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傳進了林中,只見得樹葉搖晃,枯草蕩蕩,但聽了良久,卻聽不見半點回應。
胡麻頓時眉頭皺了起來,周圍等人,也跟着心底微沉,看向了前面的林子,竟愈發的感覺動靜詭異,讓人心裡不安了起來。
他們如今才只是剛進山,連礦裡的人都還沒有見上面,更不必談什麼恩怨,但先就遇着了害人的蠱犬,這會子高聲一喊,也是講了江湖禮數,想來對方若在左近,必然可以聽到。
但如今卻悄無聲息的,對方又是何意,聊都不願聊麼?
旁邊老算盤拿出了地圖一張,低聲道:“論起來,這會子我們早該到了,剛剛我用小堪輿算過,我們也沒有走錯了方向,更不是鬼打牆。”
“但偏偏,這裡啥也瞧不見啊……”
“……”
順着他的目光,衆人看向前方,確實只見空地之前,仍是一片鬱郁深林,不見半點血食礦的影子。
四下裡空寂無人,倒如同來到了無人荒野似的。
“或許,咱們確實已經到了。”
胡麻觀察着周圍,深呼了口氣,道:“這裡有片空地,瞧着便不怎麼正常,想來便是礦上伐木造屋,留下來的痕跡。”
“說不定,過了前面那片林子,也就到了咱們要去的地方了。”
“……”
聽他這麼一說,便也都跟着觀察了一番,隱約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再往前看,那片林子與他們一路經過的無甚不同,藤蔓交織,樹木參天,根本看不見有半點路的影子啊!
而胡麻也不急着說,向老算盤道:“老哥哥,咱們也沒得罪誰,又按了江湖規矩,喊過話了,那再做什麼,也不算無禮了吧?”
老算盤立時點了下頭,道:“這是自然,天底下,無論走到哪裡,還能不讓講個理字了?”
“那就好。”
胡麻深吸了口氣,卻是從驢背上,把周大同的那把妖異鋸齒刀拿了下來,夾在脅下,緩緩向前走去,很快到了這片空地盡頭,看向了那一大片妖異生長,藤蔓如觸手般交織起來的深林。
然後,他忽地深吸了一口氣,驟然揮刀,一身氣血爆發,隱約有陽剛辟邪之力,狠狠的砍在了林子裡面,一株參天大樹腳下虯結的樹根上。
“嘭……”
這一刀砍落,衆人耳間,竟是聽得一陣淒厲哭嚎之聲,震得人耳膜發脹,眼花之中,這整片林子,似乎都驚慌搖擺了起來,詭異的影子紛紛四下裡逃竄。
等到這動靜過去,他們才呆呆看去,便見剛剛還是藤蔓糾纏的老林之間,赫然已經出現了一條道路。
道上,還有着車轍痕跡,明顯是被人走慣了的。
“血食礦果然就在前方……”
老算盤也忍不住,跳下了驢車,看了一眼,面露喜色:“我就說我學得這手小堪輿,花兩顆血食丸買的呢,應該是真本事纔對……”
“真找到地方了?”
周大同等人也忙跟着過來了,一陣欣喜,但胡麻卻忙攔住了他們,從地上撿起了一顆小石子,向前一投。
裡面的樹木之間,輕霧迷漫,枝葉搖晃,從前面瞧着,寬大青翠,一無異常,但被石子一打,葉子翻了過去,卻赫然發現葉子的背後,藏了一隻五彩斑瀾的毒蟲,掉落在了地上。
衆人剛剛還有些興奮的勁頭,一下子消失了不少,面面相覷,不敢想象若進去了,會怎麼樣。
“這片林子裡,被人下滿了東西了……”
胡麻深深吸了口氣,向老算盤道:“看樣子,不是什麼巫人攔路,而是這血食礦裡的人,不歡迎咱們呀……”
“先是蠱犬,又是這下了蠱蟲的林子……”
老算盤看着,都臉都有些綠了,低聲道:“這邊礦上的人不講究啊,態度兇得狠……”
胡麻仔細看了看這片林子,道:“老哥,你懂得解蠱不?”
老算盤一臉頭疼的道:“早些年倒是有巫人招我做女婿,我若做了人家女婿,他就能教我,但我當時太有骨氣了,沒答應這門親事啊……”
“本事不大,批話倒是不少。”
胡麻心裡暗暗吐槽着,但也有些頭疼,不知道這林子裡面有什麼,甚至不知道藏了多少古怪,便是自己這一身守歲人的本事,不懼尋常毒蟲,那也不敢硬闖啊……
可自己興沖沖來了這裡接手血食礦,如今倒要半途而廢,直接調頭不成?
正想着,忽然聽到了一個響鼻,居然是那匹一路上都老老實實跟着的馬,這會子卻有些興奮的擡起頭來,看向了深邃的林子。
然後,它一聲招呼也不打,忽然默默的提起蹄子,慢悠悠的向了前方走去。
周大同等人都吃了一驚,慌忙想要拉住它,胡麻卻是心裡一動,道:“跟着它走就是了。” 老盤算等人都滿心的不解,卻見胡麻已經跟在了這匹馬身後,其他人也忙跟上了,就連那頭早已警惕起來的驢,也夾緊了尾巴,悄悄跟在後面。
“嗤嗤嗤嗤……”
跟在馬後,進了這深邃的林子,衆人竟是愈來愈吃驚,剛剛看着,這林子裡的形貌,也與外面,無甚不同,但如今馬走在前面,踏過草叢,踢開了藤蔓,卻一下子像是戳中了蜂窩。
只見兩邊擺動的枝葉之中,,不時的有毒蟲或是奇異的粉沫,從兩側彈了出來,一個個的附到了馬背上,嘶咬蟄痛。
他們藉着依稀天光,竟是看到了拇指大小的蠍子,銅錢大小的蜘蛛,黑環白底的細長怪蛇等等。
冷不丁看去,完全看不到這些東西就躲在兩邊,但如今卻是一下子紛紛都跳了出來,受驚的蜂窩一般同時向了馬身上招呼,把後面跟着的衆人,都看得頭皮發麻。
而那匹馬,也明顯是吃痛的,身子不停抖着,可腳步卻是愈發的輕快,甚至受不了時,還發出了兩聲開懷的嘶鳴,像是在慶祝着什麼。
“這馬……”
兩側的毒蟲嚇人,但這匹馬的表現,卻更嚇人。
無論是老算盤,還是周大同等人,都已經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了,這馬瘋的有點不正常。
“這位老兄,終於算是熬出頭了……”
而胡麻在後面跟着,也不是沒有一點滲得慌的感覺,但是心裡卻也只輕輕嘆惜,彷彿完成了某種囑託一樣。
紅葡萄酒小姐,當時把這匹馬交到自己手上,爲的就是讓它死。
它一心尋死,但又不好假借別人之手殺掉,所以只能自己平時等着死劫的降臨,紅葡萄酒小姐讓自己牽過來,便是因爲她那莊子裡,實在沒有能夠滿足它的危險。
這會子,它替自己趟了蠱陣,身中邪毒而死,也就等於終於等到了它自己的圓滿。
胡麻不會親手殺它,也不會刻意的送它進入死局,但如今它既找到了自己的機會,那當然也是不會阻攔它的……
如此,借了這匹馬趟陣,衆人跟在身後,竟是一點一點,趟過了這個林子,看到了前方的燈火。
終於穿了過來時,衆人皆鬆了口氣,這馬身上的毒蟲,也忽地僵硬,撲簌簌的跌落,而它的身體,也已紅腫發青,蹄腳虛浮,忽地重重跌倒。
“小心!”
胡麻一步搶上前來,雙手化死,以免被毒沾上,然後托住了這匹馬的胸口,讓它只是慢慢的跪倒在了地上。
與這匹馬空洞的眼睛對視了一眼,能夠看出它的欣慰,胡麻也只是向它輕輕點了點頭,不打算向別人解釋它的底氣與這麼做的原因,只是自己知道就夠了。
但看着這匹馬緩緩跪地,安靜的臥在了草叢裡等死,胡麻卻也冷幽幽的轉頭向身後的林子裡看了一眼,不論剛剛佈下了這個蠱陣的是誰,是什麼用意,但這事自己可記下了。
自己身邊,是一個簡易的木頭大門,門上挑了一盞破破爛爛的紅色燈籠,如今裡面卻無火光,只是在風裡無助的搖擺着。
胡麻只是瞥了一眼,便心裡明白了這處血食礦,對紅燈會的態度。
紅燈籠便是紅燈娘娘的標誌,掛上了紅燈籠,便代表這裡是紅燈娘娘的地盤,這裡雖然掛上了,但不添油,也不修補,倒讓這紅燈籠風吹日曬,不像個標誌,便像是掛在了這裡的笑話。
再深處,便看到前方一片山谷,到處點了火盆,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谷裡,不知有多少手裡持刀持槍,神情悍勇的人,正坐在那裡架起火來,烤着肉吃,忽見胡麻等人過來,也紛紛一驚,忙涌了過來。
一個個目光不善,大叫着:“什麼人?這裡是血食礦,隨便闖進來,不想要命了?”
“……”
“礦工?”
胡麻掃了這羣衣衫襤褸,神情不善的人一眼,卻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而是目光跳過了他們,看向了山谷的深處,忽地深吸了一口氣,驟然一聲厲喝:
“這裡管事的人呢?”
“我是紅燈娘娘座下青香弟子,過來查賬,礦上礦首,速來見我!”
“……”
這一聲喝,竟震得身前這羣礦工臉色大變,不由的向後退去,手裡傢伙叮玲噹啷掉落了一地。
旁邊那匹馬,身中奇毒無數,已經緩緩的垂下了碩大的馬首,迎接着死亡的到來,甚至意識都已經模糊,彷彿要陷入無盡的黑暗……
……然後就被猛得一下震醒了,眼神幽怨的看了胡麻一眼:“剛蘊釀起來的感覺,一下子被你吵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