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爲止罷。
鳳鸞的一顆心如同在油鍋上煎熬,灼熱、疼痛,幾乎要失聲叫出來!她不想再聽下去了,怕再多聽一句,就會聽到母親和大伯父說出不堪入耳的情話。不不不,她苦澀的自嘲,或許自己不能再喊大伯父,……得喊父親了。
大伯父是自己的父親。
這個念頭掠過腦海的那一瞬,她再也撐不住,忍不住,“哇”的一聲,不能自控的吐了起來!胃裡翻江倒海似的,一直吐,一直吐,根本就停不住。
“何人?!”鳳淵一聲斷喝,然後隱約說了一句,“你呆着,別動。”緊接着便是利劍出鞘之聲,他衝了過來,震驚道:“阿鸞?!你……,你怎麼會在這兒?”緩緩將劍收回了鞘,眼中光芒猜疑不定。
那邊甄氏聽到了這句,走了過來。
鳳鸞跪在地上狂吐不已,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又是嗆,又是咳嗽,根本沒有間歇回答,連眼淚都給逼出來了。
甄氏一雙妙目流轉,驚訝道:“你這是害什麼病了?”她上前一步,到底還是沒有去攙扶女兒,而是遞了一塊帕子,“擦擦嘴,起來坐下罷。”
“我不要你的髒東西!”鳳鸞原本想抽身而退,眼下走不了,再加上母親仍舊一副不親近的姿態,不免火上澆油,“從小到大……”她擡眸,淚如雨下控制母親,“你從來都沒有抱我一下,從來沒有!怕是我此刻死在你面前,你都不會動一動手!”
甄氏原本俯身遞帕子的,被女兒這麼一問,反倒慢慢站直身體,“哎……”她幽幽嘆息,“你就那麼想被抱一下嗎?傻孩子。”看着女兒淚水滿面的臉孔,和她眼中的痛恨和委屈,終歸還是解釋了一句,“可我……,厭惡自己。”
“你當然厭惡自己了!”鳳鸞擡袖擦了擦淚,雙腿發抖,撐着膝蓋強行站起來,指着母親,“你不守婦道!你對不起父親,不……”連連搖頭,哭道:“我不知道,父親還是不是父親了。”
“……?”甄氏瞪大了一雙鳳目明眸,寫滿驚詫。
鳳淵更是喝道:“阿鸞!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難道不是嗎?”鳳鸞哭得泣不成聲,恨恨道:“你們一個大伯,一個弟媳,孤男寡女的在這兒做什麼?難道是我污衊了你們?”氣得心口一起一伏的,“平日裡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臉孔,你……,是要我叫你大伯父,還是叫爹?!”
鳳淵臉色陰沉的好似要下雨。
“唉,看來是瞞不住了。”甄氏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手上用力,示意不要說話,然後對女兒嘆道:“既然你已經發現,我也沒什麼可遮掩的了。”
鳳淵目光炯炯如電,看着甄氏,不明白她怎會這樣說話?想要對侄女解釋幾句,可那細如小貓一般的力氣,卻好似有千鈞重,叫他動彈不得,最終保持了沉默。
甄氏又道:“不過你別亂想,我雖然德行有虧,但你還是你爹的女兒。”她曼聲一笑,“你是知道的,你父親眼裡只有龔姨娘幾個,從來不管我們母女,那我爲何還要戀着他?”說得跟真的一樣,“不如一拍兩散,各過各的。”
鳳鸞還在止不住的哽咽,目光閃爍不定,不知道是該相信母親的話,還是不信。照她話裡的意思,是因爲父親寵愛龔姨娘和庶出弟妹,所以才離了心,然後就跟大伯父私下好上了。
也對,以母親的殊色無雙,早年肯定和父親有一段恩愛時光。
直到因爲龔姨娘和父親離心離德。
可是丈夫寵妾滅妻,不是應該打壓妾室,再使出手段,把丈夫的心籠絡回來嗎?哪有跟人一賭氣,就另外找人私*通的道理?倒是剛纔大伯父反應激烈,看來……,他真的不是自己的父親?
這麼一想,心中總算好受了一點兒。
甄氏見女兒呆呆琢磨許久,柔聲道:“你自己先回去罷。”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細微焦急,怕等下來人撞見,又不好說。乾脆上前了幾步,假裝去拉扯她,“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鳳鸞連連後退,這下換做她不願意觸碰母親了,“我自己會走。”擡頭再次看了一眼,----母親是的瓊肌玉貌的美人兒,伯父是英偉挺拔的出挑男子,兩人站在一起,竟然宛若一對璧人。
奸*夫淫*婦!她咬牙切齒,帶着無限的怨恨轉身離去。
那一抹纖細的少女身影,跌跌撞撞,進了暗道的門,“噠噠噠”的腳步聲,清脆而又急促,透着主人的憤怒和不願片刻停留,直至漸漸消失。
鳳淵上去掩好了門,轉身道:“念卿,你怎麼能這樣跟阿鸞解釋?你這麼說,她肯定會信以爲真的。”
甄氏嘴角微翹,反問道:“不然要怎麼跟她解釋呢?你我孤男寡女的在這兒,是說不清楚的,要說清楚了,又得把旁人給牽扯進來,哪有何必?”眼底掠過一絲黯然,“再者若真的實話實說,阿鸞她……,心裡只會更加難受的,甚至還會想不開。”
鳳淵眉頭一挑,欲言又止,最終卻是無法反駁她。
甄氏在椅子裡坐下,自傷道:“雖說我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但好歹懷胎十月,生養了她,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像是珠玉破碎,聲音說不出的令人扼腕,“我是沒法再自欺欺人活下去的。”
“念卿!”鳳淵皺眉喝斥,“你不要亂想。”
“好啦,你別擔心。”甄氏輕聲細語,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容,“阿鸞這會兒正在氣頭上,眼下時間又急,我只能先設法哄她回去,等空了,我會跟她解釋解釋的。至於她信不信,那我就不知道了。”她擡頭,“我是不在意的,只是委屈了你背了黑鍋。”
鳳淵面色有些不自在,“罷了,這不算什麼。”
“貞潔?!”甄氏忽地譏諷一笑,“那等混帳男人,也配讓我爲他守着貞潔?我不過是爲了阿鸞,纔沒有破罐子破摔罷了。”
“你呀,真是越說越荒唐。”鳳淵有心多斥幾句,又不忍,反倒難得起了一份憐憫心腸,掏了帕子遞過去,“擦擦,等下不好看。”
說完,方纔驚覺這麼做並不合適,不由一時僵住。
“拿來罷。”甄氏大大方方取了帕子,她的已經被女兒扔在了地上,就着大伯的素面絹帕輕沾眼角淚光,漫不經心道:“虛名兒都擔了,用一塊手帕又算什麼?”忽地掩面輕笑起來,“說真的,你和阿鸞的混帳爹相比,豈不強一百倍、一千倍?她的爹還不如是你呢。”
鳳淵的臉色窘迫無比。
他已進不惑之年,從小性子就冷,平日裡一直都是殺伐決斷的人物,此刻竟然有點不知所措。眼前有着絕世容光的佳人,嬉笑怒罵,皆是隨心爛漫,說着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語,還有之前她那輕輕一握,觸感仍在手臂縈繞。
饒是他心若磐石,也忍不住一剎那的心旌動搖。
如果當初,我能晚生幾年,或者你再早生幾年又會如何?但……,這句話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
鳳淵在心裡輕嘆,不言語。
他微微側首,目光停留在對面的美人觚上,裡頭斜插一枝碧水白蓮,綠的莖,白如雪的花瓣,嫩蕊嬌黃,上面還掛着幾粒晶亮的水珠兒。但縱使清麗無雙,在被人誤折離水之後,又還能再嬌妍明媚幾時呢?誤了,期期芳華都被誤了。
----心中掠過難以言說的痛惜。
“啊呀!”那邊甄氏在一聲輕呼,不知何時,她去找了一面小小手鏡出來,對鏡自攬珍重芳姿,怨念道:“都怪阿鸞,害得我的妝容都殘了。”
鳳淵擡頭望去,看了許久,愣是沒看出有哪處妝容殘了。
他不由好笑,“我瞧不出有何不妥。”
“要是你這種大老爺們都瞧出來了,我還能見人嗎?”甄氏語氣嗔怪,帶着少女一般的天真嬌軟,照了又照,始終一臉芥蒂之色,“這可怎麼辦纔好?”想了想,在嘴上沾了些許脣脂,往眼角細細暈開,淺笑道:“好了,只當是畫了個梅花妝罷。”
她眉眼盈盈,人比花嬌,當得起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詞。
鳳淵趕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了。
甚至後悔,剛纔怎麼沒跟着一起出去?而是在這兒和她獨處。
好在沒多會兒,外面響起了一串腳步聲,替他解了圍,趕忙站了起來,“你弄好沒有?他們應該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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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漪亭內,寶珠不知道已經轉了幾千個圈兒,都快要急瘋了。
小姐非要去鑽貓兒洞淘氣,自己勸不住,她這一去又是大半天不回來,到底是磕着、碰着了?還是被夫人發現了?心急如焚,可又不敢貿貿然過去詢問。
茜香一臉惶惶然,“寶珠姐姐,再這麼等下去不是個事兒啊!要是出了岔子,我們又沒在小姐跟前,只會……,只會死得更慘。”
想起前些天府裡的流言,二夫人甄氏罵龔姨娘,“賣了你,正好給丫頭們買二斤瓜子吃”。看看,連龔姨娘在夫人眼裡都只值二斤瓜子,自己這些下人,在夫人眼裡只怕連碟都不能上吧。
不免越想越是害怕,幾近哀求,“要不……,我去問問海棠春塢的姐姐們?假使裡面有事,她們不可能不知道的,若無事,咱們也好放心啊。”
“一起去!”寶珠狠狠咬牙,“都這麼久了,還放的是哪門子的心?”
她剛要擡腳,就聽另一個小丫頭梨香歡呼道:“快看,快看!”聲音驚喜,“那邊過來一個人,好像是二小姐!”竟然不等寶珠吩咐,就拔腳跑了過去。
寶珠哪裡還顧得上訓斥小丫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慌忙趕去。
鳳鸞面色有些發白,眼睛泛着哭過後的粉光融滑,她淡然道:“沒事,方纔我淘氣在後窗戶偷聽,被母親發覺了,訓了一頓。”見丫頭們皆是一臉駭然,笑了笑,“母親最近心煩着,沒空找你們麻煩的,走,咱們回去罷。”
寶珠等人頓時像是被超度回來,收了魂,一疊聲道:“回去,回去。”
鳳鸞倦怠極了。
回了望星抱月閣,啥也不說,直接合着衣服躺了下去。
碧落想上前勸她脫衣服,被寶珠擺手止住了,只給蓋了一牀薄薄的繡花錦被,然後兩人出去說話。寶珠小小聲道:“小姐淘氣鑽了貓兒洞,給夫人發現,才被罵哭,這會兒還是少去觸黴頭的好。”
碧落一臉驚訝,繼而嘆氣,“好罷。”
玳瑁從外面慌腳進來,問道:“小姐怎麼回來就睡下了?”
寶珠看了她一眼,扭臉出去了。
碧落瞧得清楚,寶珠這是不待見玳瑁,不願意提點她。因想着自己,雖說現下是副小姐尊榮,但很快就要放出去了,不比寶珠和玳瑁將來要做陪嫁丫頭,將來是遠遠比不上她們兩個的,指不定有機會求着人家呢。
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總是沒錯。
因而對玳瑁擺了擺手,指指裡面,也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鳳鸞在裡面睡得不踏實,腦子亂亂的。
沒多會兒,瞅見母親甄氏從外面進來。她還是之前穿的那一身衣裳,紫色繡金線錦葵花的鳳尾裙,紫色嫵媚多姿,金色富貴奢華,襯得她明豔照人。
甄氏盈盈笑道:“我的兒,真的生氣了?”
鳳鸞不理她。
下一瞬,又見蕭鐸不知幾時進來的,他的眸光幽邃深黑,和身上玄色刺繡金龍的長袍相得益彰,他也笑,“小可憐兒,自己在這兒賭氣呢。”
甄氏掩面一笑,“阿鸞,這個人可怎麼說呢?”她玉手纖纖,指了蕭鐸,“你和他不也有瓜葛,不乾不淨的嗎?怎地你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呢?瞧瞧,我們母女原是一樣的人啊。”
“當然不一樣!”鳳鸞從牀上跳腳下來,着惱分辯道:“你是自願的,自己行爲失了檢點,我……,我是出了意外才會跟了他,怎麼能一樣?”
甄氏忽地冷笑,“那也沒見你去死啊?!”
蕭鐸亦是臉色沉沉,黑眸如夜,“阿鸞,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不願意?”他忽地毫無徵兆走上前來,抓住她,“難道我們往昔的那些歡好,都是假的?我們說過的柔情蜜語,也是假的?你說啊……”
“放開我……!!”鳳鸞在夢裡失聲尖叫,醒了過來。
她一身都是冷汗津津。
這是什麼狗屁破夢?母親連蕭鐸的面都沒有見過,哪能跟他一起說話?鳳鸞軟綿綿的下了牀,覺得口渴,哆哆嗦嗦的想倒杯茶喝,手一抖,倒把茶盞給滾地上了。
她的寢閣是鋪滿了暗色錦毯的,茶盞沒碎,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寶珠聞聲進來,趕忙拾了地上茶盞,忙道:“小姐要喝茶?這個茶盞髒了,我去外面給你端一盞新的進來。”
“滾出去!”鳳鸞擡手一個茶蓋飛了過去。
她這會兒,聽不得什麼“端”字。
寶珠嚇得沒了魂兒,慌忙逃了。
寢閣裡頓時安靜下來,想想看啊,連小姐身邊最得意的寶珠都被罵了,誰又敢進去觸黴頭?其實說起來碧落是一等大丫頭,該進來的,但她盼着平安放出去不肯惹事,總是縮在人後。
過了片刻,玳瑁硬着頭皮悄悄進來。
鳳鸞看了她一眼,淡聲道:“備熱水,我想洗個澡。”
玳瑁心中暗喜,自己賭這一把可算賭對了!作奴婢的,哪能怕被主子訓斥,就丟下生氣的主子不管呢?不管捱打還是捱罵,都得上,才顯得自己忠心耿耿啊。
她忙道:“哎!我這就去。”