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在生死簿上作假?”
看清楚了自己來歷的一刻,胡麻便也一點不猶豫,厲聲喝中,開始做了自己要做的事。
喝聲中,他也驟然睜開了眼睛,身上裹着的生死簿,竟是嘩啦啦作響,飛快聚集到了他的手上,重新化作了完整的簿子,而後他死死盯住了那渾身是眼睛的怪物,大聲質問。
怪物瑟瑟發抖,甚至都不敢靠近胡麻,只扯着嗓子喊:“我沒有!”
而這一刻,胡麻卻是形式逆轉,森然喝道:“若你沒有,那我既然在這生死簿上,有三個名字,爲何我的命香,卻只有三柱?”
怪物幾乎要被這一句話氣的暈過去:“怎麼來的三個名字,你自己不知道?”
胡麻當然知道,甚至從未有一刻,比此時更瞭解自己的命數。
瞭解了自己的過往,他便也面臨着一個選擇,此時自己完全可以將老君眉留下的痕跡抹去,也將那大羅法教留下來的痕跡抹去,做回真正的自己。
到了那時,自己便會因果明朗,道路清楚,會變成徹徹底底的一命一身,再也不用受那等混亂的困擾。
但他沒有。
要麼抹除掉生死簿上的亂帳,讓自己回到正常範疇,要麼,便讓自己在這錯誤之上,更錯一步,讓這錯誤變成自己的助力。
胡麻選擇了後者。
這一左一右兩大虛影,已經影響了自己這麼久的命數,那麼便它們留下來,變成由自己支配的影子。
老君眉給自己的禮數,自己收了,國師那留在生死簿上的一筆,也當成禮數收了。
哪怕只是虛假命數,但只要寫到了生死簿上,也會變成了真的。
因爲一念紛呈,電光石火,胡麻甚至都無法清晰的說清楚這一刻自己的想法,只是在這短暫的反應之中,憑着本能,做出了這一微妙的決定。
“我不管這三個名字怎麼來的……”
心裡明白這一點的同時,胡麻也立時向了那怪物喝問:“但我知道,這是你欠了我的。”
胡麻也咬着牙關:“一身三命,便該有九柱道行,我已兩次入中陰向你奪命,倒還有些不好意思來着,如今我才明白,這本來就不是奪命,只是要將屬於我的東西拿回來!”
望着胡麻握着生死簿的模樣,怪物幾乎要瘋掉,忽然不顧一切,衝了過來搶,口中大哭着:“都欺負我……”
“你不願意,那就由我自己來改好了……”
而看着它那瘋狂的模樣,胡麻卻已做下了決定,森然冷笑:“你也可以改,他也可以改,那憑什麼我就不能改?”
命數既然已經被改過兩次,那便由自己親手來改這第三次!
他也不只是說說而已,森然冷笑之中,意念微動,便如人觸到了生死簿,便會感受到生死簿上涌來的信息,轉生魂裡的意念,同樣也可以逆改生死簿。
一身三命,一命三香。
三命之身,原本只是一個虛假的表象,但又何妨,直接將他寫在生死簿上,做成事實?
……
……
同樣也在此時,外面的戰陣之上,隨着福澤涌蕩,衝散了這片戰場之上的凶煞戾氣,幾乎也使得那些躲在了暗中的影子所施術法,都變得輕飄飄的,幾近消失。
但畢竟出手之人,皆道行極高,一身本事,那道道術法,雖然被略壓了一下,卻還是接連向了胡麻身上涌來。
他身體已經出現了不可控制的敗壞,幾乎體內最後一口生氣也被逼出了身體,但週四姑娘卻看在了江湖道義的份上,大膽給他渡來了生氣。
原本生氣一渡,胡麻便有了機會醒來。
週四姑娘都不知道他爲何沒有醒,反而像個無底洞也似,滾滾生氣渡入,但也只是勉強維持了他的生機。
但這一耽擱,周圍拍馬狂奔,找着機會的兵馬,便已尋着機會,兇狠狠的向前衝了過來,紛紛揮起槍矛,刀斧,向了這位有傷風化的女子身上揮砍了過來。
尤其在這一羣兵馬之中,還夾雜着兩個被人從死人狀態喚醒的鬼將,他們看似本事一般,但手裡的刀,卻隱隱發紅。
隨着揮落,竟彷彿身後都現出了一個巨大血池也似。
彷彿一刀斬落,便會連人帶魂,都被吸進這個血池之中,煉得一點也不剩。
空中兩盞孔明燈,仍死死的照着胡麻,他的兩條影子,仍是被箭釘的牢固,只是正變得愈來愈黑。
而四下裡的兵馬,也已被人使了換命術,不知疲憊,傷痛全消,取而代之的則是愈發的兇猛,已然集結成隊,蹄聲滾滾,直壓了過來。
而剛剛那一團烏雲,在這戰場之上落了好大一片雨,同時也將無盡黑氣蒸騰了起來,引入了半空之中,更使得那雲漆黑厚重,不知有什麼危險蘊釀在其中。
雖然隨着妙善仙姑在戰場外面一拜,福澤涌蕩,連這片雨也停了下來,但云中蘊釀之物,卻已達到了極致。
“喀喇喇!”
於此一刻,忽然之間有漆黑陰森的落雷涌現,從天而降,直直的向了週四姑娘懷裡的胡麻劈落下來。
“唔唔……”
週四姑娘身爲守歲,又已是隻差一步上橋之人,都感覺到了四下裡的兇險,渾身都哆嗦了一下,本能讓她心裡都生出了恐懼,閉上了眼睛。
但卻也在這一刻,胡麻反應睜開了眼睛。
睜開了眼睛的一霎,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將週四姑娘抱在了懷裡,而後轉了一個身。
……她囁的挺用力,來不及分開,只能先將她護在身下。
轟隆!
也是於此一刻,四下裡刀斧加身,血光迸濺,空中兩盞孔明燈的光亮,達到了極致,而漆黑兇戾的滾雷,也如扭曲的巨蟒,結結實實,從半空裡轟落了下來。
那無盡的術法與兇險,在同一時間聚集到了胡麻身上,又彼此之間交織碰撞,然後驟然之間炸開。
滾滾凶氣蒸騰不散,竟是連胡麻與週四姑娘身影都給遮住了,周圍人,無論是敵是友,都在這一刻心裡一驚,急急看了過去。
第一個看清楚的,自然是週四姑娘。
她察覺到胡麻身形一動之際,便是心裡一喜,知道他醒了過來,但緊接着便是驚天動地的響動,連她也被嚇了一跳,慢慢睜開了眼睛看時,瞳孔便一下子放大了。
胡麻身上,魂光綻放,於此戰陣之上,勾勒出了一位凶神模樣。
赫然便是大威天公將軍法相,硬接下了那四下裡交織而來的術法,也接下了那從天而降,兇戾莫名的黑色滾雷。
也因着大威天公將軍法相,幾乎接下了這一切術法,倒使得胡麻與被他護在身下的週四姑娘,毫髮無傷,隨着法相緩緩縮回了體內,才顯露出了身形來。
胡麻慢慢將彷彿變成了木頭一般僵硬的週四姑娘放開,不動聲色,扶着她的腰,將她放在了地上。
自己表情也有些捉摸不定的尷尬,但卻被壓住,只以冷漠之色示人,站直了身體的同時,便也向了四下各處,看了過去。
“胡麻哥哥……”
小紅棠驚喜的叫聲從旁邊響了起來。
胡麻冷漠的表情立時繃不住,急忙離週四姑娘遠了一步,笑着低頭向了小紅棠看去,伸手摸着她的腦袋。
而同在此時,悶雷滾滾,卻是四下裡的兵馬,已經再度衝了上來,凶煞之勢,已達極致,連周圍一些摔倒在地的同袍,都被踩成了肉泥。
可胡麻迎着這凶煞兵馬,卻也已經擡起頭來,陡然之間,沉聲悶喝,身上貫穿着的箭矢,便忽然之間,被震飛了出去,劃出道道破空之聲,便將這些兵馬衝倒了一片一片。
手掌微擡,身邊早已按捺不住的罰官大刀,便也忽地飛起,到了他的手裡。
深吸了一口氣,沙場之間,殘魂無數,陰氣蕩蕩,滾滾入了體內,一身氣機也驟然升騰,雖未成法相,但已隱然有了頂天立地之相。
自中陰而返,便已多了四柱道行。
於此一霎,九柱道行加身,已使得四下裡風聲止息,萬物寂靜。
擡頭向前看去的一刻,空中兩盞孔明燈的光亮也已亮到了極致,但卻再定不住胡麻的身子,呼的一聲,燃起了火來,如同兩個巨大的火球墜落。
……
……
“他的法成了……”
而同樣也在這時,便在那盤山王身邊,有人慢慢看向了懷裡抱着白貓的女子,淡淡道:“但他本不該有這個機會,以你司命之法,借這戰場死氣,壓在了他的身上。”
“哪怕是上橋守歲,也撐不得這麼多時候。”
“所以,你……”
“……”
而迎着這話,懷裡抱着白貓的女子卻只是冷淡看了一眼,道:“我失手了,不可以麼?”
身材纖細的女子並戰場周圍幾道隱藏在了暗中的身影,皆皺起眉頭,向她看了過來,但她卻冷淡受着,毫無理會。
有人身形微動,剛想說話,卻也在這一刻,遠遠的黑暗之中,隱約傳來了一個模糊的聲音,彷彿是起壇,又彷彿只是痛罵了一句什麼。
下一刻,在與他們相對的方向,鎮子口處的大車裡,忽然之間,被胡麻收納的二十四道陣旗,呼喇喇全飛了出來,傾刻之間,繞了這片戰場,飛快落下。
借福澤而起壇,霎那間便已將他們所有人,都攔在了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