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
胡麻聽着,都愣住了:“你先一句說的是什麼?”
周家主事頓了頓,面色如常,微笑道:“自是你與小女的親事了。”
“好歹也是咱們養命周家的女兒,雖然在周家這一代裡排名第四,但那是因爲我年輕時爲學本事,不肯破了元陽之身,成親成的晚了,才落在了幾位叔伯兄弟家的後面。”
“可若論起身份,那便是咱養命周家的嫡長女了,難道配你這位鎮祟胡家的兒孫,還配不上麼?”
“……”
胡麻都被他這話氣笑了,道:“既是養命周家嫡長女,你這一句話,便安排了?”
周家主事嘆了一聲,道:“這麼大個姑娘,被你拐去了老陰山裡,年都沒在家裡過,如今你出了山,又一路陪了你,曉行夜宿,走了大半江湖,木已成舟,你可別不認賬。”
爲啥這道理,居然與二爺那般說的相似?
胡麻聽出了他的意思,若掰扯這個,便對週四姑娘不敬,索性不聊。
只是微微歪頭,打量了這周家主事大爺一眼,道:“那你說的昇仙之事,又作何解?”
周家主事周知命,分明還想繼續在週四姑娘的事情上多說幾句的樣子,但胡麻這一句話問了出來,便連他,也不得不微微沉默。
然後看着胡麻的眼睛,低聲道:“你這一路走來,難道還沒有看出來?這天下亂勢,已經起來了,那麼,這世事凋零之日,也不可避免了。”
“其實,這二十年來,十姓一直在阻止這方亂世。”
“世間份量,本就已經漸漸變輕,亂世一至,變輕的速度還會更加的快,你如今在這鎮子之上,大發雷霆,卻不知道,再過上一段時間,草頭王彼此殺伐,比這更慘的事情還多得是呢。”
“再加上那些邪祟竊取天地份量,太歲當頭,索取祭品,你我十姓,又有誰躲得過去?”
說到這裡,他看向了胡麻的眼睛,沉聲道:“惟有成仙!”
“可躲此大劫,超脫於世!”
“十姓壓着天下氣運,或者說,是九姓,你胡家人未在這二十年出力。”
“但壓着天下氣運,莫就真以爲是我們只圖安樂,只是不讓這天下早早亂起來而已,真算起來,是我們九姓,爲這天地,續了二十年的命,可最後的劫數,馬上就要來臨了……”
“此時再不早作打算,又等什麼?”
“……”
胡麻聽着他的話,不作分辨,而是忽然目光如劍,道:“前輩信成仙?”
周知命道:“我信橋上有路。”
胡麻聽着,反而笑了起來:“那你們,在怕什麼?”
周知命忽然沉默了下來,只是看着胡麻,良久,竟未回答這個問題。
“上京我會去。”
胡麻也直迎着他,慢慢道:“但不勞前輩相送了。”
“我此去上京,也不是爲了你們準備的什麼,只是要將生父安葬,再去婆婆那裡燒一柱香,至於你們如今關心什麼,又擔心什麼,其實我心裡清楚。”
“二世爲人,信此世還是信前世,我心裡有數,也不勞擔心,不過,前輩既然來了,那倒不妨,替我回去問那洞玄國師一句。”
“大羅法教都會卜算,而轉生者來處,有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之說。”
“你幫我問問,他大羅法教,有這本事,能算到五十嗎?”
“……”
周家老爺忽然怔住,良久,才緩緩擡袖,與胡麻見禮,低聲道:“小友,我在上京等你。”
胡麻也向他還禮,道:“晚輩還有事要忙,便不多招待了。”
說着話時,轉身離了小院。
而周家主事周知命,也多在這小院坐了片刻,面色看不出喜怒,長身而起,身形一閃,便已到了鎮子外面。
如今,那驚天動地的怪風,正繞了這鎮子吹着,外面的兵馬皆進不來,而鐵駿大堂官,則是騎在馬上,冷漠看着,直到周家主事現身,才詫異的轉頭看了過來:
“他不肯跟我們走?”
“……”
周家主事嘆了一聲,道:“年輕人,路喜歡自己走。”
鐵駿大堂官緩緩點了點頭,自從知道了這人與不食牛的身份,便知道此行不會順利。
但見到周家主事,竟似了了心事,準備離開,卻也有些奇怪:“老爺,不帶小姐一起離開麼?”
周家主事搖了下頭,道:“女大不中留,她自己不肯跟我走,又有什麼辦法?”
說着,揮揮大袖,已然擡步,邁向了鎮子外面。
“不是……”
鐵駿大堂官都有些怔住了:“什麼叫不肯跟你走,小姐正在後面追你吶……”
“爹爹,爹爹……”
週四姑娘這會子已經從鎮子裡面追出來了,剛剛見着了自家父親,便有話想說,只是見到父親頗爲鄭重,請了胡麻進院子裡面說話,自不好打擾,但說完了話,總該輪到自己了吧?
孰不料這緊趕慢趕的追了上來,他居然走了?
……走了?
實在是沒有這本事追上來,只得悻悻的回來,向胡麻道:“他跟你說了啥?”
胡麻也看了一眼周家主事離開的方向,道:“他說如果我願意將大威師公的法門交出來,便可以將你許配給我。”
週四姑娘一下子懵了:“?”
胡麻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別擔心,我拒絕了。”
“??”
週四姑娘更懵了,好一會,才臉頰紅了,氣憤的道:“太過分了。”
胡麻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去準備。
週四姑娘道:“太不講江湖規矩了,怎麼可以隨便要別人家的法?”
……
……
“他們也開始擔心了?”
而謝絕了這十姓的好意思,胡麻深呼了口氣,看着隨了周家主事人的離開,這鎮子外面的怪風,也已經開始止歇,便如同巨大的簾幕,正在緩緩落下,到了雙方見真章的時候。
回憶着那周家主事的話外之音,心間竟是有些別樣的複雜,總感覺,這守歲門裡的老主事,話裡話外,像是在跟自己說一些很微妙的東西。
先由守歲門裡的關竅,又說到了橋上攔路虎,又說到了大威師公別有洞天,以及一世身,二世身……
凝思之間,心裡也已微有觸動。
“不必多說,不必幫忙,我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那這上京前的一劫,自要闖過去。”
見着老算盤、妙善仙姑,甚至小豆官,都欲言又止的樣子,胡麻直接擡手,打斷了他們,然後向了最靠譜的小紅棠叮囑:“看好棺槨,也莫驚了牲口,等我清出了路,便去上京。”
“婆婆,在那裡等着我們!”
“……”
小紅棠用力點着頭,胡麻便也放下心來,不作他想,拎了刀,轉身出鎮子。
此時黑色怪風,已漸漸消止,外面那過來查看的兵馬,也勒住了馬繮,剛剛他們急着過來查看,卻忽然迎着了這麼一陣大風,驚得手底下馬都勒不住。
如今心裡也甚是驚疑,哪怕看到了怪風已消,居然也不敢冒然向這鎮子衝來了,只是大喝道:“前面的是哪路高人?”
“可有什麼誤會?”
能夠在草頭王手底下爭功領軍的,怎麼着也是有了幾分見識的。
見着這一陣狂風來的怪異,便猜到了來者身份不俗。
十姓不會直接插手草頭王之爭,草頭王也不會冒然招惹江湖上的奇人異士。
能問這一句,便已是禮數到了。
“沒有誤會。”
而胡麻則是臂下挾着罰官大刀,緩步走出了陣子,一身血氣,引得罰官大刀,殺氣騰騰,遠處那幾路兵馬跨下的座騎,都分明受到了驚動,一時躁動不安,險些將人掀飛了出去。
“我只一介江湖人,見到爾等以人爲糧,心生憤憤,找你們王上出來見我!”
胡麻沉聲開口,聲音雄渾,讓他們在這一片混亂裡皆聽得清楚。
“什麼沒來歷的野狗,也要見我們盤山王?”
聽得胡麻言辭之中頗不客氣,再加上四下裡一片慌亂,那爲首之人,也頓時怒了,一聲大喝,手裡的馬槊遙遙向前一指,喝道:“速將此人拿下,充作軍糧,以備攻城之資!”
“轟隆!”
一聲令下,滾滾鐵蹄,爭相前來,大地震動,聲勢如山崩。
胡麻身上那驚人的煞氣,被他們這鐵蹄都衝散了。
軍陣之勢,何其兇猛,煞氣滾滾,鬼神辟易。
“生死關裡問命數,這樣的陣勢,纔可配得上我尋這答案的決心啊……”
胡麻深呼了一口氣,知道這軍陣的可怕,也知道這等大軍,絕非一個個普通人堆積起來那麼簡單,不知多少身懷絕技的江湖人物隱藏其中。
更不知道,是不是有轉生者也藏身在了這等大軍之中,隨時準備着送自己一番大禮?
但越是不知,才越是不容易被人算中了不是麼?
他咬緊牙關,手裡的罰官大刀錚鳴作響,直向了黑暗裡的滾滾鐵蹄大步衝去。
獨身衝軍陣,生死問前程!
……
……
“我們的計劃還沒有施展,他倒自己衝進了羅網裡面來?”
滾滾軍陣之後,也有人神色詫異:“這倒讓咱們頭疼了,三十六計,我都還沒安排好呢呀!”
“此人一路走來,一境一柱香,倒比咱們想象中的快,再不動手,老君眉的東西,怕是要被他琢磨明白了……”
“實在不行,便是拼着直接將他留下來的東西毀掉,也不能留在他們的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