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湖旁,微風送爽,李天佑挽着沈清伊的手,一步步走在十字遊廊之上,鬆軟的繡鞋踏在猶帶着夏日餘溫的青石磚上,溫溫暖暖的,說不出的舒適。
“皇上何必呢?”沈清伊輕啓朱脣,到底還是將話問出來了。雨荷和雨霽手中拿着艾草跟在帝后二人身後,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自家娘娘的性子什麼時候能軟和一點兒呢。
李天佑翻了唐傲雪的牌子,可去了連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便拂袖而去,直言唐貴嬪的規矩沒學好,讓她在宮裡好好學規矩,什麼時候學好了規矩,什麼時候再出來,這是變相的禁足,而且還沒有說期限。這擺明了是皇上在護着自家娘娘,可自家娘娘還要怨怪皇上,何必呢?雨霽微微有些心酸,若是米程弘能做到李天佑的三分,自己又何必寧願入宮爲婢,也不肯再回輔國公府呢。
李天佑輕輕捏了捏沈清伊的柔夷,旁人有孕都是長的圓圓潤潤的,偏偏沈清伊已經五個月的身子了,身上沒有長了二兩肉,反倒愈發的清減了,這手一捏就摸到了骨頭。
“午後的事情,朕聽小安子回過了,你如今懷有身孕,唐貴嬪被禁足是最好的,免得她又起什麼壞心思對付你,朕……朕現在不能將她打發出宮,只能取這樣折中的法子了!”李天佑有些懊惱,有些怨怪,怨怪自己沒法子護着沈清伊周全。
“臣妾不是說這個,男主外女主內,這是千古不變的規矩,佑郎前朝的事情那樣多,還爲了臣妾分心來管後宮的事情,那要臣妾這個後宮之主做什麼?”
李天佑肯爲了自己出手,沈清伊是歡喜的,可歡喜過後便是自責,明明是自己應該還給李天佑一個和睦的後宮,讓李天佑到後宮裡來歇腳,而現在她插手前朝的事情,將前朝攪得一團糟,自己這邊又自顧不暇,還要李天佑扭身來管她身後的亂攤子。
李天佑輕輕的攏了攏沈清伊身上的深綠色蓮蓬纏枝蓮花披風,溫聲道:“朕曾說過,要護着你的,讓你自己孤身一人去做先鋒官算是什麼道理,朕是男人,理所應當的衝在最前面,哪能讓你腹背受敵的去沾染鮮血,唐傲雪一個先皇后的嫡親妹子身份壓下來,你只要一出手,便會被人詬病,朕不過就是說句話的事兒,省去你去擔那份心思,婦人家家的,只管吃管喝管好自己的身子,旁的事情有朕呢。”
沈清伊被李天佑一席話說的溼了眼眶,自打有了身孕,自己的眼淚很是不值錢,動不動便能滾落兩滴下來,藉着低頭的功夫,偷摸悄的抹了抹,笑嗔道:“大老爺們管着後宅的事情,說出去,讓人笑話!”
李天佑笑呵呵道:“朕心疼自己的兒媳婦,誰能說個不字,誰又敢說個不字,瞧朕不將那人的烏紗帽摘了!”
沈清伊嬌笑着道:“那倒也不必,只消皇上賞賜兩個美貌的宮女下去,保管那參奏的人沒了心氣!”沈清伊的一語,第三日便被李天佑付諸實踐了,京城裡又多了兩戶爭風吃醋的官宦人家,卻少了兩個臉紅脖子粗,要血濺大殿的文臣諫臣!
李天佑扶着沈清伊在亭內的蘇繡軟墊上坐下,所有的宮人都在亭外伺候着,微風送爽,帶着淺淺的龍涎香氣,沈清伊從未覺得有一刻似現在一般安心,是了,是安心,有一個人在前頭護着,不拘前頭是冰霜風雪,還是疾風細雨,她都似坐在暖轎裡,靜靜的看着,甚至還能隨着賦詩一首,或是傷春悲秋一把,因爲她很肯定,外面的風雪是落不到自己身上的。
“你安心的撫育咱們的孩兒,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朕會將後宮中的嬪妃遣散,安心的過咱們的好日子,到時候便再也沒有人來算計你了!”李天佑的聲音和着暖風輕輕的飄到沈清伊的耳朵裡,重重的落在心上。
便是沈清伊知道前世李天佑與自己和皇兒一同赴死的時候,沈清伊也沒有想過,李天佑會爲了自己散盡後宮妃嬪,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不豔羨,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那終歸是不可能的,沈清伊嫁入皇宮成繼後的時候,後宮中就已經有了二十來個妃嬪了。
這樣突兀的提議,讓沈清伊驚訝不已,感動是一方面,隨後的擔憂卻似連珠炮一般的問了出來:“那端靜皇貴妃怎麼辦?鄧昭儀怎麼辦?還有現在懷了身孕的董小媛?其她的妃嬪多是朝臣之女,這樣打發回去,她們日後怎麼過日子?”
李天佑愣了愣道:“那些個妃嬪若是願意回自己的孃家便回去,願意再嫁就再嫁,宮裡給出嫁妝,若是不願再嫁,宮裡也照樣給份例,若是有那不識好歹的,便送去皇覺寺,守着青燈古佛過,鄧昭儀本就不算是朕的妃嬪,到時候她也算是完成了一個大任務,隨她想怎麼着就怎麼着,她斷然不會留在宮裡的,至於雨柔……”
李天佑頓了頓,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與端靜皇貴妃縱然沒有那麼多情意,但到底一起了這麼多年,米雨柔又向來懂事體貼,自己有些說不出口,況且米雨柔不是自己一個人,她還生了一個他們的孩子,和淨公主很是乖巧,那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李天佑無端的心軟了軟。
沈清伊展顏一笑,若是李天佑狠心的說,要將米雨柔攆出宮去,她第一個不依,這樣狠心的男人,自己也是不會要的,心軟的男人終究還是重情義的。
“端靜皇貴妃便留在宮裡吧,臣妾身邊總要有個人說個話兒,況且她從來都沒有求過什麼,有了和淨公主,端靜皇貴妃的心算是定了,已經不奢求更多了,等到日後和淨公主長大了,尋個妥帖的人家嫁了,皇貴妃若是想要跟着和淨去公主府便去公主府住着,若是不願意便陪着臣妾在宮裡耗着,左不過不差一個人的筷子,佑郎也不能將事情做得太絕了。”沈清伊心裡熨帖的緊,女人總是心軟的緊,只要李天佑有這份心思就足夠了,自己若當真那麼小氣,也不會容得這宮裡三四十號人。
沈清伊這廂還念着米雨柔的好,李天佑卻已經注意到,沈清伊撇過董小媛沒有提,當下便道:“董小媛有孕一事,你……你若是不願,就還讓她搬回紫璃宮去,鄧昭儀是什麼人,朕清楚得很,這個董小媛,朕原以爲是個安份守己的,沒想到……”
李天佑到底沒說不讓董小媛生下這個孩子,總歸人心還是好的。
沈清伊探身從亭子邊撈了一片還算嫩綠的荷葉上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撕扯着道:“鄧昭儀下午來過了,氣得跟什麼似的,這個董小媛做事實在是讓人看不上,臣妾讓她來凝素宮住着,也是賭氣,說什麼讓她試毒,也都是氣話,臣妾懷着身子,哪裡能那般心狠的去害別人的孩子,況且那還是佑郎的?能護着便護着吧。左不過凝素宮不缺那一碗飯,小廚房也防備的緊,沒什麼試毒不試毒那一說。
臣妾琢磨着皇上前朝這場仗怕是要拖個十年二十年的,鄧昭儀在宮裡寂寞,若是這個孩子能保下,便讓她養着,到底是臣妾欠着她的,爲了臣妾一個人,毀了她半輩子,臣妾於心不忍,不能有孩子,還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心疼着,這樣的日子太苦了,比蓮子心還要苦,先前臣妾不覺得,總瞧着鄧昭儀大大咧咧的,未語先笑,直至今兒個她落淚,臣妾才曉得她心裡的苦!”
李天佑默了默,沒再提什麼,可隨後再待鄧昭儀,便不僅僅是命令了,也給了她足夠的權利與臉面,再見和淨公主的時候,也常常召喚鄧昭儀一塊兒過來用膳。這都是後話了,先說眼前的。
端靜皇貴妃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被沈清伊三言兩語拉了回來,只端着一盞熱熱的羹湯有一下沒一下的攪着,聽着身邊宮女沉穩的回話。
“唐少將軍已經應了鎮國公府的要求,鎮國公遞了摺子到宮裡,請封唐少將軍爲世子,摺子留中不發。”
米雨柔默了默,皇上早晚要批覆,而且一準是應了的,現在不過是抻着鎮國公一陣子,讓他心裡慌一慌而已,“鎮國公府嫡出的那個幺子呢?”
小宮女頓了頓,回道:“昨兒個在鎮國公世子的靈堂裡跪靈,跪着跪着就暈了過去,太醫說是身子骨弱,活不到二十歲了。”
“還真是巧兒,先前可沒聽說這個小公子哥身子不好?鎮國公夫人就這麼算了?”米雨柔不相信強勢了一輩子的鎮國公夫人,會看不出這是鎮國公爲了讓唐子涵繼承鎮國公府,出的伎倆,鎮國公夫人把持了府邸一輩子,如何會讓唐子涵一個庶出的踩在頭上。
“鎮國公夫人也病了……”
“原來如此,都病了,這鎮國公府是風水不好,還是沒燒對香,一家子這麼晦氣……”米雨柔手裡的羹湯已經涼透了,可她卻在想皇上出手禁足了唐貴嬪,她便不用琢磨法子了,可是僅僅是禁足是不夠的,鎮國公府一日不倒,她便能一日安穩的做着貴嬪,不過有皇上出手,她倒是有充足的時間佈局,她一定會在和淨及笄之前,將唐貴嬪清出去的,決不能讓唐傲雪有欺負和淨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