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正當看着那頂紅轎子到來,衆人皆毛骨悚然,卻又忽聽得一片喜聲音裡,忽然響起了一聲兇狂大叫,頓時引得四下無人,人人側目。
冷不丁看去,便見竟是那衛家的姑爺,原本的他,只是癡癡怔怔,坐在了酒宴一角,忽然卻是忽地一改常態,大笑着起身,張開雙臂,頓時一羣小鬼上前,幫着他整理衣裳。
而他在衆人眼裡,本來也只是個新嫁娘的模樣,這會子卻也忽然變了一個人,兇狂之氣四溢,聲音也粗獷厚厚,彷彿帶着難言的煞氣,直勾勾的盯向了那頂轎子,一開口便帶着森然冷笑:
“一紙婚書定姻緣,八擡大轎娶新妻。”
“……”
口中說着,忽地雙臂一振,那些一發兒擠到了他身邊,幫着整領着衣領飾品的小鬼,便紛紛被震了出去,然後他卻穿着一席紅領,大步向了轎子走去,大笑道:
“你先前只說又是沒有婚書,又是沒有媒灼之言,名不正,言不順,只顧着跟我推三阻四……”
“但如今我,尋來一對鴛鴦,借了他們的名份,可終於能把你娶進門了吧?”
“……”
說話間,他便已走到了紅色的紙轎子前,竟是一伸大手,便要直接去撕扯那沉默的轎子前面垂落的轎。
周圍也不知有多少小鬼,更是歡天喜地,吹拉彈唱。
也是到了這時,一直在旁邊默默坐着的胡麻,忽地眼底微凜,明白了他想做什麼。
借婚!
這五煞神讓手底下的燒香過來,憋寶造煞,惹得明州大亂,惟獨他讓人在這裡設下喜宴,不明究底,直到如何這一刻,胡麻才總算完全明白了他搞這些事情的用意。
他居然真的是要成親,娶的是走鬼人,喜事當着胡家後人的面來辦,甚至連他本該有的儀仗也僭越了。
早先使了“五利”的神號,便已經是對胡家的挑釁。
後面這幾件,那都算是罵到了臉上。
但他又偏偏不是硬來挑釁,而是一着一着,算得清楚,就連這娶親之事,表面上看起來,其實也是合乎了規矩,卻挑釁之意十足十了的。
他是鬼,張阿姑是人,強娶了便是毀了規矩,更不用說他在儀仗上的僭越了。
於是,他倒是盯上了這位衛家的姑爺,衛家姑爺與那井裡的嫁娘,是一對冤孽,明煤正娶,鄉鄰爲證,不管鄭老先生娶了誰家,這個理兒又論到了哪裡,她都佔着這個正事的名份。
之所以她以一縷冤魂,能將來歷不俗的衛家姑爺纏到這個程度,便也與此冤孽關係有關。
衛家之人,一心只想替老爺除了煞,卻束手無策,心裡也只求着哪位堂上的人出手,抹了這冤孽,放自家老爺自在。
正是因此,才一來二去,求到了五煞老爺身上。
卻沒想到,這五煞老爺竟是一露面,便使了這麼個招,他竟是要借了這縷冤孽,想要強娶張阿姑,如此當然不是那麼名正言順,可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守了一半的規矩。
婚書雖然是借來的,但不歸這一門的人管,表面上,便也也足夠糊弄一些人過去了。
可他做了這麼多無所謂的事,最終目的卻是什麼?
胡麻也是忽地便想清楚了,其實簡單的很:其最終用意,便只是爲了挑釁胡家。
走鬼人門道里有走鬼人的規矩,堂上的強娶了起壇的,這便是大忌。
那就不是走鬼,而是負靈。
可他偏要娶,還要當着胡家的面,用這種陰損的法子娶,雖然是借來的名份,偏偏胡家管不着,所以他不光娶了,還要落個名份哩!
再沒有比這法子更讓胡家落了臉面的,整個門道,所有的規矩,也都因此而一下子亂了……
至於衛家的姑爺……
“哎呀呀,求老爺饒命,放過我家姑爺……”
那老僕人已是膽顫心驚,忙忙的衝了上來,便要磕頭。
五煞老爺當初說了,只要他過來,一口氣便能將附在自家姑爺身上的冤孽給吹散了,如今看着,這話倒是實話。
那困擾了他們足足七日,整個明州沒有人敢施救的冤孽,被這五煞老爺降臨的第一時間,便隨手抓了出來,扔在一邊,可關鍵是……它特麼自己附上去了啊!
自家老爺被冤孽纏身許久,身子早已掏空,只是吊了這麼一口氣。
如今再被這麼兇橫的存在附上,那還能活得幾日?
但哪裡有人理他,自家姑爺只是大步走向了轎子,見這老僕人撲了過來,便即一揮大袖冷笑道:“你自讓我幫你家老爺逐了冤孽,如今我替他受了這冤孽,這個忙難道還沒幫上?”
一拂之下,這老僕人的手還沒有觸到他的衣角,便已經被一縷一縷的黑氣纏身,旋即眼鼻雙耳,皆流下了鮮血,癡癡怔怔,沒了聲息。
那兩邊的護衛本來也想跟着磕頭,見着此狀,都已嚇的連滾帶爬,不敢動彈。
“呼……”
可也就在那姑爺伸手,想要撕開前面的轎簾時,那轎簾裡,忽地吐出了一股子火焰。 他伸出去的手,頓時停住,任由火燒到手上,沒有分毫變化。
但是火燒了轎簾,便也飛快的燒着了整個轎子,冷不丁燃起的火,甚至連周圍的紙人小鬼都燒着了,一個個嗷嗷直跳,四下奔逃,也不知多少火星子跟着亂竄。
這一逃卻又燒着了更多的人,一個個的便更慌了,一邊四下裡亂闖,一邊大叫着:“不好啦,不好啦,新娘子不願嫁,放火燒屋子啦……”
“惡鬼……”
而隨着紙轎子燒完,也露出了坐在了轎子裡面的張阿姑。
她伸手撕掉了身上的嫁衣,懷裡抱着一個罈子,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胡麻此前曾與她同行一月,也一直只見她眉眼溫柔,低聲細語,卻是從來不曾見過她如今滿面寒霜的冷漠模樣。
面對着衛家姑爺,或者說附在了衛家姑爺身上的五煞神,她也只是抱緊了懷裡的罈子,嚴聲厲喝:
“你不是五煞神,你是惡鬼!”
“俺今天也不是來嫁你的,俺是過來收了你的!”
“……”
隨着她的聲音,四下裡寂寂,沒有一個人吭聲都只是呆呆的看着,誰也不知道這新嫁娘,怎麼倒一下子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正啃着生豬肉的七姑奶奶,都被驚着了,擡起頭來,哎呀呀的叫着,滿眼羨慕。
“這閨女俊哩,威風哩……”
“……”
若是她早看見張阿姑的模樣,說不定便不變成這樣子了。
而胡麻,在這一刻也滿眼敬佩的看着張阿姑,然後悄悄向身邊的小紅棠點了點頭。
迎着張阿姑的怒叱,以及周圍人驚詫恐慌的目光,衛家姑爺臉上,卻還是帶着誇張的笑意。
他臉上的表情彷彿已經死了,僵在了臉上,因此帶着極爲豐富的笑臉,偏偏卻只讓人感覺到絲絲詭異,口中的聲音則仍是有着笑意:“婚約早就定下,難不成伱倒想要悔婚?”
“俺娘幫俺請了你,是因爲你是壇上護法,但你先壞了規矩。”
張阿姑直迎着五煞神的目光,厲聲道:“壞了規矩,便要受走鬼人的罰!”
一邊說着,她忽然舉起了一物,赫然便是一塊上面有了裂痕的黑色的骨頭,這是她當年被強行收下來的聘禮,也是她之前除祟時,每次要請來五煞神的時候,所需要的引物。
如今,她忽然將這塊骨頭,扔進了罈子裡面,然後直視着五煞神,開始大聲唸咒:“黃昏爲界,陰陽二分。”
“生活二分陰陽界,生人邪祟守規矩。鎮祟府開有敕令,刑殺封賞不留情。”
“今有鎮祟府令在此,天地幽冥,各守其矩,作亂者……”
“……”
與其說是念咒,倒不如說她現在正在重申某種律法,聲音愈來愈重,字字句句,震顫四方,似乎帶着某種森然沉重的力量。
周圍的遊魂孤祟,皆彷彿被這咒語嚇到,四散逃離。
就連那五煞神,也臉色大變,隨着這唸咒聲音,竟彷彿被無形束縛,身不由己的開始向前挪動,好像這咒語裡面,有什麼異樣的力量,可以把他吸進罈子裡面去似的。
可是直到他被這咒語扯到了罈子前,腦袋要往裡湊時卻忽然之間,一把抓住了張阿姑懷裡的罈子。
張阿姑猛得吃了一驚,難以置信的擡頭看向了他。
“鎮祟府的敕令?”
五煞神此時臉上的笑容無比誇張,從中彷彿可以看出無盡的嘲弄來:“這就是你準備了這麼久,想着對付我的辦法?”
“不知從哪裡淘來了鎮歲府留下來的破瓦罐,念着鎮祟府留下的敕令,便想着可以讓我自己鑽進罈子裡面去,借了鎮祟府的手段鎮我?”
“哈哈哈哈……”
他忽然用力,張阿姑懷裡的瓦罐,便頓時四分五裂。
裂片紛紛飛了出去,將張阿姑都震退了數丈,一塊瓦片,在她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五煞神的聲音,震盪四野:“那一家子死絕,鎮祟府都已經沒了,你卻拿着他們的敕令來嚇唬我?”
說話間,伸手向了張阿姑抓來,明明借用了人的手,但在張阿姑的眼前,竟是無限的大,彷彿遮天蔽日,她的眼底,這一刻也終於只剩了絕望,口脣喃喃:“真就沒有法子了?”
“真就……沒人能治住這惡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