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小心眼的人,不願讓你們欠着任何一點債。”
“我與都姓皇族算不上什麼仇怨,都讓他們滅了族,你們張家卻讓我有這麼大的恨,哪有資格像都姓一樣輕鬆?”
看着那張家三老爺越來越呆滯的眼睛,他揮揮大袖,笑了笑,道:“所以這二十年來,我除了記下新的債,剩下的時間便是想着,得讓你們貴人張家,怎麼還,才能還舒服了。”
“於是我努力的瞭解你們,瞭解你們眼中的世界,畢竟對你們足夠了解,才能讓你們痛,不是麼?”
“我想,我還是想到了合適的方法的!”
“當讓你們張家死絕都不夠解氣時,當然就是先讓伱們變成最大的笑話。”
“從這一箭射了出去開始,貴人張家,將人成爲九姓,乃至這個天下的敵人,當然,也可以理解爲,成爲他們的獵物……”
“你們曾經站得有多高,便會從這一刻開始摔的有多重,你們曾經霸佔了十條地脈,現在這十條地脈便成了你們揮之不去的夢魘,你們想讓天下人跪着,現在開始卻要學會向其他人跪着。”
“你們會在短短三個月內,頹敗,絕望,被踢出十姓,見識到這世上所有的虛僞與骯髒,你們會用盡一切辦法,抓住手裡的一切,但又很快發現一切都抓不住。”
“你們會想盡一切辦法逃脫,看到一個又一個彷彿真的可以逃脫的希望,然後又發現這些希望都只是假的。”
“你們很快就會真切的意識到,自己與旁人,並無任何不同。”
“或者說,惟一不同的是,你們會發現,自己比街邊的乞丐都不如,他們起碼知道,把碗伸出來,臉上帶着笑臉來討飯吃……”
“……”
他慢慢說着,眼睛裡甚至帶了些期待:“這詛咒與債會追着你們,百世難償,直到你們這一家血脈盡絕,但在此之前,哪怕有一個喘氣的,都要繼續還這債,受這個咒。”
“世間再無貴人張,只有乞兒張。”
“這,就是一個小心眼的人,所能想到的,最解氣的報復。”
“……”
“你……”
那張家三老爺,嘴脣顫着,聽着他的話,甚至眼睛裡面,都只有迷茫。
他並沒有完全聽懂。
對方的報復,甚至是建立在了一種遠超於他的格局之上。
他知道這會是一場比這陰府還要可怕的結果,但他無法想象那場面,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只是知道一定會來!
“喀喀喀喀……”
而同樣也在龍井先生帶着平和的微笑,耐心的向着張家三老爺說了這些話時,隨着他第六箭的射出,在他的魂光之中,本命靈廟正摧枯拉朽一般的崩潰。
那孟家的老祖宗,已然動用了所被允許的最強法力,但這些法力,卻爲別人做了嫁衣助龍井先生射出了第六箭。
這是一種極致的侮辱,但它甚至顧不上,它只是貪婪而急迫的,想要窺見龍井先生本命靈廟裡面的所有秘密,它只覺自己好像一切都看明白了,但偏偏又總是還差了一點什麼。
只是,它的急迫,也是一種強大的壓力。
龍井先生射出了第六箭之前,還能借了本命靈廟與紫太歲勉力支撐着,但如今卻已再撐不住,神魂軀殼,三魂七魄,都已經開始崩潰,彷彿一個瓷人,如今身上已經滿布裂紋。
而面對着這天下至邪至穢之物,龍井先生卻表現的滿不在乎,而是輕輕的轉身,向了石臺上的胡麻,輕輕拱手,笑道:“小兄弟,多謝你爲我護法。”
“我也知道你這場熱鬧還沒看夠,但你確實該離開了,我這第七箭就不值得看了。”
“原本我準備的七箭,不是這麼安排的,只是用第二箭給了她一個名份,又推了貴人張一把,所以如今少了一箭,第七箭也就不會那麼好玩了。”
“所以,還是趁着這最後的機會,逃命去吧!”
“雖然多少會有一點遺憾,但畢竟也看到你們的本事,學的不錯,想來咱們要做的事情,總是有成功可能的。”
“……”
“快走吧……”
同樣也在這時,下面的二鍋頭正揹着葫蘆,快速往石臺上爬來,口中大叫着:“我好了!”
枉死城下面,已經比舔過的還乾淨。
他是真覺得圓滿了,拿到了這些紫太歲,就已經圓滿了。
至於還在與孟家大老爺的交手之中佔了便宜,那更是意外的收穫。
他這會子已經開始考慮,回頭把這東西拿出去吹噓,其他轉生者相不相信了。
“天上地下,你們還有哪裡可去?”
而同樣也在見着了二鍋頭揹着葫蘆往石臺上面爬去時,那剛剛吃了一個虧的孟家大老爺,卻也反應了過來。
他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剛剛那一箭,代表了什麼,心間的狂喜甚至略略沖淡了自己居然被人捶了的憤怒,但也因這着份狂喜,頭腦略清晰了一些,森然大喝了起來。
喝聲之中,便忽然發現,跟着自己過來的陰兵鬼將,這會子早已被枉死城裡的厲鬼驅散,不像個樣子,他也顧不上別的,已是親自抖開大袖,毫不猶豫,便直接請動四方府君。
“我孟家的機會來了……”
因爲剛剛成親,大奶奶有了身孕之後,便到了下面來伺候的他,人世經驗並不多,倒是沒有想到,人生大起大落,會是如此的有趣。
被氣到腦袋幾乎要炸開,與狂喜涌入胸間,居然只隔了一箭的功夫,他本以爲貴人張會受到重創,或是貴人張會死上一半的人,又或是孟家也受到連累……
那都是對孟家不利的。
但如今,張家失了龍穴,放了天命?
這是普天同慶之事,更何況是這二十年裡準備做的最充足的孟家?
尤其是,那胡家小狗居然也摻與到了這樣的事情裡,而這樣的一個結果……
……玩砸了吧?
如今,誰還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只要將各路府君請來,將這幾個邪祟困住,那照妖鏡便在孟家之手,而在這陰府之中拿了那胡家人,鎮祟府便也到了手裡。
尤其是,自己身爲負靈人,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老祖宗這會子,也快要回過神來了,那降神臺上的邪祟撐不住了。
不管孟家死了多少陰兵鬼將,不管折了多少人,只要老祖宗睜開了眼,便永立不敗之地。
“臥槽……”
看到那孟家大老爺被自己捶了,卻一臉狂喜,召喚起了府君,二鍋頭也有點慌了。
急急的便要拉了胡麻走,借他的退路一起走。
連與降神臺上的龍井前輩道別都顧不上了,至於第七箭?
那勞什子第七箭,有紫太歲重要?
可在二鍋頭如此緊張之時,石臺上的胡麻,也已做下了決定,居然一點也不着急,反而看着降神臺上的龍井前輩,道:“前輩,那可否告訴我,你這第七箭,本是要給誰的?”
龍井先生有些詫異於他不急着離開,但見問,還是笑了笑,道:“這怪物身後的東西。”
說話時他看向了那孟家老祖宗,輕聲道:“或者說,你可以理解爲:太歲!”
二鍋頭道:“走吧……”
“太歲?”
胡麻居然不覺得意外,爭天命,屠太歲。
天命已經現世,那麼剩下還值得龍井先生出手的,當然也只剩下了後者。
二鍋頭道:“還不走?”
胡麻皺起了眉頭,道:“太歲,究竟是什麼?”
龍井先生奇怪的看着他,道:“應該說,是我們的來處。”
“我本可以用這一箭,讓你們看看,但現在,或許你們只能等鐵觀音了……”
“……”
二鍋頭道:“你不走我走了啊……”
胡麻深深的呼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着急的二鍋頭,又看了一眼遠處已經在召來府君的孟家大老爺。
最後的目光,卻是落在了那已經垂落無盡的觸鬚,侵入了龍井先生的本命靈廟之中,陰森面孔,開始從貪婪變成了憤怒的孟家老祖宗,忽然道:“前輩,你有這機會。”
“嗯?”
龍井先生怔了怔,分明極爲意外。
他其實比二鍋頭還急,只是耐得住,安靜點頭,笑道:“怎麼說?”
“前輩,知道你很忙,我也很忙,謝你指點之恩,也謝你爲我等轉生者指路!”
胡麻鄭重的,後退了一步,向着龍井先生,認真的揖了一禮,然後才擡起了頭來,目光兇狠,沉聲道:“我等轉生之人,無以爲報,便在這裡,再唱一出大戲,爲前輩送行……”
龍井先生分明詫異,略略睜大了眼睛,似乎很感興趣。
二鍋頭則是已經懵了:“啥時候了還不走又要在這裡唱什麼大戲?”
胡麻這時卻顯得輕鬆了起來,向二鍋頭道:“老哥,有件事瞞了你很久,該說實話了。”
二鍋頭要瘋了:“出去了說不行?”
胡麻道:“其實,我就是鎮祟胡家的惟一兒孫,也是鎮祟府的主人。”
二鍋頭道:“行行行,我知道了,能走了吧?”
“所以,該逃的不是我們……”
胡麻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之間轉身,向了那孟家大老爺看去,聲音低沉:“官州之冤無處訴,終至鎮祟問罪時!”
“百八金甲入陰府,鎮祟擊金神鐗來!”
沉吟之中,腳下踏罡布鬥,蕩蕩大袖,向了前方迷濛之中蕩去,厲聲沉喝:“來人吶!請鎮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