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祭山之處時,衆賓客都已經起身,被請回寨子裡飲宴。
香案草龍仍在,香火氣仍是凝聚不散,使得這山間,便似夜霧藹藹,一道道樹影,一縷縷香風縈繞在側,讓人有種不真實的神秘感。
二爺正在香案前,把剛剛用來祭祀的瓜果,分食給寨子裡的小孩,當胡麻帶了趙三義等人來到跟前,便隨手遞給了他一顆桃子,道:“剛剛你跑到哪裡去了?”
“打災打的我沒力氣,想讓你上來幫個手,倒是不見你人影,還是周樑與趙柱兩個,接了我手裡的鞭子,替我打了災,嘿,咱們這祭山,規矩大,打災打的也跟別處不一樣。”
“你瞧瞧,打爛了十一個草人,纔算把這災趕走了。”
“……”
胡麻順着看去,果然看到地上有十一堆稻草,像是開膛破肚的怪物一般。
二爺與別人不同,他之前與胡麻說起過關於黑風災的事情,也猜到了胡麻心裡的陰影,所以這一次祭山,他是一直準備着。
一見有怪風起勢,隱約要變成當年那黑風災的模樣,便立刻拿了鞭子打災,如今讓胡麻看這十一堆稻草,也是爲了讓這小子別再那麼害怕的意思。
“當年我原身之父,那麼大法力,只擋一路災,且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如今這十一路災齊來,倒是被二爺一人打翻了?”
胡麻心下也頗感慨,深深的向了二爺拜了一拜,二爺卻笑道:“你小子就別拜我了,該好好拜一下你乾孃,沒有它幫忙,打這災還不順手哩!”
邊說着,邊遞了一束香過來。
“咦?”
胡麻接過了香,向了乾孃看去,倒是一怔:“乾孃怎麼又禿了?”
他依着二爺的話,給乾孃上了香,並且恭恭敬敬的磕頭。
這時候倒是發現,乾孃氣質與之前不一樣了。
老實說,乾孃以前也就是個普普通通,沾了天地邪氣的山野精怪,在這老陰山裡,尤其不新鮮,不然也不堂堂一個柳兒娘,卻被二爺拿根紅繩就綁在了這裡。
但如今再看,卻是脫胎換骨,再也不是之前那妖祟精怪的模樣了。
乾孃,這應該屬於得了封正,甚至這封正,比胡家人的封正都要強些。
理論上講,乾孃應該可以化形了吧?
只是不知道化了人形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還有沒有頭髮。
“哼!”
也在胡麻一邊想着這些,一邊上了香磕頭之時,隱約感受到他想法的柳兒娘氣的亂顫:“這小子是一點也不孝順啊!”
“好歹叫了咱三年的乾孃來着……”
“……”
而趙三義等人跟在了身後,見着胡麻燒香祭拜,卻也有些糾結,旁邊的週四小姐湊了過來,向趙三義投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趙三義嘆道:“畢竟到了人家寨子裡作客,持什麼禮節,便要看咱們怎麼看待他了,若只當他是走鬼大捉刀,那咱們比他高了一輩呢,沒必要跟這禮數。”
“若是把他當成了朋友,那便是平輩論交,他給長輩磕頭,咱們也要隨個禮!”
“……”
周家四小姐聞言,便立刻明白了,上前,也向二爺討了一束香。
見她上前,趙三義與陳阿寶對視一眼,當然也就跟上,在胡麻身後,跟着拜了一拜。
當然不是磕頭。
他們是十姓子弟,外出走江湖,禮數不可缺,但也深知教誨,不會輕易磕頭。
主要是,外面就沒幾個能受他們這一個頭的。
當然,哪怕如今只是拜了一拜,冥冥之中,自有份量,卻也使得胡麻的乾孃,一下子僅剩的幾根柳條兒都炸了起來,剛剛成爲從神帶來的自信,一下子潰散,又瑟瑟發抖了起來。
“老二,快回寨子裡去,明天再收拾,保糧大將軍用了酒,便要連夜回去了。”
正當二爺看着胡麻磕頭,也好奇的看着這幾個頗知禮數的小輩是什麼來歷之時,旁邊倒是有人喊了起來,正是老族長,過來催二爺了,到了跟前,恰是胡麻等人起身之時。
他也有些好奇:“咦?胡小子,這幾位是誰?”
胡麻忙笑了介紹,道:“這位姓趙,這位姓陳,這位姓周。”
“都是我的朋友,也是來咱們寨子裡觀禮,長見識的,只是,他們來晚了,沒趕上。”
“……”
“哎呀,也是遠客,遠客。”
老族長忙上前作着揖,只是眼珠子不停向了陳阿寶與週四小姐身上轉悠,又忍不住向二爺投了個眼神,卻見二爺也是一臉的離奇,兄弟倆的想法,不用言語,那就完成了交流:
“這倆姑娘,是不是……”
“不打準。”
“我覺得準,不然誰家大姑娘,招呼不打便跑到男人寨子裡來?”
“……”
而回到了寨子裡之後,則一下子引起了更多的熱鬧,胡麻當然不想在寨子裡介紹他們的身份,話說介紹了,寨子裡的人也不知道,但那些江湖人則會嚇着了。
因此也只是安排他們落座,只與保糧大將軍齊坐罷了,這一下子,周圍人的目光,便更亮了,紛紛的轉來轉去。
只是一會看向胡麻,一會又看向了旁邊坐着的陳阿寶與週四小姐,眼神有些困惑。
趙三義可是人精,哪還有看不懂的,慌忙抱住了旁邊的陳阿寶,道:“這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從小訂了娃娃親的。”
“……”
一聽這話,寨子裡的人頓時都鬆了口氣。
再看週四小姐時,便顯得更熱情了,連陳阿寶看上的一碗炸丸子,都端到了週四面前。
‘還是這個好啊,那腰是腰,腚是腚的,比那個黑眼圈的,更像正經姑娘……’
‘……’
風清,雲淡,祭山畢,福自生。
此時的老陰山外,三十六路府君,皆已潰敗,只留了一盞一盞,巨大的白色燈籠在地上,顯得狼藉綾亂。
而剛剛看到了金甲力士,剿殺府君,激烈慘淡,不食牛大師兄與八門大弟子,完全沒有插手的意思,但見得老陰山外天光再現,反而帶着衆弟子們,於此盤坐了下來。
“大師兄,不是要拜見教主麼?”
八門大弟子皆道:“如今又坐在這裡幹什麼,荒無人煙,都沒人管飯。”
“還神於民,孟家失橋,彷彿二十年來,一直壓着不變的勢頭,皆在這一天來了。”
不食牛大師兄嘆了一聲,道:“十姓容不下塘神的,老陰山內,諸神新生,但哪怕一日之間,借來半個天下香火,卻也只如曇花一現,我們不食牛,要爲百姓守住這些神明。”
“當然……”
他笑了笑,道:“也要爲咱們教主,守住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衆弟子明白了過來,這纔是大師兄一開始便決定過來拜見教主的原因。
從他請不食牛道統準備祭山之時,便猜到了這一茬。
而在林子裡,胡麻正飲酒之際,便也看到了紅影一閃,小紅棠從外面跑了進來,揭開了籃子上面的布給胡麻看,便見到那份金甲集,已經還了回來。
不僅還了回來,居然還多了一枝香,見着胡麻好奇,小紅棠本來想直接說,但看到旁邊的趙三義,一邊向二爺敬酒,一邊耳朵都豎起來了。
不想被這個賊眉鼠眼的聽見,便踮起了腳,湊到了胡麻耳邊,才道:“這是山君爺爺讓我帶給你的,他說,你這麼信他,借給了他金甲集,那他便也信你了。”
“他知道你想去看他守着的東西,現在,他同意了。”
“……”
胡麻頓時鬆了口氣,本來還以爲做完了這件事情之後,再去找山君好好說說。
沒想到,這位前輩倒是主動答應了。
心下疑慮盡去,便也生出了期待,只等送走了趙三義等人,便要連夜啓程,但卻也在這時,周圍那賓客舉杯共飲之中,也不知胡麻是不是眼花了,居然看到一個熟人走了過來。
他期期艾艾的來到了胡麻面前,小聲道:“小掌櫃,我是不想來的,但是……”
回頭看了一眼,神色糾結:“師傅要見你!”
“嗯?”
胡麻頓時驚訝,目光在老算盤的臉上,留了片刻,才越過他,向其身後看去。
這一眼,便看到了周樑與趙柱旁邊的那張桌上,一位穿着嶄新道袍,銀鬚鶴髮的老者,正面帶微笑,轉頭向他看了過來,笑道:“妖孽奪橋,請神歸壇,胡家子弟,好手段吶!”
“你!”
胡麻驟然聽見了他的話,便已是眉頭忽地一皺,凝神看去。
這一句話,便無異於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但這一轉眼,卻又忽然覺得有異,只見周圍仍是吃吃喝喝,舉杯共慶。
不說別人,就連自己身邊的趙三義,耳朵都還在豎着,但也是毫無察覺,似乎根本沒有看到眼前這道人,更沒有聽見他說出來的話。
“鎮祟胡家,歷來心狠手善,卻未想到,這一代出了個心狠手也狠的。”
那道人笑着起了身,向胡麻道:“如今借了胡孟二族之仇做幌子,倒是把天捅了個窟窿,那些轉生之人,想必,也都會記了你一份天大的人情吧?”
看着這人,胡麻心間已大起警兆,沉聲道:“你是誰?”
那道人笑笑,拂塵微擺,道:“老夫法號洞玄,曾爲都夷國師,斬邪祟,封鬼壇,定石亭之盟。”
“亦是,你胡家護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