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一碗蛋花湯。
精緻的小瓷碗裡,飄着幾顆油花,一隻白裡透紅的荷包蛋浸在湯裡,旁邊倚着只銀色的調羹。
胡麻看着妙善仙姑端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旁邊的案几上,卻也不去碰,只是心裡嘆了一聲:弄這破玩意兒幹什麼?難道血食丸吃不飽?
面上自然還是客客氣氣的,只是道:“教主何必做這些?算起來我也只是個幫忙的,與不食牛的事情且不論,與咱這一錢教,也只是得了你的指點,儘可能的出些力罷了!”
“教主真客氣啊……”
倒是妙善仙姑聽着胡麻的話,心裡感慨着:“還說什麼只是過來幫忙的,你讓我脫道袍我都脫了……”
“不過也對,不食牛之主,也要得到師兄們的同意才行,如今還缺了一句話,但是教主過三關十二劫,還修成了大威天公將軍法身,又哪裡還會有人敢不認他?”
“……”
“我是晚輩,服侍教……師叔不是應該的?”
心裡想着,便愈發的放下了身段,眉宇間的歡喜都藏不住,向了胡麻稟告道:“制住了這隻妖屍,咱一錢教上下,都很是振奮。”
“這一晚的燈火福會,想必也能熱鬧起來了。”
“……”
胡麻本來也有問題想要問她,卻一下子被她這句帶得跑偏了:“燈火福會?”
“不錯。”
妙善仙姑忙道:“我聽了師兄們的吩咐,來到了這裡經營多年,只爲在這石馬鎮子上設下總壇,但如今聲勢鬧得不小,卻還缺了這場燈火福會來定了名份呢,如今準備充足,時候也到了。”
“不過燈火福會,須有壇上護法神靈,爲信衆百姓賜福才行,但我教中幾位護法神靈皆已遇害,還不知道從哪裡找個頂上呢……”
“……正要請教師叔!”
“……”
“嗯?”
胡麻都啞然失笑:“都已經大難臨頭了,你倒還想着這所謂的燈火福會?”
“那是當然!”
妙善仙姑聞言,卻是正色道:“咱們師尊當初有命在先的,不食牛門徒,身擔重任,可不拘小節,能欺官欺匪欺鬼神,但惟獨不可欺百姓。”
“一錢教早先許諾了這一日便是燈火福會,如今到了日子,百姓們等着,那卻是絕對不可食言的……”
“……”
“欺官欺匪欺鬼神,惟獨不可欺百姓?”
正自心思煩亂之際,胡麻聽到了妙善仙姑的這句話,倒是忽然怔住了。
目光穿過了門扇,看到了外面妙善仙姑那張清澈的臉,這個初時見着,只覺有種神秘高人氣質的美道姑,被自己看破了底細之後,便一直見她臉上懵逼表情居多。
但如今她說出了這話的樣子,卻不像是在開玩笑,竟是有種少見的堅定,以及帶了種信仰般的感覺。
這感覺胡麻很少在原住民的臉上看到,甚至,他也因爲妙善仙姑臉上的這個表情,一下子想了起來,這種感覺,自己身上都很少見到了。
心情倒是有些複雜了起來,良久,才徐徐吐出了一口氣,輕聲道:“早先讓你準備的賬簿等事,可都已經備好了?”
“師叔吩咐之後,便備齊了。”
妙善仙姑聞言,也忙從旁邊的櫃子裡,翻了出來一摞賬簿,名冊,一一的擺在了胡麻面前。
有關一錢教的發展,教內兵甲數量,門道法寶,法王護法名單,全都在這裡,可以說是直接將一錢教的一切根本,都給了胡麻。
這女人說她清澈,但也不是沒有腦子,早先胡麻過了三關十二劫,她已經磕了頭,口稱教主,看起來服服貼貼,但這些讓她準備的賬簿,卻也沒有如此實在的全都獻上。
但如今,見到了胡麻修煉成大威天公將軍印的一幕,她倒是真個徹底服了,如今纔算是將家底和盤托出。
“你是什麼時候把這裡設爲一錢教總壇的?過來時,鎮子上已經有那匹石馬了?”
胡麻接過了賬簿,一邊翻着,一邊隨口問了她幾句。
早先找她討要,是想看看這一錢教的底子厚不厚,能不能與外面那位大堂官拼一下,如今則是也是想多瞭解一下一錢教,看看能不能發現有關“喚醒石馬”的秘密。
妙善仙姑聞言,倒是很興奮,你看教主雖然說着自己只是一個幫忙的外人,但這不是在很努力的瞭解教內事務麼?
於是一五一十,盡皆講了出來。
聽着她的講述,倒也確實讓胡麻對一錢教更加了解了幾分,只是奇怪,說到了石馬之時,這妙善仙姑卻是一臉的懵懂,似乎全然不知道什麼。
“石馬不就是石馬?”
“早多少年就在這鎮子上了,我們過來時,草都快把馬給淹沒了……”
她瞧着也不像是在說謊,實實在在的道:“如果師叔你喜歡,那我讓人把它搬過來,給你做個擺件好了……但要這玩意兒有啥用啊?”
胡麻也只好擺了擺手,道:“那倒不用,只是,伱一錢教的基業,我瞧也多是在袞州諸府,但爲何總壇偏要設在此地?”
“這……”
妙善仙姑怔了怔,道:“師兄們讓我過來的啊……”
“其實在我過來之前,師兄們早就把這裡的事情安排好了,那孫老爺子,大善寶的湯師爺,還有萬馬幫、夏姑爺等等……皆是師兄們當年留下來的人脈,我只需過來,他們自然會靠過來。”
“……”
“合着你還真的只是個紅燈娘娘啊?”
胡麻前前後後問了幾個問題,確定她在這裡經手的只是俗事,但更深層次,也是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似乎知道不多,便也只能讓她先去忙着。
自己則是慢慢的翻起了她留下來的賬薄,想從裡面找到一點或許連妙善仙姑也不知道的線索。
“大紅袍留下來的信息裡提到了石馬,不食牛的門徒,也早就選定了此地,便說明此地還真有可能藏着什麼秘密?”
“那石馬,分明就只是石胎泥塑,究竟該如何喚醒?”
“……”
心裡默默想着,翻閱良久,竟是愈看愈糊塗,這賬薄之上,記錄不少,但一筆一筆,皆是實在東西,卻不像是還有什麼秘密線索的樣子。
乍一看去,一錢教的底子還是有的,如今這石馬鎮子上,也有着千餘人口,其中的大半,都是一錢教的教徒。
而在這些教徒裡面,已經經過了訓練,可以配備上符甲兵器,統一調配的,也有一二百個,或是登高一呼,發糧發錢發甲胄,怕是能短時間內湊出七八百壯丁來。
數量瞧着不多,其實已經很可觀了,在這小小鎮子上,七八百符甲軍,已經有了穿州過縣,迎擊衙府之能,況且,說是七八百人,實際上一鬧起來,烏烏怏怏,往往便號稱數萬大軍的。
由這符甲軍便能確定,一錢教還真是準備要做大事的,不光是胡吹大氣。
不過,考慮到外面那位鐵駿大堂官的本事,胡麻還是心思沉重。
一錢教的底子固然是有,本是一位教主,兩位上壇使,八位下壇使,還有四位法王,以及法王手底下跟着侍奉堂上客的徒子徒孫,怎麼看都是一方厲害幫派了。
但兩位上壇使只有一位在這裡,八位下壇使也只是登階層次的本事,四位法王以及一衆徒子徒孫,都已經廢掉了,幫不上忙。
而有法力的物件,也不是沒有,便如那十口大缸,養着什麼福澤之物,另外還有一些符弓硬劍等等,平時自然是有用的,但面對大堂官怕是不夠瞧的。
其中,這石馬鎮子上最多的,居然是糧食,牛羊,藥材……
……囤這麼多東西做什麼?
輕輕嘆了一聲,胡麻將賬薄扔到了一邊,心裡已是隱隱確定,似乎從這裡面,找不到什麼關於石馬的信息了,也更確定,憑了一錢教這點底子,想與守歲大堂官對抗,根本就是個笑話。
“也不知二鍋頭老兄,白葡萄酒小姐她們,是不是可以及時趕到這裡來……”
心裡倒不由得想了起來,早先猴兒酒替自己傳信,這事辦得利索,這幾位也都知道輕重,立時就動了身,可關鍵是,這兩地之間,距離可不短吶!
他們真有什麼本事,可以在三天之內,趕到這裡來幫手?
更重要的是,就算他們來了,這幾位老鄉里面,又是不是真有什麼手段,能幫着對付那位鐵駿大堂官?
二鍋頭老兄似乎不行,他之前說過,他那一身本事,學到了入府層次,怕被人發現,就停了下來,沒有再繼續往深裡面學過。
但白葡萄酒小姐的話……
低低嘆了一聲,心裡倒不是沒有期盼,但總歸也是不好把事情往太理想的方向去考慮。
而在胡麻心情略顯煩悶,低低嘆惜着時,一陣風吹過了庭院,這株枝條垂落,遮了滿院的老槐,也簌簌作響,聽着便如老人的低聲嘆惜。
他已兩天一夜,不曾沾過枕頭,守歲人身上縱是強健,如今安靜了下來,也難免有些迷糊。
卻在將睡未睡之際,忽聽“吱呀”一聲,竟是房門被人推開,外面一個身材佝僂的白鬍子老頭,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客客氣氣的向了胡麻拱手:“小相公有禮了……”
“老夫姓榆,自西崑崙來,於此間已住了六十載有餘,適才聽得小相公憂心長嘆,冒昧來訪,不知可有事情能幫上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