人,便從懷裡掏出一把剪子來,直奔沈清伊而來。
沈清伊一愣,有些害怕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她現在都覺得稀裡糊塗的,她怎麼說也是當今皇后,跟着那麼多的侍衛們,怎麼就能這麼輕而易舉的被綁了來,聽那紅衣男子的意思,他們該是以爲自己是個大戶人家的夫人,綁了她,是爲了要銀子的,可眼前這女子是在做什麼?
那松花色襖裙的女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三下兩下的便將沈清伊身上的繩子剪開了,悄聲道:“我帶你逃出去,你莫要多話,否則被外面的人發現了,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沈清伊輕輕的點了點頭,隨着那女子跌手跌腳的出了柴房門,七拐八繞的尋到了一個小門前,二人這纔出了門,一路跌跌撞撞的,那女子少不得連拉帶拽的,幫襯着沈清伊,直到一個茶寮前,那女子跟賣茶的婆子要了兩碗茶,二人咕咚咕咚喝了,那女子才道:“你趕緊跑吧!今兒個是那老爺子的壽辰,那些人都被叫去喝酒了,這才人少些,等到他們過會兒發現了,你便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沈清伊不由的問道:“你爲何要幫我,你又是何人?”
那女子一抹眼淚,道:“我也是個苦命的,原本是一個富商買回來的小妾,那夥人趁着我上香的時候,將我搶了來,要我家老爺拿銀子去贖我,偏偏我家老爺說贖我的銀子比買下一個新小妾還要多,乾脆就對我置之不理了,如今我被迫服侍着劫了我的人,因爲我一直都很聽話,他們纔會對我不設防,今兒個聽說他們又劫了一個富家的夫人,我不想夫人重蹈覆轍,這才舍了命救了夫人。”
沈清伊眉眼輕動,張口問道:“那你若是放了我,他們怕是不會輕饒了你吧?”
“這麼生不如死的活着,倒不如一了百了的好,到底我還救了夫人一個,也不算白白走了這世上一遭,不瞞夫人說,我這把剪刀就是爲了我自己留着的!”那女子掏出剪刀,放到茶寮的桌子上。
沈清伊瞧了瞧來時的路,到現在也沒有人追出來,再看看對面的路上,隱約有了帶着明黃旗幟的人馬,再細瞧眼前的人,鵝蛋臉,平凡的容貌,哪裡都不甚出挑,心裡冷笑了半晌,終是開口道:“那你便隨我一起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