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我們……”方懷遲疑着問。
“你也開店,我也開店,你們家生意不好就怪我,這是什麼道理?誰願意告就讓他隨便告,告到天塌下來,還有個高的頂着呢,我們怕什麼?”
她漫不經心的捻起一塊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眼瞼輕挑,怡然愜意。
方懷張嘴還想再說,方智卻一躬身,朝安樂行了個禮,“那姑娘我們就下去了。”
“去吧去吧,傳令下去,明天的糕點多做一倍,讓那些一直沒有機會的人也都有機會嚐嚐。”
“這……”
方智也有些莫名的看着她,卻見葉青梧輕輕放下桂花糕拍了拍手,“我這人呢?平時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既然有人不喜歡我們,就讓這份不喜歡來的更多更激烈一些好了。”
她說完輕輕揮了揮手,起身進了臥房。
檀香縈繞,安神寧氣,葉青梧坐在桌前翻着手裡的書卷,目光涼似秋水,落於一處,仔細看去半晌不曾移動分毫,書卷以不自然的方式扭曲着,手指處微微泛白,握着這一卷書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氣。
她脣角的弧度涼而淡,告御狀?自古至今,若非有達官貴人的幫助,她竟還不知御狀能如此輕易告成?
翌日,在被一些商鋪的掌櫃老闆告到衙門後,白家坊的糕點多賣了一倍,鋪子門前的人一直排出了二里之外,限量發售,沒人只能買五塊,幾乎前來的人每人都買到了自己想買的糕點。
門前長長的隊伍不知羨煞多少人的眼球,葉青梧令人維持着秩序,等待的時間還有茶水和糕點伺候,不知又博得了多少好評,所謂顧客至上被白家坊發揮到了極致,一時間名聲大噪,好評連連。
與之相比寡淡的則是其他的一些商鋪,夥計悔恨白家坊開業的時候沒到那邊去幹活,掌櫃後悔沒去白家坊算賬。
白家坊的後院裡,兩小一人手裡捧着一本卷宗在背書,石桌上恰好放着一盤飄着香氣的桂花酥。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跳淑女,寤寐求之……”
童聲愉悅,一旁秋風掀起白衣之人的衣角,她緩緩拂落落在身上的樹葉,身下搖椅隨着兩人的朗讀聲搖晃,微末之中,他聽到有一人聲音從前面傳來,聲音熟悉,脆朗、涼薄。
“給我拿三塊紅豆糕。”
之後沒有多久,又聽到那人淡而涼的聲音,“掌櫃,不知這紅豆糕爲何發苦?”
“心苦則苦,公子,怕是心裡有什麼難以疏解的事吧?”洛熠宸微微挑眉,看着面前女子竟有些無奈,竟然連她調教出來的手下都是這樣厲害嗎?
若放在別的店,夥計和掌櫃應當會立時賠禮道歉或者抵賴不認賬吧?
他笑了一下,“是有一些。”
“羅囊繡兩鳳凰,玉合雕雙鸂鶒。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着長相憶。公子乃長情之人,這紅豆糕吃起來纔會與他人不同?”
“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着長相憶……”洛熠宸低低的重複了一句,右手入懷掏出一隻精巧的小盒子,“姑娘,請將代我這份禮物送與你家主人,請代我謝她做出這紅豆糕。”
“公子,您……”那女子錯愕之後笑了,推辭道:“公子怕是誤會了,我家主人不在這裡。”
“那就先放下吧,等她歸來再交給她也不遲。”
那女子看了他一會兒,只能收起那隻盒子,轉身進了後堂。
葉青梧看着放在錦盒裡包在白絹中間的骰子,“玲瓏骰子安紅豆……”
她緩緩合上眼睛,南硯與子蘇跑過來看了看,子蘇趴在葉青梧身上將那枚骰子捏起看了看,問道:“哥哥,玲瓏骰子安紅豆後面是什麼?”
南硯看了她一眼,接過那枚骰子微微搖頭,問道:“孃親您……”
“南硯,筆墨可在?”
“在。”南硯稍一遲疑,上前研磨,葉青梧閉眼輕嘆,往事如煙,耐世事難料,心死若殤,又豈是一枚紅豆可挽救的?
稍稍用力,那枚投資化作齏粉散落在墨汁中,南硯看了她一眼,葉青梧揮毫而起。
“公子,請留步!”
洛熠宸還未走遠便聽到身後呼喚,他步子稍稍一頓,先前那名女子追上來,“這是我家主人給公子的,請公子細看。”
一塊被疊的仔細的白絹被塞到洛熠宸手中,女子轉身跑掉了,獨留下他手中白絹一塊。
白絹輕薄,隱約可見墨色,他握於手中卻如千斤重。
“紅顏遠,相思苦,幾番意,難相付。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何必多情,何必癡情。花若多情,早已凋零。情意濃,愛意濃,怎知紅絲錯千重,路不同歸不同。歡亦憂,樂亦憂,踏雪尋梅方始休,回首無盡頭。”
字跡寥寥,令人如駐冰窟,洛熠宸此時總算明瞭別人當胸一刀刺入胸口是何感覺?
人生之悲,莫逆於一網深情錯付!
“皇,皇兄,你怎麼來了?”今日罷朝,洛青陽剛從後院練功回來,一身臭汗還不曾沐浴卻見人冰着臉走進他的院子,他怎能不驚?
洛熠宸在見到洛青陽時手中白絹微微一緊,收入袖中,“今日不錯,陪朕喝幾杯。”
洛青陽傻眼,所謂皇上出宮就是來找他喝酒的嗎?
洛青陽看了看日光,纔不過辰時,皇兄這是喝的什麼酒?
心中疑慮,洛青陽仍是命人取出府中好酒,陪他一醉方休。
洛熠宸喝酒與他人不同,不會多說什麼,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如喝水一般,縱是如此,洛青陽仍看出些許不同,洛熠宸眼角向下,似有心事重重。
“皇兄,你心中是有不快嗎?”
洛熠宸杯子一頓,微微搖頭,仰頭又是一杯。
從日出至日落,洛熠宸伏在案頭再也不動了,洛青陽咂舌,喝到後來,幾乎就看着洛熠宸一人在喝了,三壇梅花釀竟被他喝的精光,都快喝完了,他纔想起這酒後勁大,皇上怕是要睡上一天了。
還在發愁要怎樣送皇上回宮,洛青陽發現他袖間白絹露出,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股好奇之心,他向前湊去,指尖輕輕勾住,小心將白絹拉出,本以爲是一張絲帕,不想竟是一張寫滿字的白絹。
此時的洛青陽還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只覺得字字誅心,心頭氣血,指尖卻不由伸出細細摩挲上面的字跡。
這字跡他認識,正是葉青梧的字跡,看來,這首詩定是葉青梧所寫,用來送給皇上的。
洛青陽心中瞭然,此事雖與他無關,他看到心中也難免傷懷,更別提皇上了,怕是今日喝的酩酊大醉也與此事有關吧?
搖了搖頭,洛青陽架起洛熠宸走進自己的內寢,想着自當還是應與葉青梧去說一聲。
“宣王殿下,您這句話說的好生奇怪,莫說是你府上,就算皇上睡進了勾欄院又與我有何關係?我只是小小一枚女子,這君王天下與我何干?”
“可……可你忘了嗎?皇上已經下旨,就算天下百姓不識,你仍是康源王朝的皇后,無人可以更改,皇上有事,我等自當該與你商議。”
“皇后?”葉青梧輕笑一聲,略有些諷刺,“這天下我也沒覺得有皇后和沒皇后有何區別啊。”
“青梧,你誤會了,自然是有區別的。皇上心裡定然是有你的。”
葉青梧涼涼的轉過頭,“宣王殿下,你可看到天上的太陽了嗎?皇上這心裡若有我,除非天地互換,日月輪轉,我纔會相信。”
“你……青梧,實不相瞞,皇兄今日在我府上喝了一天的酒,已經醉過去了,若非是看到了你給他的那首詩,他如何會變成這般模樣?既然他在意你寫給他的詩,他自然也會在意你。”
“那你的意思是他在意我,我便要感恩戴德三跪九叩了?”
洛青陽見葉青梧並不相信他的話,急的抓耳撓腮。
“不是,並非如此,我的意思是,皇兄並非像你想象中那般冷漠,他只是不善言辭罷了,他心裡其實是在意你的。”
“或許你應該去聽一聽皇上與涼心公主的交談。”她重新撿起桌子上的書卷,翻到自己先前看的地方擺了一個姿勢,又說:“皇上並非是不善言辭,他只是對他無感的人才不善言辭罷了,這種人外熱內冷,心細如髮,只可惜,心有嬌人。”
她微微搖頭,似是感慨自己曾遇人不淑,而後便低頭看書。
燭光搖曳,洛青陽在她身畔坐下來,光暈微薄,映在她的臉上,眉心一點硃砂似是更紅豔了些。
嬌人如玉,竟讓他不知不覺看呆了。
不知過了多久纔回過神來,他忙咳嗽一聲,有些尷尬的說:“那皇上那……”
“我想涼心公主一定很樂意伺候皇上的。”
他不自然的撇開眼,心慌意亂間也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只是答應了一聲就匆匆出了葉青梧的院子,一臉燥熱,吹着秋風過了許久才散去。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然走到了府門門口,他自是不可能進宮找涼心公主來照顧皇上的,只好邁步進了內寢,誰知寢室中已經空空如也。
“來人!”洛青陽大喊……
皇宮。
洛熠宸搖搖晃晃走在碎石鋪就的小路上,身上衣袍褶皺斑斑,他手中緊緊攥着一方白絹。
立於梧桐苑中,楓葉如火,盼鳳歸來,只可惜,這裡永遠也不會住進一隻高傲的鳳凰,能囚禁的只有一隻行屍走肉般的金絲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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