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哥哥,我們現在去哪裡?”玲瓏面上帶着討好的笑容。
李天佑微微一笑,輕聲道:“你日後要住在宮裡,朕帶你去見一見太后和皇后。”
“太后……皇后……”玲瓏微微一愣神,李天佑的步子邁的極大,她不過一愣神的功夫,便與李天佑拉開了差距,迎着朝陽看去,李天佑身姿挺拔,逆着光,玲瓏彷彿回到了破城那一日……
宮裡的所有人都是懼怕打敗仗的,玲瓏守着母后,縮在架子牀上,母后不斷的咳嗽着,就連一向結實的架子牀都有些微微晃動,玲瓏愈發的害怕了,輕輕的拽着定宜長公主的袖子,低聲道:“母后,你什麼時候能好?”
定宜長公主瞧着面前的愛女,低低的嘆息,那嘆息是那樣的長,彷彿定宜長公主,要將鬱結與心的怨氣全部都呼出體外,眼見玲瓏一雙大大的杏眼中,浮上了一層水霧,定宜長公主吃力的擡起手臂,在玲瓏如緞子一般的秀髮上輕輕拂過,輕聲道:“玲瓏,你放心,你表兄會來救咱們母女的,可汗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別忘了,你是可汗最疼愛的小公主。”
“可……可是……二皇兄他說,他說……要將我嫁給他手底下的將軍,那將軍滿臉橫肉,面上還有一道疤,滿臉的絡腮鬍子,玲瓏不能嫁給那樣的人!”玲瓏說着,便低聲哭了起來,那聲音淹沒在錦被裡,細碎的傳出一兩聲兒,曾經月涼王國最尊貴的小公主,如今便是哭,也不敢大聲兒的哭了。
定宜長公主心疼不已,強撐着自己坐了起來,玲瓏趕忙在定宜長公主身下墊了一個玫瑰紫色的絨面大迎枕,抿着脣,硬生生的將眼淚嚥到肚子裡去。
定宜長公主輕輕的將玲瓏凌亂的鬢髮抿了抿,慈愛道:“你放心,你是月涼王國最漂亮的公主,你是要嫁給這世上最美好的男子的。你表兄很快就會來了,到時候,讓你表兄帶你去大理,那裡春日的風暖暖的,夏日的水涼涼的,秋日的雨綿綿的,冬日的雪白白的,不像月涼,什麼時候都是乾燥和風沙。”
定宜長公主笑呵呵的瞧着玲瓏,絮絮叨叨的唸叨着大理的風景,玲瓏漸漸的不那麼害怕了,迷迷糊糊睡着,臉上仍掛着淚珠,夢裡卻夢到了那個母后所說,極美的大理,在青青的草地中,有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負手而立,轉過頭來,溫柔的喚她:“表妹,隨朕回大理吧!”
那雙瘦削,骨節分明,卻有些秀美的手,像是新鮮的牛奶一般,吸引着她,她不願意再在這裡擔驚受怕了,母后說,表哥會保護她的,那雙手一定也像母后的手那般溫暖吧……
玲瓏公主被慌亂的聲音吵醒,睜開眼,便發現自己的母后緊緊的摟着她,一隻手緊緊的牽住她的手,那隻手中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小瓷瓶,玲瓏知道那是毒藥……
玲瓏害怕的全身顫抖,不敢吭聲,不敢動彈,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如果闖入大殿的人……母后會毫不猶豫的帶她一同赴死的吧!
玲瓏從來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離死亡如此近,近到她前些日子,還是在可汗面前嬌笑舞蹈的小女孩,而此刻便成爲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殿門終於被踹開了,隨着那一聲悶響,玲瓏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嘴裡跳出來了,母后的手握的極緊,那個小瓷瓶鉻得她的手生痛,她眼巴巴的看着殿門方向,殿裡有些昏暗,那人穿着一身戎裝,頎長的身影,讓玲瓏一下子就鬆了口氣,她的二皇兄和他手下的將軍,是沒有那麼高的……
玲瓏甩開定宜長公主的手,一下子從架子牀上奔了出去,如今已經是秋日裡,她沒有穿鞋子,就那樣突然的跑到他面前,問道:“你是我表哥嗎?”
走近了看,玲瓏纔看清楚面前的人,劍眉星目,皮膚不同於大皇兄和二皇兄的黝黑,他的膚色是小麥色的,透着健康的味道,那人明顯一愣,旋即脣角微微揚起好看的弧度,如同冬日裡的月牙一般耀眼奪目,溫厚的聲音如沉水香一般吸引人:“我是你表哥。”
玲瓏還想說什麼,卻被架子牀上的母后打斷了,“佑哥兒!”
李天佑從玲瓏身邊走過,身上有夾雜着龍涎香的汗味兒,那樣的味道,是她原本最嫌棄的,可在那一刻,她卻覺得,那是這世上,最讓人安心的味道。
“姑母,您受苦了,天佑來遲了!”李天佑當着那些侍衛的面,給定宜長公主行了禮。
定宜長公主似是鬆了一口氣,盯着李天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連道:“好好好……”
“姑母,天佑帶您回大理。”玲瓏在身邊拽着那高她兩頭的李天佑,怯怯道:“表哥,不帶上我嗎?”
李天佑便笑,玲瓏從來沒有見過月涼王國的哪個男子笑得那般好看,便是號稱繼承了母后優點的大皇兄,也沒有面前的表哥好看,那笑容乾乾淨淨的,比之那聖水湖還要清冽。
李天佑衝她伸出一隻手,那隻手在一身戎裝下看去,仍然是纖長秀美的,玲瓏有些不好意思的伸出自己短粗,手背上還帶着窩窩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那樣溫暖,似是一瞬間,便將她的整個身體都融化了,這樣暖暖的感覺真好。
可是她的母后又開始咳嗽起來,甚至嘔出大口大口的血跡,聲音有些顫抖,又有些乾澀,似那長時間沒有打理的殿門一般,有些乾巴巴的撕裂聲:“佑哥兒,姑母怕是走不了了,你幫姑母焚化了吧,將姑母帶回去,即便不能葬在皇家陵寢裡,便是給姑母尋一處草木茂盛的地方也可以,姑母想大理了,大理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姑母不想死在這茫茫的荒漠裡……”
“姑母……”李天佑悶聲沒有再說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定宜長公主的話。
玲瓏明白過來,眼巴巴的盯着定宜長公主,低聲喚了一句:“母后……”
定宜長公主明明已經弱下的聲調,在聽到玲瓏的這聲母后後,又猛的拔高道:“佑哥兒,玲瓏……就拜託你了!”
玲瓏將目光從定宜長公主身上,移到李天佑身上,一雙大大的杏眼直愣愣的盯着李天佑看,母后也要離她而去了,她日後再也沒有母后溫暖的懷抱,可汗面對她,只有厭惡,大皇兄死了,二皇兄看着她的眼光充滿了算計,玲瓏甚至不敢直視二皇兄的目光,她不知道二皇兄又想把她送給誰,是他身邊的那個刀疤臉,還是那個獨眼龍,還是那個瘸子……
玲瓏不由得雙手拉拽着手中的那隻手,只有這隻手可以給予她溫暖,可是那隻手太大了,大到她必須用雙手才能勉強扣住。
定宜長公主瞪圓了眼睛望着李天佑,甚至眨都不肯眨一下,只讓李天佑給她一個答覆,她已經沒有人可以懇求了,李天佑知道定宜長公主這句“拜託”,並不僅僅是將玲瓏帶回大理而已,因而他沒有作答,只那樣平靜的盯着定宜長公主。
定宜長公主卻是笑了,笑自己都這個年紀了,還是看不穿,李天佑已經不是幼時那個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孩子了,於是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先帝對不起我,如果不是我,月涼不會安分守己這麼多年,將近三十年了啊,難道我的三十年青春,還不值得你這一句話嗎?”
李天佑默了默,感覺到手中少女的輕輕搖晃,那樣乞求的目光,“朕會將表妹帶回大理,將來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將她風光大嫁!”
定宜長公主面上的笑容消了下去,公主的婚事,最多的便是和親,她不願意玲瓏再如同她當年一般,離鄉棄祖,所以她要玲瓏代替她回到大理,繼續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定宜長公主依舊盯着李天佑看,在等他的一個承諾,“朕會在京城給她尋一門親事,時時過問,絕不會委屈了她!”
定宜長公主不再堅持,即便她人在月涼,都聽聞李天佑獨寵中宮皇后沈氏,自己在臨終之際託孤,李天佑都不肯哄騙她,說明李天佑承諾過的,就一定會兌現,自己不能再強逼李天佑了,否則只會適得其反,定宜長公主最後看了玲瓏一眼,自己能做的,已經都替她做了,但願玲瓏這輩子可以過得平安順遂,一生無憂!
定宜長公主實在是不想閉眼,她看到了玲瓏眼底的落寞,可是她已經沒有辦法了,也許這一切都是命……
“玲瓏?”
清冽如甘醇的聲音響起,將玲瓏從記憶中拽了回來,李天佑已經離她有百步之遙了,正扭過身子,疑惑的喚着她的名字,陽光下,一身蜜合色交領直綴的男子劍眉微挑的模樣,含着冷冽的霸氣,秋日裡,有微風吹過,腰間墜着的寶藍色宮絛,迎風飛舞。
玲瓏裂開嘴笑,綻放最明媚的笑容,高聲道:“天佑哥哥等等玲瓏!”說完便提起裙襬,跑了過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心思
玲瓏小跑着跟在李天佑身後,她發現她的天佑哥哥腳步越來越輕快,到後面似乎都有些腳步生風了。母后說過,大理皇宮,規矩極嚴,走路是不允許裙襬飄蕩的,然後她就看到她的天佑哥哥的袍子已經飛了起來,可以隱約看到他的腿彎。
到了一處宮門前,她的天佑哥哥竟然是跳着過的門檻,玲瓏有些不可思議,輕輕的擡起頭,上面是赤青地的牌匾,上面寫着“凝素宮”。
凝素宮嗎?好素氣的名字,住在這裡面的人,一定是像母后那般端莊賢淑的女子吧。母后說過,皇后都是那個樣子的,一般情況下,皇上都是不喜歡皇后的,那是妻子,皇上會給皇后絕對的尊重,而不是喜愛,母后說男人都是喜歡自己這般嬌俏可愛的人兒的。
玲瓏微微紅了臉,天佑哥哥這一路上,都很照顧她,親自照料她的飲食,一路上,每一餐都是天佑哥哥陪着自己用的,天佑哥哥也是喜歡自己的吧!
玲瓏笑着追着李天佑,在身後喊着“天佑哥哥,天佑哥哥,你等等我……”
可真正追到內殿,卻見一個身量較高的女子,背對着她,身上穿着大紅色遍地金外裳,上面繡了一隻金燦燦的鳳凰,華麗的外裳拖曳於地,玲瓏就看到那隻鳳凰,仰着高傲的頭,似是翱翔於天際一般。
“怎麼了這是?見到朕不高興嗎?可是這段時間受了什麼委屈?”玲瓏見到了一個,跟自己平時認識的李天佑,不同的人,在母后面前,天佑哥哥是尊敬的,在自己面前,天佑哥哥是寵愛的,可現在是什麼樣兒的呢?明明是安慰那人的話,可天佑哥哥卻嘟囔着嘴,像是個委屈的孩子,什麼時候,天佑哥哥會有這般模樣。
玲瓏還沒有細瞧,卻見那身穿鳳凰紅衣的女子扭過身來,似是剛剛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淚,眼眶還有些紅紅的,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吹彈可破的皮膚,一雙細長的眉眼,透着嫵媚風情,櫻桃小口輕輕抿着,只微微以上揚,便是一個絕美的微笑。
低沉的聲音,如清冽的小溪潺潺,高聲的詞句,清脆的如泉水叮咚,“臣妾哪裡能受什麼委屈,皇上快別說這樣的話,玲瓏公主還在一旁瞧着呢。”
玲瓏微微一愣神,她怎麼知道自己是玲瓏公主的呢?
還沒等玲瓏緩過神來,便見自己的天佑哥哥,微笑的對她說:“傻愣着做什麼,還不拜見你的皇嫂。”
“皇嫂?”玲瓏有些奇怪,皇后不是都應該是莊嚴肅穆的,或者是慈眉善目的嗎?爲什麼面前的皇嫂卻是這般小女兒情態,明明皇嫂應該已經近三十的年紀了,爲什麼還能那般明豔照人,將這滿殿的金玉珠翠都蓋了下去。
那個被稱作是自己皇嫂的人,輕輕的將她拉到身邊坐了,撫着自己的手背,那雙手那樣溫柔綿軟,白白淨淨的指甲上,沒有染任何的丹蔻,泛着健康的粉紅色,玲瓏忍不住抽回了自己的手,與那雙手相比,自己的手連宮裡鬥雞的那隻大公雞的爪子都不如,玲瓏感到深深的自卑。
玲瓏情不自禁的就將目光移向了天佑哥哥,她不想在這裡,她跟這位皇嫂的差距太大了,皇嫂是鳳凰,她則是那野地裡亂跑,醜陋不堪的山雞。
玲瓏在自己的天佑哥哥面上看到了一抹厲色,那是他生氣的先兆,她曾經在路上看到天佑哥哥對着一個五十餘歲的老頭,出現過這樣的神色,然後那老頭,便被天佑哥哥喝斥了。
玲瓏情不自禁的就弱了聲調,喃喃道:“天佑哥哥……”
李天佑正色道:“怎麼了?”那聲音中含着一種淡淡的疏離與怒氣。
她身邊那明豔照人的皇嫂,鳳目流轉,斜睨了天佑哥哥一眼,道:“你把你那唬人的本事拿到朝堂上去,別在這兒嚇唬人,玲瓏還小。”
隨即溫柔道:“玲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有什麼事情,跟皇嫂說,皇嫂都幫你解決,別指望你表哥,他是個榆木疙瘩,不懂女人心思的!”
玲瓏有些生氣,她憑什麼說自己的天佑哥哥是榆木疙瘩,天佑哥哥聰慧的緊,他可以在短短半年的時間裡,將月涼王國打敗,而自己卻沒有耗費多少兵力,她們一路回來的路上,所有人都在爲自己的天佑哥哥歌功頌德。再者她憑什麼說自己年紀小,自己翻了年就十五了,一點兒也不小了……二皇兄都要將她嫁人了……
玲瓏瞥到了天佑哥哥面上的不滿,不敢再將手從皇嫂手中抽出來,只低垂着頭,悶聲道:“皇嫂的手很軟,玲瓏的手很粗糙,玲瓏害怕……害怕將皇嫂的手擦破了……”
玲瓏小心翼翼的撒着謊,果然看到天佑哥哥的面色稍霽,嘴角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玲瓏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氣質高雅的皇嫂非但沒有因爲她這句話鬆開她的手,反而緊緊握住道:“沒關係,這算什麼,當初本宮練騎射的時候,手上可是磨出不少繭子和血泡的,現在不是一樣養過來了?你放心,回頭你在宮裡好好住着,皇嫂往你那裡送羊奶,不出三年的功夫,你一定也可以將手養白嫩了,不止手,還有身上的皮膚,都可以養回來。”
“謝謝皇嫂,玲瓏這就回到瑰麗閣等着,等着皇嫂將羊奶送過去。”玲瓏不安的起身,根本沒有行禮,匆匆的跑了出去,她看到自己的天佑哥哥,那樣含笑的望着皇嫂,眼底裡似是能滲出水來,那樣的深情……
沈清伊輕輕的嘆了口氣道:“皇上何必呢,不過就是個小姑娘,皇上從月涼王國救了她,她難免生出什麼小心思,又是一輩子在月涼那種蠻夷之地長大的,見到皇上這樣面冠如玉的翩翩君子,自然會有些旖旎的情思,等到長大了,在大理皇宮的日子久了,自然心意就變了,皇上何苦這樣傷她?”
李天佑卻不接沈清伊的話,唐子涵說的對,既是根本不可能,從最一開始就要掐斷了一些不該有的想法,免得累己累人。
李天佑笑眯眯的轉頭道:“你總算肯承認,朕是面冠如玉的翩翩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